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89章 夜半歌声案01

  当一个人, 在终于决定向另一个自己心仪已久的人表露衷肠、坦白一切的时候,却看见了这位心仪的对象的房中, 正藏着一个只着薄纱、还拿着鞭子的异性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尤其是这个人, 还被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情敌, 一脸冷漠高傲地质问自己为何会敲了门不等应声就进,如此不懂礼数的时候, 会是什么反应?

  墨麒的反应是, 眼睛第一时间就红了, 赤红赤红,红得像是能滴血。

  ——看来昨天在地宫里是罚轻了!

  ——罚轻了!!

  居然回了屋, 还有精神找——找——

  墨麒克己守礼了二十来年, 居然连“找女人”这三个字,在心里都说不连贯。

  沙曼冷冷地看着面前高大沉默的黑氅男人,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

  在无名岛的时候, 吴明天天在她耳边耳提面命地说, 九公子是被一个小白脸道人蒙了头了, 居然见天的陪那道人天南海北的破案。

  沙曼本还以为这个吴明口中的“小白脸道人”会是一个长得格外姝色姣好、身材纤细媚人的男子呢,现在一看……

  这叫什么“小”白脸??

  身材高挑如沙曼都不得不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见站得笔直的墨麒的脸。

  她迟疑地想:这位的个头……怕是比九公子还高吧?至少也得高过半个头?

  这面容, 也比九公子还要深邃阳刚一些吧……看看这个完美强健如神邸的体格……再看看这个狂风怒涛、不容挑衅的霸道强横的气势……

  沙曼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好像把这个“小白脸道人”定错位了, 而且还好像不小心正撩到了老虎的胡须了。

  因为这个道长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吴明说的那么严肃自制, 正相反, 任何一个人看见此时道长双目血红、面无表情,满身暴戾和怒火的样子,都不会有人觉得这个人是个名门正派。那乌黑的发被暴.乱的内力撩起,混乱的内力摩擦撞击间噼啪闪现的电花,满眼残虐赤红的样子简直像是站在黑泥中、随时准备将人吞噬殆尽的邪神,亦或是似笑非笑睨看着世人挣扎浮沉、酒林肉池的暴君。

  沙曼往后退了一步。

  她今天来,确实是为了示威的。

  但那是建立在这个小白脸是个没太大本事、还总是被陈规旧矩的条条框框束缚的名门正派的前提上。仗着名门正派多半不会对一个女子出手,更不会有脸破坏原配感情的性格,沙曼有信心能让这个小白脸即便怒不可遏,也没脸对她下手,并且激愤之下和宫九一刀两断,黯然退出这场情场上的战争。

  可现在……沙曼却开始萌生退意了。

  别说什么女子、原配了……面前这个黑氅男人满脸冷酷暴虐的模样,简直像是她敢开口,他就敢出手生撕了她。

  沙曼想要活着。比谁都想。不然她也不会因为担心失去宫九这个靠山,而大老远地跑来找墨麒示威了。

  所以,在这一刻,沙曼选择了撤退。

  可她倒在了撤退的第一步上。

  恐怖的、令人四肢僵劲刺痛的内力狠狠碾压了过来,如同夹着针的海浪,轻易就将她压得跪倒在地上。

  那男人远远地抱臂站着,仿佛就连靠近她都会弄脏他的黑氅一样,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被无形的内力压得站不起身的沙曼,语气森寒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沙曼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针扎似的痛,想张口说话,可一张嘴却如同吞了针一样的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没一会就浑身冷汗,脸色惨白。

  她高傲不下去了,她意识到自己再不示弱,可能真的不能活着离开凉州。于是她放软了眼神,仰头恳求地看着墨麒,一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慵懒的傲意和漫不经心的猫瞳里,盈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楚楚动人。

  然而,再楚楚动人,也抹杀不了这个女人是只着轻纱、提着长鞭、出现在宫九的寝宫里的事实。

  只着轻纱!还提着长鞭!大半夜的在宫九的寝宫里!

  听一听!听一听!

