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那位神秘的杀手朋友究竟是谁,他都做得非常成功。陪审团内部争论进行一整天后,有罪派开始自我瓦解,他们最后决定再看一遍证据卷宗,对每一件证物、每一句证言都单独进行讨论。当其他人翻到辩方律师递交的偷拍照片时,米沙眼尖地在角落发现一抹熟悉的橘色。

  它属于一辆停在街边的汽车,尽管只露出半截车头,但米沙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珊迪,他的道奇轿车。他对她太熟悉,每个细节都如数家珍,即使驾驶侧门上的撬痕都是——等等,撬痕?

  米沙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辩方律师提交这张照片作为证据时是怎么描述的来着?——私家侦探传回这张照片,随后伊丽莎白约枪手外出对峙,二人在一起的过程被证人目击……

  现在米沙知道辩方在说谎了。

  珊迪的撬痕形成时法庭都开始海选陪审团了,所以这张照片不可能拍摄于凶案之前。

  很简单的逻辑,却让米沙脊背发凉。辩方为什么要伪造证据?如果照片时间是假的,其他会不会也是假的?艾尔金先生与枪手真是像他们描述的那种关系吗?伊丽莎白·艾尔金是否真如她的律师所言那样纯洁无辜?

  米沙没法对如此巨大的漏洞视而不见,继续自己帮助被告脱罪的计划;可是如果要向其他人说出实情,他就面临暴露真实身份的风险,在法庭上说谎可是重罪,何况米沙还拥有绝对经不起推敲的过去……

  不管米沙如何左右为难,越来越多的陪审员在讨论中开始相信本案中存在无法排除的合理怀疑。泰德似乎认为自己的权威遭到冒犯,语气异常不客气,而他的态度又反过来激怒其他陪审员,即使跟他持同一意见的人也开始摇头。

  讨论逐渐变成一场争执,在争执的最后,泰德大声叫喊:“你们都被那个婊·子迷惑了!”

  黛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天啊,泰德,你喝醉了吗?”

  “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清醒,蠢货。只有我看清那个婊·子的真面目,她只是在那里散发魅力,而你们就乖乖中招被她左右!”

  泰德最后的发言把自己推到所有男性和女性的对立面,而且并不打算就此进行道歉。不论其他人如何劝说,他都不愿改变自己的意见,到后来他干脆躲到走廊里去吸烟,这样一来,出于法庭规定,其他陪审员不得不停止跟案件有关的一切话题。接连三天,陪审员们都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米沙不光要为案件的审理烦恼,还要随时防范不知名的杀手,他就像被架在火上的三文鱼,再怎么挣扎也只是让自己换了一面接受炙烤。于是,在一个深呼吸与自来水都没能缓解烦躁情绪的夜晚,米沙来到走廊,重重地拍响斜对面的房门。

  尼古拉斯过了一会才开门,身着睡袍,头发上还在滴水。

  “你真的是巫师吗?”米沙问他。

  尼古拉斯垂着脑袋,避免与米沙视线交汇:“而你说过不会进男人的房间。”

  他的态度让米沙更加烦躁。“别他妈废话。”米沙强硬地挤进来,尼古拉斯只能后退,直到被按在墙上,米沙偏头贴近他的脸颊,用手去碰尼古拉斯的耳垂,让后者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假如此时米沙与他视线交汇,就会看到一副惊人的景象——尼古拉斯的左眼竟然呈现出与众不同的蓝色。可惜米沙只顾着焦躁地揉弄着尼古拉斯的耳朵:“伙计,你怎么还打耳洞?这太娘了。”

  体格的压制使尼古拉斯对这种骚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瑟缩地偏头,试图躲开米沙的呼吸,但却收效甚微。

  最后米沙终于把他想找的东西拽下来,得意洋洋地用它在空气中画圈圈:“如果你不帮忙,我就向法官举报你一直都戴着蓝牙耳机。”

  耳朵里的东西被拽出来时,尼古拉斯露出不适的表情,但米沙并没有注意到,还自顾自地说着:“你在录我们的讨论内容吗,好卖给媒体换钱?还是有人雇你汇报陪审团的进度?”

  “助听器。”

  “什么?”

  “它不是蓝牙耳机,是助听器,所以能还给我吗?我的左耳有90分贝的听力损失,你离这么近说话我根本听不见。”尼古拉斯捂着耳朵说。他仍旧撇开脸没看米沙,一滴水珠从挑染的额发尖端跌落,滑入剧烈起伏的胸膛,要不是肤色遮掩,或许还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廓。

  米沙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距离有多么暧昧,假如面前的是个姑娘,此刻他们早已亲吻在一起。

  米沙像触电般后退,结结巴巴地说:“抱歉,我以为……”

  尼古拉斯摇摇头,伸出手:“还给我。”

  重新佩戴好助听器的尼古拉斯走进浴室,先是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小盒子,熟练地戴上隐形眼镜,确认镜子里的左眼已经看不出异样之后,才走出来:“我没带水晶球,只能用塔罗牌。有3张牌的,也有5张牌的,你要哪一种?”

