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边的人发出动静时,米沙正驾驶橙色的道奇轿车,顶着星光穿行在不知名的乡村道路上。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起,深色皮肤的年轻男人失神地望着自己被手铐固定在车门上的手腕,仿佛还在状态之外,半天才说:“我来到哪部80年代公路片的世界里了吗?你是警察吗?等等,这不是警用械具。上帝啊,我竟然被一副情趣用品铐在半个世纪前就该报废的车上……”

  “你哪都没去,你在我的车里,她的名字是珊迪。”

  “给车起了个女孩的名字?你有什么毛病?”

  “闭嘴——你还跟牌做朋友呢!”米沙不耐烦地说,“而且你是个巫师,干嘛喊上帝?”

  “我不知道,我的头很痛……”

  “哦,那是因为我在你脑袋后面敲了一下。”

  “你在我脑袋后面敲了一下?”

  “抱歉,本来计划更温和一些的,可是我把胰岛素笔弄丢了。”

  “那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对方摸着仍在钝痛的脑后,心有余悸地看着米沙,“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亚特兰大去,我会把你交给法院。”

  “什么?亚特兰大?你在胡扯什么,我从来没有到过哪里,怎么会被通缉……哦!上帝啊,你指的通缉令,该不会是对尼古拉斯·维尔维特的?”

  “很好,看样子你终于找回了丢失的记忆。”

  “不,一点也不好。因为我他妈根本就不是他!”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道奇轿车的轮胎在路面上留下两条黑色的痕迹。坐在副驾驶的人还没来得及指责米沙的危险行为,就被拽住领子拉到近前:“你说什么?你不是尼古拉斯·维尔维特?”

  “当然不是。”冒牌货急忙说,“我衣服口袋里有证件。”

  冒牌货的真名是埃托尔·里维拉,24岁,居住在迈阿密的温特兰镇。

  米沙对着那张巫师执照反复确认过多遍(在此之前他压根都不知道这玩意儿还需要资格证),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他抓错人了。

  米沙泄气地问:“你用维尔维特的身份当陪审员干嘛?”

  冒牌尼古拉斯,不,埃托尔回答道:“因为有人付钱让我这么做。这听上去很容易,不是么?早知道会被绑架我才不会答应呢!”

  “我不是绑匪。”米沙强调,“我是个赏金猎人,尼古拉斯·维尔维特是个通缉犯,所以我要抓他。”

  “那你现在知道弄错了,可以放我下车么?”

  “不可能。”

  米沙重新发动车子,埃托尔大声问:“我们要去哪儿?”

  “去你的家乡,迈阿密。”米沙便掉头边说,“你说有人雇了你,那个人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尼古拉斯。你要带我找到他,在那之前,你都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不过也别紧张,就当搭了个顺风车嘛。”

  “是的,顺风车,很好,如果可以取回留在旅馆的行李救更好了……”埃托尔无奈地说,“等等,你喝了多少?现在能开车吗?”

  “就那么几杯酒,根本不值一提,早就代谢掉了①。”

  “上帝,我感觉头更疼了,还有点想吐……”

  “什么?你不能吐在我的珊迪里头。”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一定是得了脑震荡,谁叫你要敲我的脑袋,开车还这么猛……”

  “不,你不能这么做——”

  “专心看路!呕……”

  “等等,快停下!不不不——”

  那条不知名的道路仿佛通往天边,在即将失去忍耐力的时候,米沙终于在路边见到一块招牌,它缺了两个字母,右下角的霓虹灯也不亮,但招牌上确实写着“汽车旅馆”。他把副驾驶座上那个病怏怏的人双手铐在一起,命令他用外套遮住,别想逃跑。

  呼唤铃响了好半天后,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才慢悠悠地掀开帘子钻出来,撕开一条口香糖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说:“40块一晚上,供应热水,对面的快餐店可以上门送餐,但这会他们都打烊了。”

  “我的车需要清洗。”米沙说。

  “我们不提供那种服务,实际上我想这个鬼地方连块抹布都找不出来。”

  “像你这么可爱的姑娘一定认识能帮忙的人。”

  胖姑娘抬头看了一眼,米沙熟练地摆出营业微笑,但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没有停止嚼口香糖。“再加十块钱。”她不耐烦地说,“我可以帮你叫修车店的比利过来,但还是得等明天早晨。”

  米沙感到无力,从钱包里翻出一张50美元的钞票递过去。

  “给你房间的钥匙,欢迎来到斯普林菲尔德小镇。下一个。”

  “他跟我一起。”米沙说。

  她又看了眼埃托尔,重复一遍:“他跟你一起?”

  “是的。”

  “你们两个住一间房?”她嘟囔一句,“死基佬。”

  “什么?不。”米沙扯下埃托尔手腕上的衣服,“我是艾伦·莫里斯警官,正在押解一名嫌犯。”

  然而那副情趣手铐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他们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埃托尔的反应比米沙更灵活,他亲密地挽住米沙的胳膊,全然无视后者暴起的鸡皮疙瘩:“亲爱的,你入戏太深了,我告诉过你把角色扮演游戏留到房间里。”

  米沙吓了一跳:“你在干嘛?”