  墨麒的手因为震怒而颤抖,掌中的瓷罐子已经被内力碾成粉末了,药粉和瓷罐齑粉混在一块,从他指尖落下。就仿佛宫九这个总是让他捉摸不透,还滑不留手的可恶的家伙,越是想要保护就越是挑战他的忍耐,可当他好不容易打破自己的堡垒,准备踏出去向他前进一步的时候,宫九却送他这么一份大礼。

  亏得他还觉得在地宫里是不是对宫九太过火了,想着拿伤药给宫九治治唇上的伤呢——过火个屁!看看这个女子!深更半夜!穿成这个样子,还提着鞭子在宫九的寝宫里!指不定在他珍视着宫九,不敢随意触碰伤害宫九的时候,宫九已经——已经——

  墨麒强行把宫九和女子滚在一块的令人糟心的想象踢出脑外,心底烧起的怒火和醋意却是踢不出去了,一遍一遍地在他心里、在他头脑里火上浇着油,让他本就已经很是暴.乱的内力更加混乱凌厉了。

  每一次的走火入魔,都是以他现有的内力为基础的。此时墨麒的内功已然大成,这时候的走火入魔,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了的了。先前同宫九共处一处的时候,墨麒尚且还忍着些,现在看到了一副女主人姿态出现、甚至还质问他的沙曼,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走火入魔的人还能想着讲道理么?他现在能不出手把沙曼活撕了,就已经算是他很克制的了!

  沙曼身上、脸上、脖颈等各处要害上,已经被刀子一样凌厉的无形内力,划破了许多浅浅的血印子,可那些狂乱的内力却始终和下狠手只留着那么一线。

  一条条浅浅的血道子就像是在戏弄她似的,令沙曼内心更加恐惧了,只觉得死亡离自己只差那么一小步,忙拼着吞针一样的痛楚,能屈能伸地开口嘶哑道:“道……道长,这位道长,求您放了小女,小女也是被逼无奈的!”

  墨麒要炸了。

  被逼无奈?!

  这女子不仅是宫九金屋藏的娇,还是被宫九本人逼迫着被藏的?!

  沙曼也不是第一次扮柔弱无辜了,硬着头皮赶在对方的眼睛真的快要愤怒得喷出火前,把自己编出的整个儿小故事给说了一遍。大体的意思是自己乃是一个被家人所迫害、买入青楼的可怜女子,身无一技之长,被九公子抢夺去无名岛后,只能以色侍人换取活命,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自己所希望的,都是被九公子和岛主逼迫的呀!

  墨麒气死了,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倘若沙曼当真这么无辜,就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摆出那般高傲冷漠的样子。

  但!那又怎么样?!

  沙曼会知道宫九的癖好,手里拿的那条皮鞭又分明是经常被使用的,才被盘的那么油光发亮,再加上宫九在初见的时候就那么主动地扑上来,滚地求抽,墨麒哪里会想不到,在自己之前满足宫九受虐欲的,就是沙曼?!

  一想到宫九发病时意乱情迷、被弄得呜呜咽咽、眼角含泪的样子,还被另一个人见过,墨麒气也要被气得怒发冲冠了。

  ——不,不不。

  说不准在沙曼之前,还有别的人也曾经见过,毕竟按照沙曼所说,她也不是一直伴着宫九的,在她之前,肯定还有别人——

  墨麒只觉得浓醋快要把自己整个人都酸蚀了:“你碰过他?!”

  凌乱的内力碰撞摩擦间带起的电花更加可怖了,加诸在沙曼身上的内力几乎把她的骨头也都碾碎。

  墨麒觉得自己头顶隐隐发绿,绿的浓郁,绿的发光,甚至就连周身正噼啪作响的电光都该是绿色的!

  沙曼惊恐万状,先是懵了一下,随后突然反应过来墨麒在问什么,慌忙高喊:“没有!没有!九公子不喜欢人直接碰他!”

  墨麒冷冷道:“你今晚来找他,是你主动的,还是他要求的?”

  沙曼:“……”事实当然是她主动的,但她肯定不能这么说,“是九公子要求的!”

