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气一散,柔然人就败了。而且是山崩式的落败,恐惧驱使着每个柔然士卒都撒开脚丫,试图跑过自己的同伴。什么军法,什么交替掩护撤退的战法,全都抛诸脑后。跑,只有跑才能活下去。恶魔,那个恶魔来了呀!

  骨丹试图收拢部民,让他们恢复勇气。但是作为首领的威信在花木兰最近用人命堆起来的名声和生命面前完全不值一提,几乎所有人都在逃,不想逃得人也被挟裹着乱了方向。而在仓惶逃窜的乱兵眼里,敢阻拦他们的人都该死,都该杀。在负责执法的纠察都被杀红眼的乱兵宰了几个后,骨丹也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亲信的护卫下且战且退。

  可是跑又跑得到哪里去呢,前有狼,后有虎,这些柔然兵就像想吃蜜却被黏住脚的苍蝇,只有在原地等死这一个选择。

  这片沙砾地,彻底成为了绞肉场。没人敢去招惹那个银甲亮盔,一马当先的将军。树的影,人的名,事实在口口相传中逐渐失真,现在最流行的版本是那个姓花的汉人将军三头八臂,面容靛青,赤发獠牙,口能喷火,凡目视者皆死,所以才能在千人中取了万户长部宇野的首级。

  所有人都在避着花木兰,于是乎骑着马的花木兰就像一艘开足马力的小艇,以极快的速度分波踏浪而来。期间或拨或挑或刺,为自己本就不平静地前行添加一种名叫鲜血的增色剂。然后祝英台从中深刻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无论她是第多少次看到自己将军这样披坚执锐,所向披靡而来,她的心仍旧会重复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时的怦怦乱跳,她的眼依旧会为此目眩,她的脑子还是会变成一团浆糊,仿佛喘不上来气的神迷,她的脸还是会止不住的发烫。

  战场上的将军实在是太令人倾慕了,虽然私底下的将军,呵,祝英台都懒得说她。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撒在地上的铁蒺藜可是不分敌我,冲得飞快的花木兰很快也马失前蹄了。眼看整个人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但花木兰很快就让祝英台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使枪做棒的高级技巧,马身的倾斜让花木兰失去了平衡,但反应很快的花木兰在一瞬间就将枪做棍使,用枪杆压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柔然兵肩上,以半跪在地上的柔然兵为着力点,花木兰顺利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让祝英台已经蹦到嗓子眼的心脏成功收了回去。

  即便是没有了马的速度所带来的冲力,花木兰的速度也没有减弱多少,一杆长枪在她手中仿佛就像催命的符召,稍稍躲闪不及身上就会添几个血窟窿,命不好的直接就回归了父神的怀抱。

  一路鬼哭狼嚎,过后便是尸横遍野。

  随着花木兰带队猛打猛冲,祝英台这边的压力也逐渐增大,越来越多的柔然溃兵涌了过来。谁都不是傻子,拿脑袋往石头上碰,骨子里就欺软怕硬的柔然兵自然会找软柿子捏。和花木兰煞神比起来,祝英台这边的蹶张弩都显得温柔起来。毕竟人肉葫芦再可怕,但是蹶张弩需要一个成年男子手脚并用才能上弦的特性就决定了它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射速慢。

  数不尽的溃兵怀揣着也许我命大,弩箭射不中我,只要冲过那个乌龟壳就能活命的侥幸心理冲着祝英台的方向疯狂奔来。只可惜,他们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中这结尾。蹶张弩的确是射速慢,在目前这已经不到百步的距离里只堪堪射出两轮,再串了几十个糖葫芦出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比死亡人数多上十倍的人,冲了上来。

  双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二十步,祝英台甚至能透过车与车之间的缝隙看到一双双透着求生欲的通红眼睛。只可惜,战场上只有两个选择,你死或是我亡。

  祝英台还想活下去,所以她亮出了她最后的底牌。

  “扔!”