  “解释就是掩饰,万一把镇上的警察引来怎么办。”埃托尔低声但强硬地说,“当然如果你肯付两个房间的钱,那么一切好说。”

  “让你离开我眼皮子底下好趁机逃跑?想都别想。”米沙咬牙切齿地拒绝道。

  于是,他们维持着互相紧贴的造型,一起向那姑娘傻笑,埃托尔得寸进尺地说:“我的丈夫总是觉得跟可爱的女孩子调情能让我吃醋。老公,你还在等什么呢?我们走吧。”

  米沙不想回头看那姑娘的表情。

  旅馆的房间跟外表一样简陋,壁灯坏了一个,贴墙摆放的床上罩着一张有大片陈年污渍的床单。

  靠窗的位置有一张陈旧的沙发,米沙无视埃托尔的大声反对,把他铐在那里:“我现在去洗澡,等我出来的时候你最好还乖乖的,如果被我发现你耍花招……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浴室也一样令人沮丧,就连百叶窗都已经破损而不得不用铁丝固定。水温还过得去,这破地方连块抹布都没有,倒是有浴巾,不过米沙想到外面等着的同性,还是选择穿回自己的衣服。

  米沙出来的时候埃托尔说:“我也想洗个澡,我浑身都黏糊糊的,还有股呕吐物的味道……”

  “闭嘴。”

  “我们还要赶路呢,你想我就这样坐进你车里、待在你旁边吗?”

  “你可以待在后备箱,我无所谓。我还从来没试过后备箱放着个大活人开车是什么感受呢。”

  “你不能让我待在那里,我有幽闭恐惧症,万一心脏病发作怎么办?”

  米沙骂了句脏话,粗暴地解开他的手铐,推进浴室。

  埃托尔用欠揍的表情问:“你不会还想全程守着我防止我逃跑吧?”

  “砰”地一声,浴室门被重重关上。

  水声响起,没过一会儿传来埃托尔的抱怨:“这水一点也不热。”

  “你在说谎,水温很合适!”米沙大声说。

  “它就是不热,你可以进来查看。”

  “我才不想看你洗澡呢。别说废话,快点洗!”

  埃托尔终于消停下来。

  即使是破烂陈旧的旅馆,从床头放着的两只塑料小袋子也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在努力营造一种浪漫氛围(当然如果它们没有过期就会更加可信),但实际的场景跟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

  米沙烦躁地在那张吱吱作响的硬床上躺了一会儿,意识到埃托尔已经在浴室里待得太久,于是大声问:“你怎么还没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谨慎地贴近浴室门:“喂,小巫师,你还在吗?”

  仍然没有声音。

  米沙在心中骂了一句,推门就要闯进去,紧接着两声惊叫同时响起。埃托尔叫,是因为他的鼻子被门撞疼;米沙叫,则是因为——“你干嘛不穿衣服!”

  埃托尔一手按着浴巾一手捂住鼻子,痛得直吸气:“因为我把它们洗了……你的下巴怎么也跟颧骨一样硬?”

  “你在里头待这么久就是在洗衣服?”

  埃托尔反问:“不然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你跑了。”

  “反正你还是会把我抓回来,我可不想再被你在脑袋上敲一下。”

  “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变态杀人狂一样。”

  “如果你不是,为什么要绑架我?”

  “我才没有绑架你,只是要你带我去找你的雇主。”

  米沙把埃托尔的一只手铐在那张旧沙发上,抗议无效的后者慢吞吞地躺下,没过一会儿便传来抱怨声:“这个样子我睡不着,沙发硬得像放了一个礼拜的面包。让我到床上去行吗?它很大,完全可以睡两个人。”

  米沙骂道:“你要跟我睡一张床?那真恶心,伙计。”

  “不要说得那么奇怪好吗?我只是想换个舒服点的地方躺着,又不是要和你做·爱。”

  “别用那个词!”米沙抓狂地吼道。

  “哪个,舒服还是做·爱?”

  米沙抓起枕头砸过去:“闭嘴!”

  埃托尔美滋滋地把枕头垫在颈后,舒服地躺好。在不说话的时候,这家伙看着还挺顺眼,朦胧的光线下,他深色的皮肤呈现出惊人的光泽感,他细长光滑的双腿随意交叠着,有那么一瞬间,米沙还以为是《花花公子》杂志封面的美黑女郎躺在那儿……

  为自己的联想感到一阵恶寒,把精神拉回现实世界的米沙崩溃地发现埃托尔竟然在解自己的浴巾!

  米沙尖叫着制止他:“你他妈在干什么?”

  “我要把它搭在胸口。”埃托尔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很冷。”

  “那就把你的衣服穿上!”

  “它们还湿着,我会生病的,我很虚弱。”埃托尔无辜地说,“你干嘛对男人的身体反应这么大?我们共享一套生理构造,难道你洗澡的时候都不看自己的裸体吗?”

  “够了!”米沙随手抓起旁边的什么东西扔过去,“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假如你还不能学乖一点,你发痛的将不只是脑袋。”

  埃托尔敏捷地接住米沙丢过去的东西,当看清那个小玩意儿是什么的时候,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那是原本放在床头的塑料小袋子。

  沉思片刻,埃托尔恍然大悟:“你是希望我把‘重点部位’遮住,好眼不见为净吗?我想你可能有些误解……”

  “闭嘴,真的,我求你了。”米沙这下直接把被子甩了过去,“你可以独享一整床被子,或者你来睡床,只要别再开口说一个字。”

  埃托尔满意地点点头,非常绅士地把塑料小袋子扔还回来。

  那只塑料小袋子嘲讽似的盯着米沙,他崩溃地把它揣进裤兜。眼不见为净。

  就在米沙以为自己终于能安稳休息时,沙发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烦躁地坐起来:“你又在干什么?”

  埃托尔给他看手里的助听器。关于陪审团里那个晚上的记忆回笼,米沙清清嗓子,尽量不去回想某些细节:“咳……跟我说说你的耳朵呗,它是怎么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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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司机一杯酒,亲人两行泪。酒精代谢效率因人而异,小说毕竟是虚构的,现实中千万不要酒后驾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