  沙曼浑身发抖,暗骂吴明真是害惨了她,宫九找的这一个哪里是什么小白脸,分明是个大暴君!若是她就这么被杀了,就是变成厉鬼,她也一定不会放过吴明!

  墨麒:“呵。”

  墨麒让开了挡在门前的身子:“你可以走了。”

  内力从沙曼身上撤走,沙曼一时没有适应,身体一晃,栽倒在地,警惕地看向墨麒,生怕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什么“她踏出门的那一刻就顺便砍了这贱.人”“别弄脏了阿九的寝宫”之类的神色,可除了那一双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眼睛,她根本看不出任何神色——除了那满眼可怖的、疯狂的、血腥的暴虐。

  墨麒冷笑:“怎么,不想走?”

  沙曼慌忙爬起来,堪称落荒而逃地冲向门外。

  及至门边,恰好和墨麒擦身而过的时候。

  她突然被一股强横的、霸道的内力锁住了行动。

  像是被猫抓住的老鼠,沙曼无比绝望地想:

  完了,他就要杀我了。

  他一定是要杀我了。

  ——我就知道他要杀我!

  可等了许久,悬在她脖颈上的那把铡刀却一直都没有落下。因为恐惧而无限被拉长的时间,给予沙曼无限的折磨,她被自己的想象恐吓着,心脏狂跳地想着对方一直不动,是不是在想要用什么方式虐杀她,还是觉得让她生不如死更加解气——

  但墨麒却并没有如沙曼心里所想的那样,正在想着什么折磨她的方法。

  按照往常修习内功时的惯例,即便方才他是在暴怒的时候,内力也仍旧在经脉中循环周天,此时已经习惯成自然地被压抑了下来,脱离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可已经脱离走火入魔的墨麒,走到了沙曼身后,却依旧没有放开禁锢沙曼的内力。他依旧冷淡地看着沙曼,直数了三百下心跳,才将内力收回。

  沙曼已经被这漫长的恐吓吓得双腿烂软了,禁锢她内力一被收回,她就栽到了地上,猛地喘息了几下。

  墨麒数的最后三十多下心跳里,沙曼已经开始被自己恐怖的想象吓得窒息了。在她快要晕厥的前一秒,墨麒恰好松开对她的控制。

  她抖着手臂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无比欣喜,恍如侥幸获了新生。

  墨麒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响起来,依旧冷淡克制:“别让我再看见你。”他顿了一下,带着醋意补充道,“也别让阿玖再看到你。”

  他特地换上了“阿玖”这样的称呼。

  几乎和先前站在宫九寝宫里,试图宣誓主权的沙曼异曲同工了。

  沙曼忙从地上爬起来:“是,是!若小女有违道长之言,愿任凭道长处置!”

  开什么玩笑,她还不想死得这么冤枉,以后肯定要躲得远远的,宁可躲去西夏辽国去,也不要再和宫九墨麒这两人遇上。

  反正西夏和辽国的男人也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沙曼飞快地在脑中敲定了行程,将“避而远之”这四个字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方才那样的精神折磨,那样的极度恐惧,她是再也不想再承受了。

  墨麒盯着沙曼,声音低沉:“走。”

  沙曼自动在脑中给墨麒转译成了“滚”,忙跌跌撞撞地出门,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墨麒站在门边,面色沉郁地陷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

  他站了一会,实在是心意难平。尤其是这一屋子的花香味,令他产生了一种仿佛自己的领地沾上了其他气味的膈应感,于是便迈步往屋里走去,推开了宫殿的木窗。

  星光透过窗户照在宫九的床头,勾出一片高高低低的影子。

  墨麒没大在意,转身准备离开。眼神刚从矮柜上一过:“…………”

  一排圆柱形的、和当时在辽国辅国大将军府上看见的玉柱一模一样的器皿,正整齐地排列在矮柜上。那玉柱还不都是一个色的,分别有三块白玉,两块墨绿玉,最粗的那两个居然还是玄黑色的墨玉做的。玉柱下方还贴了标签,上头写着“壹、贰、叁、肆”的顺序。

