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而言,祝英台在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尝试一下风的味道是什么,但是谁让她摊上了这么个任性妄为的将军,不得不在几个月之后又尝试这么一次。中原可不比草原,几日纵马赶路下来,祝英台已经收获了好几嘴沙子,吃个馒头都会在牙缝里嚼到两颗石子。

  而且木兰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居然背着自己先行北伐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直盘旋在祝英台心中的几个疑问也解开了,怪不得,怪不得要借口家中有事迫不及待就要打发自己回来,也怪自己太过相信她,觉得这事蹊跷也没有好好想一下,就这么点破事随便找个谋士就能打发了,值得用上自己这个首席谋士吗!

  这混蛋,就是想找个借口把自己从凶险的北伐战场上摘出来的吧。还真是符合这个混球思路的举动呢,一门心思的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事情,做出感动自己的事情,也不管旁人能不能接受。

  王八蛋,长不长脑子啊!以为把自己送到内地就完了吗?干什么也不知道先通个气,弄得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黄州的一众官员世家都给得罪惨了,这些人现在暂时的退却还是因为不确定花家真正的顶梁柱花木兰还能不能翻身。要是花木兰真的折在了北疆,看似强盛的花家就会被揭下最为坚固的铠甲,等着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狼给拆干净吧!

  一想到这个祝英台就上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哲落城用小拳头让花木兰知道什么叫做老子贼凶,锤死你丫。

  可惜现在的她也只有想想的份,在马匹疲惫不堪的时候,祝英台控缰降下了马速,毫无形象的混着口水把嘴里的沙砾吐了个七七八八,感觉喉咙里刺痛感减轻不少的她哑着嗓子开口道:“齐武,石锤他们到哪了?”

  没错,祝英台和石锤带领的铁官徒们分开行动了,就算有着祝英台签发的雁西城流民征调令,八百多壮劳力成批行动也足够扎眼,一个闹不好就会被上奏朝廷说是流民聚众造反。现在还是多事之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祝英台只能让铁官徒们分批行动了。

  其实祝英台本意是想把铁官徒及其家眷先安置在花家城外的庄子里,等到时机再让亲卫带他们顺江而下。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花木兰现在限在了哲落城生死未卜,祝英台可不敢再把这些还未驯化的铁官徒放在花父花木身边。万一花木兰有个三长两短,失去了官面上的震慑,这些希望破灭的人很可能就会成为反应最剧烈的炸弹,祝英台冒不起这个险,干脆行险招到底,安置好铁官徒的家眷后,就让石锤挑选出几个得力的属下,让他们配合自己亲卫带领铁官徒分批北下了。

  好处就是足够快捷,至于坏处嘛……那就是很多单身铁官徒就这么溜出了队伍,再也不见踪迹。出发才八天,铁官徒们就陆陆续续溜掉了八十多个,要不是大部分铁官徒已经成婚,而他们的家眷又被花家掌握,祝英台估计逃离的人还要多。

  人心凉薄啊,墙倒众人推。

  “石锤他们是分批坐的船,距离咱们最近的一批船就在咱么身后二十里处,有咱们兄弟看着,这几天逃跑的铁官徒少了很多。参军,您说……”齐武小心翼翼回答完,又斟酌着语气打算发问,只是齐武在战场上的胆子和现实中的胆子完全就处于两个次元,问起问题来也是扭捏无比,支支吾吾问不出个重点。

  “想问什么就问,男子汉大丈夫,问个问题怎么这么害羞,你要是再这样,日后哪个老丈会看上你招你为婿啊!”

  一说到讨媳妇的事,齐武也顾不上扭捏了,一股脑的把自己心里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参军,这可是您说的啊,那我可就问了。”

  “问吧。”祝英台毫不在意,还和煦的抬了抬手。

  随后她就知道了什么叫做直肠子的可怕破坏力,恨不得回到几十息之前把那个答应爽快的自己给一巴掌呼死,要你嘴欠,给自己找麻烦了吧。

  齐武问的问题从语句来说还是很简短的,不过也正应了那句话,字数越少,问题越大。

  让祝英台回答这次花木兰能不能成功归来的问题难道不是个送命题吗!祝英台自己都着急上火,嘴里长了好几个大火泡,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难不成把心里的大实话说出来?从理智上判断我觉得将军是凶多吉少,咱们赶过去很有可能只有收尸的份,但是从心里情感额而言,我相信她是能活着回来的?这完全不是一个参军该说的话嘛!

