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回应。

  “我在问你呢。”

  埃托尔非常小心地问:“如果我跟你说话,你会把被子收回去吗?”

  米沙翻了个白眼:“不会。”

  “哦,太好了,你知道我憋得多难受吗,现在太早了,我根本就睡不着,但你又不让我说话……”

  “回答我的问题,或者闭嘴。”米沙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是天生的,来自母亲的遗传。”埃托尔的声音低了下来,但很快恢复活泼,“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啦,大多睡时候我的行动跟身体正常的人没有任何区别,最令人不爽的是每当我想睡回笼觉时,总是找不到闹钟的位置。”

  “我不觉得你还需要闹钟。”米沙不禁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埃托尔的过激反应,就连脚步声都足以让这家伙惊醒。

  “当时我以为你要袭击我。”

  米沙哭笑不得:“你怎么会那样想?我才不会呢,这也太像同性恋了。”

  “不是那种袭击……在我住的地方,打家劫舍都是家常便饭,如果你想毫无警觉地一觉睡到天亮,那你很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日出。”埃托尔说,“你似乎对同性恋意见很大。”

  “别把你们那套政治正确用在我身上。”米沙不满地说,“我不理解,这太反人类了,当你跟一个男人拥抱、亲吻甚至□□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很恶心吗?”

  “恰恰相反,跟女人做那些事情才会令我感到恶心呢。”

  “什么?”

  “我不能接近女性,那会令我反胃。”埃托尔的回答出人意料,“这很失礼,但我没法控制,就像过敏一样,有些人对坚果过敏,有些人对麦芽糖过敏,而我对女人过敏。”

  “所以你才不愿意跟黛比接吻。”米沙恍然大悟,“在酒吧里也是这样?”

  “那位女士靠得太近了,我才会呕吐。”

  米沙感到难以置信:“我的天啊,即使对同性恋来说,这也太过离谱了。你这是什么毛病?”

  埃托尔没有回答,安静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米沙合上眼皮,呼吸频率逐渐变得均匀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动静越来越靠近床边,直到它忽然消失,米沙翻身坐起:“看来我睡着时也挺警觉的。”

  埃托尔用被子垫在地上消音,已经一点一点地连人带沙发挪到床边,米沙的双眼正对上他被抓包的表情,接着目光下移到埃托尔放在自己大腿根部的手上。

  那是一只堪称艺术品的手,骨骼和肌肉的形状非常完美,手背上微凸的血管仿佛蕴含无限的生机与力量,修剪草率的指甲显示着它的主人并非什么养尊处优的千金少爷。

  但是此刻对米沙来说,更重要的是,这只手正摆放在十分尴尬的位置。

  “干,你在摸哪里呢!”米沙气急败坏地在床上跳起来,“我就知道,你这同性恋果然对我图谋不轨!”

  “明明是你忽然靠过来的!”埃托尔抽开手,好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在空中甩来甩去,“别自我感觉良好,同性恋也不是谁都可以,你会对路上遇见的随便哪个女人都一样发情吗?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米沙感到安心,接着又有些恼怒,好像自己对同性的性吸引力正受到质疑,尽管他并不在意那种东西。

  “你是想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走这个。”米沙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铐钥匙,冲埃托尔露出挑衅的表情,将钥匙塞进裤·裆,“尽管试试吧。”

  这一手让埃托尔彻底瞠目结舌,许久才冒出一句:“你真无耻。”

  埃托尔粗暴地把沙发推回去,过程中发出巨大的噪音,米沙好整以暇地看他拿那张老古董撒气,因为活动的关系,他腰间的浴巾滑落了一些,让米沙发现在他尾椎上方纹着一片非常奇特的图案,造型像是眼睛,在它周围延伸出左右对称的荆棘,图案下方还有一串花体字母,是米沙不熟悉的语言。

  米沙问:“你居然在屁股上面纹身?即使对同性恋来说也太娘了吧!”

  埃托尔像是被人踩着尾巴的动物那样弹跳起来:“你盯着我的屁股看难道就不同性恋吗?”

  “我才没看你的屁股!是你把它朝着我的,你的纹身那么显眼,没有谁会错过它。”米沙说,“那些文字是拉丁语吗,什么意思?”

  “意思是‘禁止观看’。”埃托尔气鼓鼓地说。

  他显然在胡扯,不过米沙也没打算深究,于是又躺了回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米沙见到了他心爱的珊迪,谢天谢地,感谢修车店的比利把她打理得非常好。

  他们在一家中式快餐店吃早餐,米沙不得不付双人份的钱,令人欣慰的是店里有个长相甜美的女服务生。

  在忙碌的吧台上方,一台老旧电视机正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备受瞩目的伊丽莎白·艾尔金案的负责法官刚刚宣布解散陪审团,法庭将会经过慎重考虑后重新选择开庭的时间……”

  埃托尔听到这里,忍不住发问:“你觉得泰德没事吧?”

  米沙微笑道:“我一点也不会同情他。”

  埃托尔看着电视里走出法庭的陪审员们,说:“托你的福,至少他们可以回家了。”

  “怎么是托我的福?”