  玉柱前,是两把皮鞭。一把毛绒绒,像是动物的尾巴,另一把则是保养得油光发亮,结实坚韧的蛇皮鞭。

  再往前,是一排香烛。下面细细标着不同的气味和顺序,甚至标着壹的那两根香烛下,还放着一张写满了字的标签。墨麒强行心平气和地拿起来一看,没出半息,那小小纸笺就被内力碾的稀碎。

  上面写着:“前两次忍住,第三次可以让道长试试……”

  墨麒冷漠地看着香烛。

  他的手垂在身侧,已经开始攥起来了。

  但等到他再伸出手时,却没去撅断那些造孽的香烛,而是拿起了香烛前整齐摆着的另一排小罐子。

  从左到右,分别也标着数字,上面细细写了气味、刺激感强弱,甚至还写了该怎么说服道长配合尝试……

  墨麒神色莫测地转着那些罐子,看了许久,冷哼了一声,又将罐子重新放回去,一个不乱。

  你可以。

  你·很·好!

  墨麒咬牙切齿。

  ·

  ·

  第二日一早,宫九试探着敲开墨麒的房门的时候,墨麒已经醒了。

  不仅醒了,而且还是非常清醒,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巍然不动,就连拂尘都已经整装待发地负在了身后。

  墨麒整个人都笼罩在低气压中,看向宫九的眼神,若不是他的眸子还是黑沉的,宫九都要以为他又走火入魔了。

  墨麒的目光盯着宫九的嘴唇,那里早就已经在宫九特殊的心法下愈合如初,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墨麒:“……”

  墨麒又默默地不爽了,因为他甚至连在宫九身上留个印子都做不到。

  不过……换另一个角度来说,这般快的愈合速度倒也不错。

  ——至少不必担心宫九寝宫里放的那些东西一一用来,宫九会不会承受不住了。

  墨麒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想到昨日在宫殿里遇到的一切,墨麒的眼睛红了一瞬,又被他立即压了下去。

  昨日他想了一宿,已经将原本摊牌的决定抛之脑后了。

  沙曼的出现令他重新做下决定,原定的保持冷淡、沉默直到三月之约之后的计划重整旗鼓,变得牢不可摧。

  至于那些放在矮柜上的小东小西,则让他心中藏着的已经偃旗息鼓多时的小黑本重见天日,单是昨天一个晚上就记录下了无数个宫九的“罪状”,准备攒到三月之约尘埃落定之后,再和宫九一条、一条地慢·慢·清·算。

  宫九被墨麒看的背后寒毛直竖,差点就想掉头就走了。不过墨麒一动不动的样子,还是令他心中生出几分侥幸:或许昨日在地宫之中,道长只是一时受走火入魔的影响,才突然变得那么强势,现在看道长,应该是平日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大好……

  宫九并不知道昨晚沙曼擅自来找他的事情:“喝汤吧。”他走到墨麒身边,把汤碗放下,随后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玉佩。

  和他剑上的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墨麒给他准备的那块蜀山玉是纯白的,而宫九给墨麒准备的这块玉佩则是玄黑的,玉脂饱满釉亮,看起来更加沉着,更有几分玄妙之感。

  墨麒看着宫九递到他面前的玉佩,玉佩上的每一个纹路,都和他给宫九的那块九曲环佩一样,暗藏着镇定心神的奇门阵法。

  宫九揣摩着墨麒的神色,却按捺不住心头得意地忍不住开口道:“这是我昨晚连夜找玉匠做出来的——我看你昨日在地宫中,似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所以才想着送你这个玉佩。原本应该是我亲手做的,不过这走火入魔等不得,你且先拿这块凑合着,待我自己做的那块好了,我再拿来同你换这块。”

  宫九又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墨麒……墨麒再次陷入了两难。

  按照他已经定下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冷淡地对宫九哦一声,然后随手将这枚玉佩放在桌上,以表不放在心上。甚至于他可以不收这枚玉佩,毕竟他并不是那种需要担心走火入魔的人,恰恰相反,他的内功就是在靠着走火入魔步步提升。

  可是……宫九实在是太狡猾、太能说会道了。

  他说是昨夜连夜给自己做的这块玉佩,那定然就是才发现了他似乎走火入魔了,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并且当晚就立刻付诸行动了。

  ——是不是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所以今天特地来讨好他的?

