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天后,又一个晴朗的清晨。重新恢复了人气的花府开始了日常的早练。

  “三郎,你这枪使得错了。俗话说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这意思就是说枪|扎走直线,棍动成扇面。你瞧瞧你使得这枪,就像一根烧火棍,哪有百兵之王的样子。你要知道,枪|可不是棍加个枪|头就完事了。你现在年岁尚小,所以用的是轻|枪,还可以把枪使得和棍一般虎虎生风,但等到以后换了乌木沉枪,就会知道使|枪做棍是非高手不能为的事了。”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代从军的行伍之家受到了足够的尊重,也许是平常被自家将军耳提面命多了,如今还在了将军的亲弟弟身上十分开心。反正祝英台觉得齐武的嗓门愈发大了,吵得她脑壳疼。

  不过这种吵闹还远不称不上结束,甚至可以说是刚开始。祝英台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之后,花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臭小子,和你说了还不信,现在遇到行家才知道你爹我没有骗你吧?你小子要是再由着你那性子练|枪,枪是绝对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顶天了练出一身花棒来,今后冲州撞府,摆摊卖艺的时候用得上,想和你哥哥一样在扬名疆场是决不能够了。”

  成,这还真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用优秀的“长子”把小儿子批了个体无完肤,也幸亏兄弟间感情好,自家将军也有出息,不用分家产什么的,不然这就是一个乱家之源了。

  不过,老爷子身体也是够硬朗的,都快半白的人了,居然嗓门还如此高亢,就算已经听了十几天,祝英台还是没能完全适应,听着听着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疼。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么活泼不拘礼的一家人是怎么养出自家将军那种沉默寡言到近乎木讷的耿介之人的。

  这个疑问在她心头徘徊十几日之后终于被花父的一句例行埋汰给解答了。

  “三郎你个臭小子,别拿这种眼神看我,看我也没用。你要是想和你二哥一样在疆场上搏个前程出来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练|枪。”

  少年人的反抗意识让花雄选择了顶嘴:“那我哥是怎么练枪的!阿耶你告诉我,我照做就是了!”

  花弧就等着小儿子这句话呢,当即道:“说难也不难,你只要每日持|枪平举两个时辰就够了。别高兴的太早,你记住了。枪|尖处要下悬一个不轻于一斤的沙袋,上托一碗水,每日碗中清水不洒出一滴方算合格,否则就一直练,练满三十日合格之后,你这枪术也就算小成了。”

  这回别说是花雄这个半大孩子了,连齐武都呆住了。

  齐武率先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老太爷,这法子谁能练成功啊?”

  “是啊,这法子要求这么严苛,根本没人能练成嘛。”作为半大小子的花雄虽然慢了半拍,但也很快提出了质疑。

  “臭小子,能不能听我说完!不要总是以己度人,觉得自己做不成功的事别人也做不成!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据我所知就有人成功了,你信是不信?”

  “那阿耶你也得告诉我是谁练成了啊!”听声音是吃了一个爆栗的花雄坚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不服气的又顶了一句。

  “那我就告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个人到底是谁,你给我听好了!”

  这下好了,连同祝英台在内,所有人都支楞起耳朵等一个答案。不过祝英台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只不过是不太敢确认罢了。

  就在祝英台试图找各种理由否定自己这个几近疯狂的猜测时,花父的答案因为适时的越过院墙传入了耳中:“那个人就是你二哥。练了足足一年半才练足三十天的的合格标准。”

  “是了,难怪将军枪弓双绝,原来是下了如此苦功啊。”齐武一句完全下意识反应的话,加速了花雄这个少年人心理防线崩溃的速度。

  “弓枪双绝么?这小子还真是出息呢,不枉当年一番辛苦。”

  花父一声长叹,其中包含了许多难以表达的情绪,只是这回无论花雄和齐武如何追问,花父都不肯再说只字片语了。

  当祝英台得到上面这个这个答案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把花木兰手臂当枕头的她在睡前谈话时状似无意的谈到了这个话题,同样也得到了一句差不多的长叹,然后放在她腰间的手臂就开始收紧,时间过了很久,久到祝英台感觉自己都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得到了回应:“阿耶退伍时已是快三十的人,阿娘第一胎是个女儿,也就是我阿姐。后来阿娘又怀了一胎,可惜在养胎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七个月的时候发动了,生下来的是个男婴,只是身体不好,还未足岁就夭折了。后来才有了我,可惜我是个女孩。”女孩两个字花木兰声音压得很低,耳朵就在花木兰嘴边的祝英台也是废了很大力气才听清楚这两个字,但是福至心灵的她还是从这句话中感受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伤悲。不能以身相替的祝英台只能紧紧握住了花木兰放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希望这样能替爱人分担一些。

  “打我记事起,就听见阿娘和阿耶一直在唉声叹气,讨论的内容全是阿爹下无子,万一日后朝廷征召怎么办?后来,阿爹阿娘就想了一个主意……”

  “让你扮成男孩?”