  “因为你把泰德灌醉,又绑架了我,那么陪审团的缺口就会超出候补陪审员人数,庭审会被取消。”埃托尔说,“不管怎么样,这总好过继续无休无止地争吵。”

  米沙没有回答,而是说:“你说自己能看出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埃托尔的原话才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什么也没说,巫师这职业在有些时候就跟心理咨询师差不多)……那么你能看出伊丽莎白·艾尔金是有罪还是无辜吗?你会根据占卜结果投票吗?”

  “我根本没在投票。”埃托尔小声说,“我只是跟着多数人举手,那样准不会有错。”

  米沙讽刺地笑了:“听上去好像根本就没人在乎真相,大家都在按自己的好恶投票。”米沙想救跟安娜相似的艾尔金夫人,老托特厌恶试图左右法庭的媒体,泰德讨厌女人,克丽丝讨厌泰德……更不要说那位神秘的杀手朋友了。

  当你指望一帮法律上的外行人做决定时,事情就会变成这样。所以在陪审员海选时,双方律师的目的都是剔除那些可能因为种族、性别、职业……等等原因而更容易与另一方产生共鸣的候选人,而在结束陈词中则通过大量煽情来争取陪审员们的共情。

  这根本不是审判,不是正义,它只是戏剧而已,但又跟真正的戏剧不一样,不会有剧本在最后时刻揭露一切谜底。

  米沙想起旅馆房间里的那本《时间的女儿》,他还没有看到结局,不知道案件的真相。不过没关系,时间有很多女儿,真相只是其中的一个。

  服务生端来他们的早餐,米沙跟那姑娘眉目传情,然后拿起一块幸运饼干,一边咀嚼一边念出字条上面的内容:“想要放弃的时候,不妨停下来回头看看……好吧,听上去还挺有道理的。”

  埃托尔也打开一张纸条,夸张地说:“哇,它让你回到车上的时候不要再铐着我耶。”

  米沙冲他和蔼地微笑。

  “嘿!”埃托尔在副驾驶座上晃动手腕,让手铐不断发出金属碰撞声,米沙只能问:“你又怎么了?”

  “我想吐。”

  “又想吐?怎么,难道你怀孕了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怀孕了那一定是你的错。拜托,在你面前我还能耍什么花招呢?求求你,我真的很难受,你不想我把你的车再次弄脏的……”埃托尔说着做出干呕的样子。

  尽管怀疑这家伙又在耍什么诡计,但米沙可不想再拿珊迪的清白冒险。

  镇上的药店前面没空位置,米沙只能把车停在街口。下车之前他狠狠地威胁埃托尔:“我去给你买晕车药,你乖乖待着,别想逃跑。”

  等米沙走进药店的门,埃托尔脸上那副乖乖的表情立刻消失无踪。街边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埃托尔招手把他们叫过来:“嘿,小可爱们,想不想挣五块钱?”

  小男孩看着他手腕上的手铐问:“你是坏人吗?电视里警察总是给坏人戴这个东西。”

  “妈妈说过电视都是假的。”另外那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我知道它是什么,是个好东西,每个礼拜日黛西阿姨来家里玩的时候,都会给爸爸戴上它。”

  黛西阿姨和爸爸?埃托尔甩甩头,把那些不健康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告诉小男孩:“看到那边的药店没有,里面有位银色头发的先生,你看到他了?很好。如果你告诉旁边警车里的警官,药店里的那个人摸你妹妹的胸部,就可以得到一张崭新的5美元钞票。”

  “她不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女朋友。”小男孩说,“而且我要十块钱。”

  “呃……干得好,小男子汉。”埃托尔拿出钱包——这是小白脸下车时从他身上顺来的——摸出两张钞票,“干脆这样如何,你可以得到一张5美元加一张10美元,但是到警官面前你得说他亲你们两个。哦,还有,演得像点。”

  小男孩美滋滋地接过钱,看了眼他的小女朋友,后者心领神会地把脸一皱开始掉眼泪,其熟练程度让埃托尔目瞪口呆。

  两个孩子离开后,埃托尔没有耽搁,昨天洗澡的时候他把浴室百叶窗上的铁丝拆下一截藏在裤腰里,现在正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虽然他的动作比少年时生疏一些,但仍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解开了手铐,接着他开始对付汽车的发动机。

  “拜托,拜托,快点啊……”埃托尔一边焦急地试图用发动机线路点火,一边观察药店的情况,那个银色头发的小白脸刚走出来就被穿着制服的警官拦住了,埃托尔希望他们能拖得久一点。

  终于,随着发动机传来轰鸣,埃托尔高兴地发出一声欢呼。小白脸好像意识到什么,抬头往汽车这边张望,脸色大变,大喊着想冲过来的时候被那个穿着制服的警员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埃托尔驾车从他们边上经过时,还得意地朝他吹了声口哨。

  “(西班牙语)再会,我的朋友!”

  埃托尔大笑着在小白脸铁青的脸色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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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连环杀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