  花木兰你个大混蛋,这回步子迈太大了吧,连心腹亲卫都开始怀疑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了。

  那怕是在心里把花木兰骂了千百遍,祝英台现在也得硬着头皮去应付面前这七八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一个个从尸山血海的爬出来的人,现在眼里也全是是脆弱?

  “我们应该相信将军,而且,齐武你问这种问题真的不怕被将军罚扫厕号吗?”

  “若是将军能够活着回来带领弟兄们杀敌,罚我扫多久厕号我都认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花木兰自然不知道自家小参军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多么想把她爆锤一顿,好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当然,就算现在的她知道了也没心思去搭理,因为花木兰已经饿到没力气搭理这些细枝末节了。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这段话读起来有点拗口,但是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打仗是个极度烧钱的活动,没钱的国家不要不自量力的去开战。除非,除非抢别家的钱打仗,也就是比单纯开战更高一层的境界—-以战养战。以以战养战的方式打仗说不定还能赚两个。

  换成高大上的说法就是: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鲜卑作为一个优秀的游牧民族,本就以掠夺为长,即便如今已经鼎定天下,还是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掠夺本能,在吸收汉民族的优良文化之后,因粮于敌这种思想已经成为了每个将领恪守的战争铁则,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回出了一点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小情况。

  哲落城的粮食不大够,而自家的运粮队伍又被柔然骑兵给劫了,前后三批的运粮队连一颗米都没运进来,三万多张嘴在数倍柔然人围城的困境下只能坐吃山空。迫于现实压力,按日配给的口粮已经变成了按餐配给。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连花木兰这种高阶将官到手的军粮也是越来越少,勉强能果腹,更别说普通士卒了,面黄肌瘦的他们现在连爬城墙都费劲,更别说持戈待战了。也就是因为柔然人和大燕军打着相同的一网打尽的主意,哲落城才有惊无险的守到了现在。

  在死亡面前,荣誉责任都成了空话,从三天前花木兰就听说了各营不断有逃兵出现,被纠察们逮住,砍了脑袋挂在了城门前。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逃兵还是在出现,都抱着万一自己运气好就逃出去了的想法,将逃跑风潮掀得越来越大。

  在这场逃跑风潮中依旧蔚然不动的除了沈云的中军营就是花木兰这近百骑兵了。当然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不同的,沈云在等北伐军真正的主力前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自身为饵,用哲落城的城防军当炮灰,拖住柔然人的主力。草原上商业明珠称号什么的,还真是让人特别不舒服的一个名头。所以沈云毫无顾忌的扣下了哲落城城防军一多半的军粮供给,喂养着整个中军营。花木兰这里的情况则是特殊一些,一帮在草原上和秃鹫抢过食物的糙汉子,饿个几天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更何况她还知道这些人自有门路去弄到军粮。

  即便如此,花木兰每次路过城门口领粮看到城门口那几个血淋林的人头时还是想骂娘:哲落城要不要这么老实,说不准你囤粮聚众还真不囤粮聚众啊,稍微聪明点多屯点粮食不好吗!这幅怂样一看就是没有出息命,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当然花木兰也知道骂是没用的,现在城中粮食吃紧,城外粮食又运不进来,自己手下的人虽然有门路又抗饿,但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吃饭。

  为今之计,只有找个方式开源了。而花木兰经过多日考察,还真找到了个地方。

  长期的饥饿让发粮的火头军都有气无力,很敷衍的往花木兰手中塞了个饭团:“将军,这是您今日的军粮,您拿好。”

  花木兰接过饭团,随手掂了掂。好吧,又轻了点,看来城中的确是没有余粮了。

  那件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啊。

  花木兰所说的事是整点粮食来吃,以眼下的情况来说,节流是已经节到了极致,只能想办法开源了。算开源的话,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朝廷了,只能指望以战养战去抢柔然人一波。