  “嗯。依大燕律,五年一次人口普查,阿姐已经大了,全家只有我才合适。于是在下一次人口普查来临前,我顶替了夭折哥哥的户籍,作了男儿打扮。”

  祝英台头一次出离地愤怒了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

  这个时候花木兰又一次用平缓的语气包容了祝英台:“英台,你别这样,冷静一点。真的,我不怪阿耶阿娘,真的。”从小就在爱中长大,甚至被家族默许了只要不惹事就能为所欲为的祝英台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父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把自己的女儿往未知的深渊中推。

  但是祝英台很快就从花木兰的描述中懂了什么叫做穷人的悲哀,让花木兰女扮男装完全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必须的决定。

  “英台你听我说,阿耶阿娘是有苦衷的。阿娘当初怀我的时候伤了身子,郎中来看过了说是今后很难有孕了。但是家里需要一个男丁,必须需要男丁,因为军户的继承条件是家中必须要有一个男丁,不然田土就会被官府收回,这样一家人都会饿死的。爹娘是这么打算的,若是逢朝廷征召时我还没有长成,就由阿耶应征,由我继承军户,先保住家中田土。若是爹爹老迈,那就先从外面抱养一个孩子后我再应征。”

  乍一听和平常一般无二的语气,祝英台却从中听出了自家一贯坚强的将军深深地无奈和伤痛。

  本该是在父母怀中好好撒娇的姑娘,却被生活硬生生磋磨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即便如此,心眼子就长在花木兰这边的祝英台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木兰你明明有弟弟。”自己恨不得放在心尖尖纵容的将军,怎么在家中就成了一个注定被舍弃的孩子呢!

  “可是这没有什么区别啊。”眼看祝英台要炸,花木兰自动收拾好了心情,安抚起自家这个爱生气的媳妇:“英台你聪慧过人,应该也看得清楚,这和我说的第二种可能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三郎是自家血脉而已,三郎就是个意外产物,而且我应征入伍那年他才多大?八九岁而已,还在撒尿和泥玩,能顶什么事?”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也没吃多少苦头,我还记得小时候因为我要和爹爹学习武艺,对身体消耗大,家里的鸡蛋都是被我吃了,阿姐都只有看着的份。我那时候可能吃了,家里都养不起我。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饿的没法只好自己削树枝为箭杆上山打猎去,阴差阳错练了一手好箭术。”

  祝英台还是憋着不说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木兰你个木头疙瘩没话找话地样子真的很可爱。

  “退一万步说,我如果不应征入伍,我碰不到你的,英台。”一声喟叹,祝英台感觉到花木兰的脑袋在自己脖子边蹭了蹭,散发抚过颈侧,痒痒的。

  祝英台心内所有的不满就在一瞬间被抚平了,突然转过身吓了花木兰一大跳的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那窄窄的腰身,坚定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祝英台今日在此立誓,只要我在一日,就一定会让你吃的饱饱地。”

  此乃后话,不必再表,且说当下。

  早间的喧闹日常过去之后,祝英台终于腾出手来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做一个收尾。作为回敬,东湖邓家的势力已经被祝英台拆了个七七八八,家族势力被彻底驱逐出黄州府城不说,反丢回去的僭越宅邸也够邓家喝一壶的,至于邓家在黄州的田土,也在祝英台的授意下由花家接手了个七七八八,见好就收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在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的情况下乘胜追击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屯点田自污保身才是明智之举。而名望方面,祝英台也有意给花家造了一番势,除了对佃户们宣扬花家仁义之外,还把这回的顾英峰树立成了典型,一口气给顾家置办了五百亩地,借机树立了花家知恩图报的仁善形象。按当下的规矩,一个有名望的官宦家族就能让地方官员考虑再三。今后只要花木兰官位不倒,家里再派几个得力的账房看管,家中就算高枕无忧了。铁官徒那边也差不多编练完毕了,一想到就有五百多战兵,祝英台心里就美滋滋的。

  祝英台这边心里还在盘算着该从雁西城抽调哪几个稳重又想养老的账房回中原看顾家业呢,那边就有一个亲卫急冲冲进了院门,抱拳行礼道:“参军,衙门里今日来了邸报。”

  祝英台随手拆了封皮,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看了起来。只是没过一会儿就神色大变,整个人直接冲了出去:“集合,备马,随我回雁西!”

  亲卫不明所以,但素来稳重的参军急切至此,他也不敢多问,急急忙忙就去传达命令了。其实如果他认识字的话就能很轻易的从祝英台弃掷于地的邸报中找到原因。

  邸报一开头就写着一个消息:“北伐中路军孤军深入,入驻哲落城后粮道为柔然人所截,前线数次运粮均以失败告终,中路军主将漠北都护沈云、国朝新锐边将花木兰及三万余将士被困哲落城中,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北伐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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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昨天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没更新。这是今天的更新,很感谢各位读者老爷的订阅和喜爱,十二会继续努力的!

  话说今天好不容易把花花参军的理由给圆回来了啊……凭着个乐府歌写故事的十二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强!(不要脸的自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