“你有非常漂亮的身体和脸蛋,我会用我喜欢的方式对待你,你必须习惯……”

  收音机里的男人孜孜不倦地说着,每当他说到最后一句,就会被自动倒带重来,一遍又一遍,像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那样。

  血管在太阳穴紧绷的皮肤下面凸显出来,埃托尔哑着嗓子求饶,然而盖文按下播放键后就离开了,只剩下收音机里男人平平无奇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天花板和墙壁上来回撞击,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无孔不入、无处可逃。

  于是埃托尔开始大声叫骂,用上毕生所学的恶毒词汇……

  “婊子!”

  男人的怒骂伴随着鞭子抽打的声响,突兀地出现。

  “啪!”

  “啪!”

  又是同样的抽打声,每一道都比之前的更加清晰,足以让人分辨出其中掺杂着女人微弱的喘息声。

  她的声音很小,埃托尔无法辨别其中蕴含的感情究竟是痛苦亦或欢愉,就像空中飘浮着的柔软羽毛那样,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每次伸手去抓,都只能把它推得更远一点。

  有时候她也会叫得比较大声,伴随着肉块相撞的节奏,还有那张不大结实的矮床难堪重负的低吟,这一切都透过薄薄的木板传进埃托尔的耳朵里,他只能抱着头,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等待这场折磨过去。

  衣柜的门被打开,一双瘦长却有力的胳膊把埃托尔抱出来。那是个皮肤黝黑的拉丁裔女人,穿着暴露,胸前有一块廉价的塑料绿松石,它让埃托尔想起女人蓝色的双眼,窒息感顿时像一张紧缚的网那样层层缠绕,一直强忍的不适在那一刻爆发,埃托尔在女人怀抱里呕吐起来。

  女人连忙放下他小小的身体,轻拍他瘦骨嶙峋的脊背,喉咙里发出惊慌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停地重复他的名字:“埃托尔,埃托尔……”

  矮床上坐着个男人,正在清点手里的钞票,见到女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不耐烦地说:“别管他,玛格丽塔。他没事,就是吃得太多了,11岁的小东西怎么这么能吃!”

  数完钱的男人对当天的收入并不满意,随手取下墙上挂着的什么东西就往抱在一起的母子身上招呼:“吃得这么多还不长个,连看家护院都不行!真是倒霉,每天让老子倒贴钱,你怎么没生个女孩,女孩长到现在都能赚钱了……”

  “不要,弗兰克!”

  玛格丽塔的乞求没有任何作用,她只能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脊背承受着男人暴躁的抽打,同时也用她柔软的怀抱将埃托尔那只跟母亲一模一样的、美丽的蓝色眼睛深深地藏了起来。

  失重感猛地袭来,埃托尔头朝下重重摔在地上,这个姿势加上头部倒吊充血的后遗症让他除了嗡鸣之外什么都听不到。身体里一点力气都不剩下,只能贴着地面喘息,左眼更疼了,脑袋好像立刻就会爆炸那样,眩晕感一阵又一阵传来,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他吐得眼冒金星,他很想合上沉重的眼皮,把一切都交给黑暗,但却听见从自己的胸腔里发出低哑的“嗬、嗬”声。

  头发被抓着,埃托尔不得不扬起脸,盖文问他:“你在笑吗?”

  埃托尔确实在笑,刚开始只是短促的一两声,但很快变得持续而疯狂,像是失去理智那样。

  “我过了太久舒服的生活,几乎忘记被伤害是种什么感觉……讲真的,你就这点儿能耐吗?你管这叫惩戒?我都快要无聊得睡着了,你没看见吗,它甚至没法叫我兴奋!你就只会用这个吗?需不需要我再教你几招?可别浪费了这满满一屋子的道具啊!或者我可以给你一个网购链接,上面那些形状怪异的、你甚至想象不到的工具,我都可以告诉你该怎么用……”

  埃托尔不顺畅地爬起来,用四肢撑着身子,这是一个极富进攻性的姿势,他像一只真正的猛犬那样,将身体伏得很低,双眼死死盯着盖文的脸,仿佛随时打算扑上来。

  他保持这样的姿势,低沉地、一个词一个词地说:“关于折磨,我比你,懂多了。”

  **

  在镇上的酒馆里,杰瑞米向米沙讲述他作为陆军一员,在中东某个无名之地被恐怖分子俘虏的经历。

  “他们把我绑起来,我没法行动或者和任何人交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个穿白衣服的传教士出现,给俘虏们灌输他们的思想,一遍又一遍:你所相信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只有接受他们的一切你才能得到解脱……我最终设法脱身,但是记忆变得十分不连贯,有时候上一秒我还在街上,下一秒就到了车里,而且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米沙问:“你去看过医生吗?”