  柔然人和大燕军队不一样,虽然骨子里都是游牧军队,但是大燕朝的军队已经被驯化了,披上了一层文明的皮,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后勤保障的部队,柔然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后勤保障还处于一个原始的状态,即是仗打到哪里,就到哪里放牧,即杀即吃那种。花木兰这几天无事就到城头巡弋,仗着出众的目力还真发现了柔然人的一处放牧点,只可惜她官阶不够,配不上一副千里镜,不然就能提前确认一下那里是不是柔然人设得陷阱了。

  不过与如今的情势,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了。

  反正都护已经下了命令只要能在不毁坏王师形象的情况下自筹粮食,怎么折腾都行。

  那么那一大群的羊,她花木兰就要却之不恭了。

  将温热的饭团塞进怀中,花木兰对着亲卫们下了命令:“周行,葛离你们两个去把把弟兄们召集起来,让他们都吃得饱饱地,半个时辰后备好刀弓到校场东北角集合,本将带你们去弄点吃的。”

  葛离用脚尖碾着地下的土坷垃,状似无意的小声嘀咕:“弟兄们都饿得这样了,哪还能吃饱啊。”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葛离被花木兰一脚直接踹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想让我请你们吃饭是吧,那你们先把前段时间和中军营关扑赚来的干粮上缴。”

  “将军!”事情败露,周行见机很快的单膝跪地请罪。

  “我说你们也收敛点,一身本事留着去收拾柔然人不好吗,和中军营那些少爷兵计较什么?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几天来我这告状的校尉们有多少?要不是我把人给拦住了,你们这百来号人早被中军营的那些人套麻袋打了。”

  “是属下不知进退,言行无状,给将军惹麻烦了。”

  没有理会两个亲卫,花木兰直接往前走去:“少跪这碍眼,赶紧去执行命令。”

  熟悉的精铁长|枪入手,一股豪情就不自觉的涌上花木兰的心头,纵世间荆棘遍地,我自以枪破之!

  闭着眼感受了一下自枪|身传来的动静之后,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枪尖的颤动,枪尾的滞重感后,花木兰猛地一夹马腹,振枪向前奔去:“弟兄们,随我去打草谷!”

  紧张总是能刺激唾液的分泌的,至少现在的话木兰总算有了多余的口水去滋润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绽开的细小伤口有些已经结疤,有些却是再度绽开,露出里面鲜红的新肉,和唾液一接触,就会产生一种直击灵魂的疼痛感。

  就在这种情况下,花木兰已经操纵着马匹跃入了羊群之中,羊群纷纷奔逃,她也顺利破开一个缺口,将长|枪送入了一个原本被羊群重重包围的牧羊人小腹之中。借助马匹的冲力,枪尖很顺利的穿透了牧羊人的后背,还未彻底丧失意识的牧羊人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扎入腹中的钢|枪,剧痛使他意识涣散,但耳边的风声和眼中不断倒退的景物还是在清晰地提醒着他,他是被带飞了。

  只是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一眼到底是谁杀了他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一面黑底红字的大旗,上书着一个斗大的“花”字。

  怎么会有大燕朝的军队感出城袭杀……

  带着满腔的不可置信与不甘,牧羊人死去了。他的鲜血从腹中流出,浇在了周围的羊群背上,把它们带着灰色的毛发染得通红。不晓人事的羊儿们可能无法理解日日和它们厮混在一起的牧羊人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更无法预知到在不久远的将来自己当中也会有一批倒霉蛋会和牧羊人同一个结局。所以它们保持了经过长久训练的良好秩序,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又聚在了一起,冲着骑在马上的花木兰咩咩叫。

  相似的情形还在这块不大的放牧地上不断上演着,鲜血,杀戮和怒吼交织成一幅异常生动鲜活的画面。只可惜目睹这一切最多的观众是没有自主辨别力的羊,咩咩叫的声音不绝于耳,给这幅画面带上了一种异样的黑色幽默。

  甭管是黑色幽默还是白色幽默,花木兰现在没工夫搭理这个,她只知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不仔细,则很有可能会被闻着气味来的柔然人包饺子。

  “赵文,带着你的人清理剩下的人,一个都别放过!朱顺,带着你的人赶紧把羊放翻,其余人都成三角阵警戒!速战速决,咱们不能在这久待!”