  祝英台一声令下,几百个壮汉就从大车后站了起来,齐吼一声将手中的铁链球扔了出去。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的人群中,以气力为长处的铁官徒们取得了很好的战果。两百多个从车架四周扔出去的铁球几乎都命中了属于自己目标,就像镰刀划过麦田,围在四周的密集人群突然就空出来一大块。

  许多人因为被溅了满脸的血液和脑浆而愣了一愣,等他们回过神时,刚才那些还敢向前冲的二愣子就已经成了一具死尸挂在从大车缝隙间伸出的长枪上,很像一条条需要风干的鲜肉。

  炼狱般的场景让一些人崩溃了,他们弃刀蹲地大哭大喊:“我投降。投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祝英台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场遭遇战打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一场仗打下来,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比如说统计伤亡,清理缴获,安置伤员啊。等到作为统兵将领的花木兰忙完这一大摊子事,她发现她已经找不着自家小参军了。

  出发之前,就差把整个沙砾地都翻过来的花木兰终于找到了自家小参军。只是这情形着实是有点诡异,自家小参军居然在靠着大车车轮用磨刀石磨匕首?

  花木兰很清楚自己这回干得事有多么不妥当,也猜到了自家小参军来肯定是觉察出了什么,现下必定是满肚子火,就等着她往刀口上撞。可没法子啊,谁叫她喜欢上了呢,哪怕是无数次自我劝解把小参军送回和平的中原是个必须之举,但还是会有不和谐的声音从心里冒头,送回中原做什么,亲自护着也差不多啊!再说了还有人能比你更好的护着英台吗?无数次天人交战让花木兰在收到祝英台飞鸽传书时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把小参军揽入怀中好好揉搓。

  如今见到真人,花木兰这满腔的幸福感再也抑制不住,迈着大步走了过去,伸出双手就想摁在祝英台的肩膀上。

  然后,然后就差点被削掉了指头。

  “英台,你这是做什么!”花木兰又惊又怒,缩回双掌心有余悸地看着祝英台手中的匕首。乌兹匕首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是能闹着玩的吗!

  祝英台其实也怕,刚才只是她见着花木兰这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就来气,下意思就把匕首挥了过去。现在见着花木兰没事,心里的那股火又窜了起来,当即起身拱手面无表情道:“属下见过将军,思考入定,不知将军驾到,误以将军歹人,情急之下才挥刃相向,还望将军勿怪。”

  理由倒是勉强说得过去,只是这个语气,怎么这么奇怪呢?一见面就削指头?花木兰盯着祝英台始终面无表情的脸,面上也渐渐泛起了冷色。

  “哐当。”花木兰一拳擂在了大车的车厢壁上,把祝英台圈在了一臂之长的狭小范围内。

  “英,台,你,在,说,什,么?”花木兰说的话一字一顿,泛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这样的花木兰对祝英台来说无疑是陌生的。她记忆中的将军,虽然沉默少言,但总归是稳重可靠的。对着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笑意和温柔,连气势都会全部收敛,生怕伤了自己分毫。

  可如今呢,连最普通平常的情绪都吝于展现,往昔平静无波的眸中则是迅速的凝结起一层厚冰,在祝英台强梗着脖子与花木兰对视之后,那层冰又一点点的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名为狠厉的烈焰。气势也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混着还未清理干净的甲胄上的血腥味,令祝英台不由自主从心底生出一种名为害怕的陌生情绪。

  对付一般人,花木兰这种修罗形态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只是遇上祝英台这种非常之人,就注定了花木兰使多大气力,就会受到多大伤害。不,也有可能是加强版的伤害。

  深吸一口气,祝英台压下了心中的害怕情绪,仰起头和花木兰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对视,语气平静:“将军也算是通晓文墨之人,怎么会不知道英台在说什么。”

  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语气把花木兰气呆了。可还没等到她开口撒气,祝英台就用话给她堵了回去。

  “将军现在问我说什么了?那我还要问问将军呢,以家中之事诓骗,自赴险地。呵,我现在就想问问将军,是将军您贵人事多善忘,忘却昔日盟誓,还是从未信任过我这个归南者,于是在大战来临之前弃我于不顾呢?”

  称呼变成了将军,自称变成了我,仿佛把自己私人情感完全剥除在外的冷静叙述,让花木兰第一次知道自家小参军发起火来可以这么可怕。和祝英台比起来,花木兰那差点被削了手指的被无视怒火也显得有点不够看。祝英台平静地说一句,花木兰的怒火就弱上三分,到最后别说是心火了,心都给祝英台浇得凉透了。

  “言尽于此,还望将军珍重。”祝英台把火撒够了,挥手推开花木兰的手臂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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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台很生气,后果嘛……花将军自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