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从好奇的记者之间穿过,压低帽檐、偏转头颅以确保从他们的角度无法拍到他的长相。

  他不喜欢法庭外侧的镜面墙映照出的青年,从傻气的偏分发型到一丝不苟的西装都沉闷得令人生厌,米沙冲他笑笑,镜子里的人也随之露出同样的笑容。

  一位穿着制服的非裔警官守在陪审员休息室的门口,名牌上的姓氏是史密斯。他问米沙:“你的名字,年轻人?”

  “艾伦·莫里斯。”

  当米沙熟练地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真正的艾伦·莫里斯正在欣赏大联盟的比赛,他在一场不知名的抽奖活动中获得了一整套票。而米沙将要代替他,24/7身处于警察的监视之下,住指定的地方、吃特定的食物,还要全程旁听控辩双方无休无止的争吵。

  一切都是为了尼古拉斯·维尔维特——米沙的目标这,是个神秘到底的家伙,即使消息灵通如查理也没法打听到他的所在,甚至以买家的身份设饵都行不通,神奇的尼古拉斯好像掌握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把钱汇出的第二天伪造的身份证明文件就会凭空出现在买家住所门外的邮箱里。

  唯一能够追寻踪迹的,就只有目标用来收钱的电子邮箱,而它就在最近收到一封特殊的邮件——诚实的维尔维特先生被佐治亚州的司法系统选中,将会作为一名光荣的陪审员参与一场刑事案件的庭审。这是一场无法拒绝的义务,一个奉公守法的公民或许还可以随便编个什么理由来拒绝法院的要求,但对于一名职业罪犯来说那样太危险了。

  对此,查理用了一个很贴切的形容:“当后备箱里装着具尸体的时候,你一定会很小心地通过路上的每一个红绿灯。”

  陪审团是唯一接近目标的机会,这有很大的风险,甚至不那么合法,但为了2万美金的酬金,米沙愿意把灵魂出卖给恶魔。

  史密斯警官盯着米沙的脸看了好几秒钟,久到后者几乎以为自己被识破,但他最终低下头在名单上一划:“你是第7号陪审员,年轻人。现在,你可以走进那扇象征着公平正义的大门了。”

  米沙拿到一枚印着天平的徽章,并且被告知在法庭里必须时刻佩戴它,当庭审结束之后可以留作纪念。

  经过正义女神的雕像时米沙停留了一会儿,如果那位拿着天平的女神不是被蒙住双眼的话,她也会为现在的情形发笑的——这个男人堂而皇之地冒充别人混入她的殿堂,还将在此宣誓维护法律的公正,多么荒诞啊。

  陪审员休息室里有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边缘围着12张椅子,它们占据着屋内的绝大部分空间,多亏清晨的光线通过落地窗照进屋内,才不显得过分逼仄。

  而在没有阳光的一侧,有人将4张椅子拼在一起,一个黑发的男人躺在这张简易的硬板床上,看起来睡得正香,但米沙刚走两步,男人立刻敏捷非常地弹起来,同时双手捞起椅子挡在身前,防御架势堪称完美——如果不是弄反了方向的话。

  场面有些尴尬,米沙对着朝空气挥椅子的男人假咳两声,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后者一言不发地放下手中的椅子,转过身来。

  这是个拉丁裔的男人,年纪很轻,一件皱巴巴的灰色长袖T恤套在他瘦长的身体上,疏于打理的黑发乱糟糟地打着卷儿,他站在有阴影的地方,几乎要与那里融为一体,身体上唯一亮着的地方,是前额处一缕白色的刘海。

  他干嘛非要染那一缕白发呢?米沙忍不住奇怪,甚至想伸手摸摸那是不是接上去的假发。

  “抱歉,我有点缺乏睡眠,头脑转不过弯来。”在年轻人双眼的下方,有一圈积年累月形成的青黑色,“我一般都在夜晚工作,因此通常情况下,早晨对我来说正是睡眠时间的开始。”

  “没关系,我叫艾伦。”

  “尼古拉斯·维尔维特。”

  这个名字让米沙眯起眼睛,年轻人的嗓音有些低哑,语气十分温和,但米沙知道这家伙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害,他是个罪犯,对米沙来说更像一堆绿油油的人形钞票。把这家伙带去给查理,他可以得到2万美元……