  在基本掌握了局面了之后,花木兰迅速下达了命令,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能带着几十头肥羊返回。

  只是好事多磨这句话中所凝结的民间智慧是花木兰无法抗衡的,就当事情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柔然人的骑兵来了。

  在滚滚的烟尘中,尚黑的柔然骑兵汇聚在一起冲了过来,仿佛无法抗拒的洪流。

  “将军!”大地的震颤大家都感受到了,以这个动静来推断。来的骑兵不会少于五百,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用眼神询问着花木兰。

  “该干什么干什么,赵文,带五个人和我看看去。”

  花木兰很确定这些柔然骑兵不是有预谋出现在这的,不然也不会等到此时才出现,多半还是因为死尸引来了秃鹫窥视,而这个尽职尽责的柔然校尉秉承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决定绕路过来查看一下。

  很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花木兰也不傻,会以己方一百骑兵对五百甚至更多的柔然骑兵,更不会立刻下达命令撤退,那样只会被马匹更好的柔然骑兵衔尾追击。鉴于柔然人的特点,花木兰选择了一种最为冒险最考验自己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来应对。

  柔然是贵族制,可汗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共主,实际上每个贵族都有自己牧场部民和军队。柔然汗以血脉的纯净性和强大的武力作为保证调停草原上的各种纠纷,作为回报,各部族在柔然汗发布征召令的时候率领自己部族的军队加入。而为了保证贵族对自己部民的绝对掌握,贵族会直接担任自己部族军队的直接头领。而被派到外围巡逻放哨的柔然骑兵队十有八九都是这种自己带兵的小贵族。只要弄死作为核心的小贵族,柔然人百分百会退兵。

  而最让花木兰不理解的就是依柔然人的习俗是地位高低是以身上带的金银饰品来判断的,哪怕是上了战场也是如此。这帮笨蛋就不知道打扮的如同一个花孔雀的他们在神箭手眼里就是一个超级亮眼的靶子吗?

  一百步,这是骑兵一个冲锋转瞬就到的距离,花木兰甚至能听见对面阵中那只花孔雀用着柔然语大声吼着去抓住那群人的话。

  在迎面而来的马刀中,花木兰张弓搭箭了。指腹有着细细的汗,弓弦勒的她手指有些疼,在物我两忘得境界中,花木兰摒除了外界一切的干扰,甚至能听到自己从急促逐渐转为缓慢的心跳声。

  她只有一次机会。因为花孔雀们虽然打扮的花里胡哨,那也是躲在铁皮壳子里的花孔雀,有本事给自己置办这么一身行头的柔然贵族定然不会再铠甲上亏待自己。要是这一件射不中花孔雀的咽喉让他毙命,等待他们的就会是花孔雀的猛烈反扑了。

  在一旁的赵文等人别说抽刀迎敌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了花木兰的发挥。虽然他们都无比相信自家将军,但是这等待的煎熬一点都不好受。

  箭矢离弦,六个人的心思也随着箭矢离开了。

  花木兰是在小山坡上射出这一箭的,所以几个人都听见了箭矢划破空气的尖啸,箭杆在空气中画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最终的去向——正中预定目标。

  柔然骑兵的队伍里很快就起了一阵骚动,首领捂着脖子倒了下去,不慌才有鬼呢。

  几个冲上来的柔然骑兵互相看了几眼,速度不减反增,带着有死无生的气势冲了上来。

  只要割了这几个该死汉人的头颅,就有机会保住性命了!但是热血流失所带来的痛感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这几个柔然骑兵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怎么可能!这个卑鄙的汉人怎么可能能把刀子送入伟大父神所眷顾的勇士心脏中!

  一个照面,首先冲上来的十七个柔然骑兵就被干掉了八个。剩下的柔然人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在鸣金声中拍马离去。

  不过有三个柔然骑兵还是对着不远处的花木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这个两国间的通用手势代表着必杀。

  那一晚的花木兰在三军艳羡的眼神中带领弟兄们吃了顿饱饭,而昼夜兼程不知道吃了多少嘴沙的祝英台也在深夜里到达了漠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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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前天欠的三千字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