  “牌的张数越多越准确吗?”米沙问。

  “不见得,全看你自己。”

  “那就来少的吧。”

  尼古拉斯取出一套牌:“见见我的朋友钱斯。”

  米沙嫌弃地看着那套牌:“你别指望我跟‘他’握手。”

  “我得和自己的牌做朋友,培养感情,他们才能同我心意互通。”尼古拉斯坐在床边熟练地洗牌,“现在,跟我聊聊你想问的事。一定有什么困扰着你,是关于你的生活、工作,还是情感?”

  每一样。

  他生活在一座几乎不会下雪的城市,同性恋遍地走,不满21岁的人没法从合法途径购买酒类饮料……

  “让我们关注眼下吧。”米沙说,“关于谋杀案,你的‘朋友’能告诉我什么?”

  “你现在才想通过占卜确认被告是否有罪,不觉得太晚了点吗?”

  “我不知道,我突然发现自己可能错得离谱。我是说,我希望她没有罪,但事实可能并不如愿……”

  “你投无罪票并非出于理性判断,而是个人感情的因素。”尼古拉斯说,“你认识被告吗?”

  “不,但她跟我认识的某个人很像。”想象被告席上的女人把头发染成金色,再把年纪减去10岁,那就是安娜。

  “因为她跟你认识的人长得很像,所以就投无罪票吗?不,我认为不止这样。你在寻求弥补,因为对你认识的这个人心怀愧疚……你们曾经有过意见分歧,你伤害过她吗?”

  米沙条件反射地握住吊坠。“干,你连牌都没翻开就能知道这个吗?怪不得有人想要你……”自觉失言的他及时停住话头,“算了,别在意审判,问问我现在该拿自己的工作怎么办。”

  尼古拉斯认可了这个问题,他停止洗牌,将它们推向米沙,“切一次。”

  米沙照做了,尼古拉斯将他切出的牌堆最上面那张拿出来,竖直摆在旁边,继续洗牌:“所以,现在跟我说说你的工作。收入如何?”

  “非常丰厚。”

  “恭喜,所以你不必担忧财务……不,我错了。你的财务状况并不好。钱都花到哪儿去了?你对什么上瘾吗?”

  “我才不嗑药呢。”

  “药物并不是唯一的致瘾原。对你来说,或许是酒精、性……看你的样子是二者皆有。”在这里米沙切了第二次牌,尼古拉斯将得到的牌摆放在第一张牌右边,“你的工作给你带来很大压力吗?”

  “工作内容不算非常困难。”

  “那么就是心理上的,你的工作环境如何?”

  “没有固定的。”

  尼古拉斯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我还以为你是个坐办公室的。”

  “什么?哦,对,我是个理财顾问。我为不同的事务所工作,你懂吗?有时候早晨还在华盛顿,晚上就到了俄勒冈……”

  尼古拉斯让米沙第三次切牌,随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根本不明白,你没法欺骗命运。”

  第一张牌是魔术师,正位。

  “什么意思?”米沙紧张地问。

  “它代表着你的过去,魔术师是一张出其不意的牌,意味着你的生活刚刚发生变化,而你还没习惯这一点,也许你还没有适应陪审员的身份,或者是工作发生了变动。这是一张画面非常丰富的牌,在魔术师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四种象征物,即组成世界的四种元素——地、水、火、风。从牌里可以看出,过去的你对工作充满热情,并且总能很好地完成。”

  “以前是这样的。”米沙喃喃地说。

  “——以上,是所有占卜者都能看出的内容。但接下来,是只有我才会告诉你的独家解读:魔术师认为自己可以利用工具解构四元素,但也只能碰触它们在物质层面的代理。因此,当作为人类的魔术师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又焉知自己不是被真理操控着?也许你曾经以为自己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能够主宰一切,但你自身也只不过是为他人所使用的工具……”

  第二张牌是节制,正位。

  “这是你现在的状态。节制,通常它会被理解成旅行、健康方面的意思,在目前的情形下,可能指你对酒精和性的依赖。”尼古拉斯说,“节制是一张中立的牌,天使将一只圣杯里的水倒进另一只,对你来说,或许意味着你需要更好地进行平衡,如果戒瘾的过程令你心烦意乱,那么就应该适当解压。同时,把它跟魔术师放在一起解读会发现,魔术师的桌面上摆放着四种物品,宝剑代表计划,权杖代表热情,星币代表执行……但在节制里它们都不见了。你对工作失去热情,消极怠工,无法适应工作变动,也许是因为你发现事情正在超出掌控。不过一切尚可弥补,因为圣杯还留在这里,它代表正确的动机。你需要更好地对自己摇摆不定的内心加以调节,否则如果连正确的信念也失去,你的内心将空空如也,你没有值得努力的方向,只是任人摆布、随波逐流,这就是你会迷茫的原因,你没有地方可以去。不过希望仍然存在,在牌面上有一条通往远方的道路,那是你需要追逐的方向。”

  米沙若有所思,在尼古拉斯打算翻开最后一张牌时,他问:“你讲了过去和现在,它是我的将来,对吗?”

  尼古拉斯点头。

  “那么就不要翻开它。”米沙说,“我不需要一张牌来告诉我未来怎么样,就像你说的,我还有一条路,只要坚持正确的动机,就能找到它。现在,我要回到房间里去了。”

  尼古拉斯维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当房门被关上时,他翻开最后一张牌,很有意思——那是钱斯的主牌。

  巫师看着那张倒放的星币六,喃喃地说:“他会反抗自己的老板,并且失去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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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罗牌是作者君出于剧情需要乱解的,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