  他们握了手,或许是米沙的眼神太过肆意,尼古拉斯瑟缩地问:“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干嘛这么说,伙计?未免太像同性恋了。”米沙没好气地说,“怎么,你是通缉犯吗?只有通缉犯才会害怕别人盯着他看。”

  对于米沙的挖苦,尼古拉斯显得有些紧张:“不,我……我是个巫师。”

  “一个什么?”这是米沙没想过的,他不由得向角落里看了一眼,“你能看见围绕着我的鬼魂吗?”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活泼的声音,打断他们的交谈:“我是第12号陪审员吗?天啊,这可真棒。”

  这位声音比本人先至的年轻姑娘扎着马尾辫,手里捧着一台游戏机,她没在玩,但耳机线还连在上面。她刚进来就看向米沙的方向,淡褐色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哦,看看谁在这儿,我还以为自己到得够早。”

  那姑娘的表情让米沙觉得这陪审团也不像想象中那么无聊:“很高兴见到你,我是艾伦。”

  “一个大帅哥带着迷人的微笑问候,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走运了。”那姑娘小声说,显得有些犹豫,“但是我们能互通姓名吗,没有什么保护个人隐私之类的规定?我还以为必须用代号呢,要不然干嘛给陪审员排序?”

  “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过不能报名字,他们跟你说了吗?”

  “没有,那么我想没问题。”那姑娘说,“艾伦,你是做什么的?”

  “一个理财顾问,我能让你守住自己的财富并且增值。”米沙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那还挺酷的。嗨,我是黛比,12号陪审员,而12正是我的幸运数字。我是说,这可真棒,不是吗?天上有12个星座,太阳和月亮每年会合12次,就连最早的法律都是刻在12块铜表上,就好像它生来便代表着世界的规律似的,看看这12张椅子……哦,天呐!”

  黛比一边说一边走向座位,被尼古拉斯吓了一跳:“抱歉,我没注意到这儿还有人,你简直像隐形了一样……我是说,嗨。”

  尼古拉斯并没有碰触黛比伸出来的手掌,而是说:“天上不止12个星座。”

  “什么?可是12星座——”

  “你说的是黄道上的12个星座,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使用它们,但是这不是全部。甚至在神话时代,已经有一些关于星座的传说,比如古希腊人相信,小熊座就是宙斯的儿子阿卡变成的。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在1928年正式公布的星座划分有88个,每颗恒星都拥有特定的星座……”

  黛比目瞪口呆:“喔,显然你很了解星星,先生。”

  “你最好相信他。”米沙嘲弄地说,“这家伙是个巫师,当然知道怎么看天上的星星。”

  “一个巫师!”黛比记惊喜地叫道,“天啊,这简直太酷了。你能同死人的灵魂交流,是吗?”

  “我是个巫师,不是灵媒,我看不见鬼魂。”尼古拉斯摇头,“但我确实有一些很好的朋友,能够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提供帮助。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事情,可以在晚上来找我。我必须在黑暗、安静的环境才能工作,最好是午夜,那时能量最强……况且,人们想询问的通常都是非常私密性的问题,不会希望有旁听者存在,夜晚能让他们安心。”

  米沙说:“胡扯吧,你就是想骗女孩儿去你的房间。”

  “我没那个意思。只要你想,我也可以帮你占卜。”

  “半夜去你的房间?才不!”米沙大声强调,“那样也太同性恋了,我才不会跟男的独处一室,绝无可能!”

  “你对同性恋有意见吗?”黛比问,“拜托,现在可是21世纪哎,同性恋可是很酷的潮流,我听说他们已经在申请立法在全国范围内让同性婚姻合法化了。”

  米沙无言以对。

  没过多久,陪审团陆续到齐,当最后一位陪审员就坐后,史密斯警官向他们宣读了一张写有陪审团权利义务的小卡片,所有的内容陪审员们都已在邮件中阅读过,但按照规定他必须再告知一次。

  史密斯警官还补充了一些细节,跟米沙想象中差得不多——陪审员们将下榻法庭指定的汽车旅馆,早餐及晚餐将在旅馆解决,午饭则是由法庭制定的餐馆每日配送,陪审员们需在每天早上开庭之前点单,法庭将会保证因宗教、过敏等原因而有所忌口的陪审员都能拿到合适的食物。接着,史密斯警官向陪审团提出上交所有行李的要求。