  杰瑞米摇头:“我害怕那儿,医院让我想起他们的牢房,医生的白大褂也跟传教士差不多……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必须要救出盖文。”

  “所以,你患有失忆症。”米沙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你说过盖文是你的哥哥,而非弟弟。所以,在你看到的那些画面里,盖文有多大年纪?”

  “16岁……”

  “这是个问题,杰瑞米。”米沙表情凝重地说,“你今年多少岁了?”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接受16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况且杰瑞米的外表也已不是少年。

  “杰瑞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所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过去的真实记忆?”

  米沙的猜测是这样的——少年时期,杰瑞米曾跟盖文同时被绑架、囚禁,这就是杰瑞米不敢靠近魔鬼之屋、却能描述出那房子外形的原因。他曾经到过那里,并且经历残酷的对待,以至于受到伤害的大脑主动屏蔽了这份记忆。

  按照目测,杰瑞米的年纪在25岁至30岁之间,而被绑架时却不超过16岁,与托马斯·莱利的作案时间吻合。由此看来,盖文很可能早就成为托马斯·莱利后院埋着的尸体之一。

  杰瑞米的执着也得到了解释——那是幸存者愧疚心理,杰瑞米为只有自己活下来而感到内疚自责。也许他曾一度打败这种负面心态,但它最终卷土重来。

  杰瑞米张张嘴,表情逐渐从困惑变为惊恐,开始回忆起更多有用的信息:“那地方很黑,我看见他坐在角落里,赤身裸体,脚踝被铁链拴着,我想过去抱着他,但是够不着。我的脖子被拴住了……‘他’在折磨我,但为什么是我?杰瑞米,你为什么不反抗!”

  “嘿嘿,放松点,你现在很安全。”眼见杰瑞米有些失控的迹象,米沙连忙,可刚刚碰到杰瑞米的肩膀,后者就抓狂地大叫:“别碰我!”

  米沙举起双手:“好吧,你自己冷静一下,待着别动,我去帮你续杯。”

  米沙拿着他们的酒杯来到吧台,让服务商把被子填满。在等待的过程中对方漫不经心地问:“你心情不好?”

  “刚刚发现我的老板是个疯子。”米沙摇摇头,“假如我想跳槽的话,你觉得店里还缺人吗?”

  “这是镇上唯一的酒馆,所以我想,是的。”

  “招聘要求?”

  “灵巧和耐心。”

  “客人里有同性恋吗?”

  “想背着男朋友偷吃?”服务生指着杰瑞米的方向问。

  “什么?不!这么说很糟糕,你知道吗?我们才不是一对,他甚至并非我的朋友……目前姑且算是雇主吧。”

  比起杰瑞米,米沙宁可跟埃托尔传同性绯闻,至少那家伙脑子没病——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适应这荒诞的世界,顿时感到一阵无奈。

  “我明白了。”服务生笑了,“伙计,但这可是座小镇,大家都认识彼此,自从几年前的那件事之后没人敢公开出柜。”

  看来托马斯·莱利给镇子留下的阴影很深。米沙恍然大悟,难怪在旅馆里,那胖姑娘听说米沙跟埃托尔只要一间房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嫌弃的表情。

  “你的‘非朋友’好像惹上麻烦了。”服务生朝米沙背后努努嘴。

  米沙回过头去,只见几个壮年男人围在杰瑞米的桌旁,从双方的身体语言可以看出他们的交流并不愉快。

  “我知道他们,那是群混蛋。”服务生把装满的酒杯推到吧台前方,“我拿小费跟你打赌,他们在15秒钟之内就会打起来。”

  “那你输了。”

  米沙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杰瑞米和那群不友善的陌生人之间,用身体将双方隔开,整个过程中手里的两杯酒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嘿,伙计们,如果他说了什么让你们不高兴,别放在心上,好吗?”

  杰瑞米不满地问:“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他们人多,而且你是个疯子,米沙在心里说。

  米沙已经尽力朝他们表示友善,但男人中为首的那个大胡子却轻蔑地推了他一把:“闭嘴,死基佬。”

  米沙在心里感叹一句可惜,然后把刚才小心翼翼护着的酒全部浇在大胡子头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堪称混乱。米沙的脸上挨了两拳,舌尖尝到血腥味,但对手也没好到哪儿去,有个家伙想从后面偷袭米沙,几乎就要成功的时候,一只空酒瓶从天而降,在他身边砸得粉碎,听到声音的米沙警觉地转身,一拳打中那家伙鼻梁。

  米沙感激地看了眼柜台,服务生冲他挑挑眉,举着手机,用口型说:“911。”

  巡警很快就来到,场面得到控制。大胡子肿着眼睛、双臂被控制,还不忘冲他们咆哮,强调是那个银发小白脸先动的手。

  “是你挑起来的吗?”警员转头问米沙。

  “不,警官。”服务生在吧台后面插嘴,“这位绅士唯一的麻烦,就是还没给我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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