  一名褐色头发的男性站起来,陪审员们在方才的闲聊中已经知道他名叫泰德·F·哈里森,中间名是富兰克林。这位集三任总统于一身的牛人没有愧对他的名字,浑身充满精英气息,让米沙非常不爽——他们撞人设了。

  泰德对上交行李的要求义正言辞地表示拒绝:“你没有权利带走我的行李箱,它是我的私人财产,我有权利随身携带。”

  “抱歉,先生,在这里一向如此。”

  “你是在说法律要侵犯我们的个人隐私吗?我的行李里有很多私密物品,贴身衣物、工作材料,还有非常私密的照片,你觉得我会安心把它们交给一个陌生人吗?”

  尽管史密斯警官再三保证这些行李会直接随巴士送到他们下榻的汽车旅馆去,陪审员们的个人隐私将得到很好的保护,但泰德坚决的态度影响到一些陪审员,他们开始联合产生抵触情绪。最后,史密斯警官作出让步,陪审员们可以留着行李,但必须上交所携带的电子产品。

  “你们要收走我的任天堂?”黛比抱怨道,“这没有道理。”

  “陪审员不能携带任何电子产品进入法庭,发给各位的邮件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那是为了禁止与外界联系或者偷拍庭审的照片不是吗,一台游戏机能做什么?”尽管不情愿,但黛比仍然将游戏机交出来。

  下一个上交电子产品的是尼古拉斯,他上交移动电话时态度很配合,但当史密斯警官走向下一位陪审员时,米沙注意到,尼古拉斯耳朵处的发梢中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小巧的蓝牙耳机。

  米沙环视周围,似乎无人注意到这个情况,他感到疑惑,不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接着大家开始推选陪审团团长,过程没有持续多久,泰德为大家争取利益的行为使他毫无悬念地当选该职位。10点钟的时候,陪审员们被通知进入法庭。

  负责本案的法官是一位红脸蛋的小老头,假发和袍子在他瘦小的身上的搞笑效果多于威严。在法庭中部,控辩双方分坐左右,被告席则是单独由木栏杆隔开,这会里面还没有人。两名候补陪审员则有着专门的座位和休息室,他们也必须旁听全程,但只有当某个正式陪审员退出后会依次加入其他人。

  法官当众将陪审团的注意事项又重复一遍,特意强调只有当12名陪审员全员在场时才可以就案件展开讨论,假如其中任何一人离开,哪怕只是一分钟,其他人都必须立刻停止跟案件有关的讨论。陪审员们全程不能使用任何带有录音、录像及通讯功能的电子产品,就连在旅馆里的时候都不行,如果他们感到无聊,可以从法庭的借阅书架上免费拿书看。

  接着,他宣布被告人上庭,一位。女性伴随着闪光灯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审判庭的门随即关闭,将好奇的记者们隔绝在外,与此同时米沙听见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在人们或惊艳或嫉妒的目光中,身材高挑、拥有蜂蜜色长发的被告人走上被告席。

  谁都爱看富人之间的那点桃色新闻,更何况其中还涉及到谋杀,因此每个人都认识伊丽莎白·艾尔金,这张曾在许多人梦中出现的漂亮面孔一度活跃在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他们称呼她为“当代最美艳的黑寡妇”——有趣的是,在他们这么说的时候艾尔金先生本人还活得好好的。

  “我的天啊,她真是个妖精。”陪审席上有人低声说。

  那可真有意思,米沙心想,陪审团里的女性们会不顾一切判她有罪的。

  伊丽莎白·艾尔金静静地站在被告席上,如此迷人,就连那件橙色的囚衣在她身上看上去都更像是秀场上的时装。很快,米沙的视线变得模糊,被告的面孔开始扭曲,头发的颜色也变得浅淡,那副模样米沙再熟悉不过。

  站在被告席上的金发女人转头看着米沙,张口叫他的名字。

  米沙紧紧握住自己的项链,喃喃地回应:“安娜……”

  “请陪审员保持注意力。”

  法官的小搥子落下,振聋发聩的声响令米沙猛地回神。在现实世界里,伊丽莎白·艾尔金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孔立在被告席后,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着任何陪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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