  墨麒僵在原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想法。等到理智终于将这些感性的想法通通压下去,再次掌控大脑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背叛了原定的计划,不仅将这玉佩收了下来,还挂在了拂尘柄上。

  雪白的拂尘,纯黑的玉珏,倒是更添了一份道的意境。

  反应过来的墨麒盯着玉珏:“……”

  我现在反悔,把它摘下来搁一边还来不来得及。

  宫九见墨麒不像是不喜的样子,胆子便迎风见长,打蛇顺杆上地趁机凑过来,醋道:“别挂!等我亲手做的那块做好了,你再把我做的那块挂上去。”

  墨麒:“……”

  他僵硬地把玉佩摘下来。这一次,他按照原定的计划,状似随手地将玉佩往桌上一搁。

  结果没想到,宫九反倒是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又不是我做的,也不必随身带着——就这么放着吧,反正你有事没事就对着看看,实在是外出,带不了的话,看我的也行啊!反正我们随时都在一处的。”

  墨麒:“……”

  唐远道从门外噔噔噔跑进来:“师父!”

  他手上抱着熊猫崽,头顶站着正拿他的发冠磨着喙的雀翎:“包大人来信了!”

  宫九不满地直起身:“什么信?”

  唐远道茫然了一下,熟练地把熊猫崽往自己脖子上一挂,空出两只手来看信:“哦,包大人说,秦淮河那边出了大案了,死了好几个官员商人,怀疑可能是江湖人做的,所以想请师父和太平王世子一块儿去看看。”

  唐远道把信递给墨麒:“师父,你看吧。”

  墨麒看信的时候,唐远道有些郁闷地道:“师父,这次我的门派任务泡汤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侠爷爷才会把我放出来。师父,我又要看不见你了。”

  墨麒放下信,看到唐远道的神色真的很是难过,不由地软下了心。正准备伸手摸一摸唐远道的脑袋,安抚一下自己的小徒弟,让他安心去唐家堡学习机关之术,就听唐远道继续哽咽道:“师父,求你这次别又给我布置一堆要背的心法口诀,我真背不住!”

  墨麒:“……”

  逆徒哭哭啼啼地拽着墨麒的衣袖:“我特别笨,我背不下!”

  墨麒冷漠地抽回了自己袖子:“是吗,我听远游长老说,你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看完了外堡密室中的所有秘笈卷轴?”

  逆徒的假哭声卡了一下:“我……呃……”

  墨麒伸手搭在唐远道的脑袋上,对着仰起头看他的逆徒缓缓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既然我的徒弟这般聪慧过人,为师自然会为你布置足以衬得上你的功课的。”

  原本那些琴棋书画、岐黄毒术之类他还没打算硬塞给唐远道逼他学,毕竟在当时墨麒的心里,他只要能让唐远道修会足够上乘的心法、剑诀,有足以自保的能力,未来的路他也已经一一为唐远道铺好,那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唐远道就没什么必要再花心思学了。

  现在看来……原来他身边的人,各个都是骗人精。

  墨麒又缓缓摸了摸唐远道的脑袋:这是个小骗人精。

  再看看一旁的宫九:这是个大骗人精。

  墨麒扫过来的眼神太过难辨莫测,千方百计就想偷懒的唐远道吓得当场打了个嗝,抱着自己怀里暖烘烘的熊猫崽,飞快溜走了。

  被独自留下的宫九亦是背后发寒,眼神胡乱扫了扫,看见墨麒还没动的汤,便把汤碗往墨麒面前推了推:“吃汤。”

  墨麒垂眸看了看自己碗中的排骨莲藕,拿勺子舀起一块细心切碎、恰好可以一口包住的藕块,送进嘴里,眼睛看着宫九,慢慢地嚼。

  嚼一下,咬一次牙。嚼一下,咬一次牙。

  宫九莫名感觉身上一阵暗疼:“……”

  ……他觉得墨麒嚼的不是莲藕,而是他的肉。

  ·

  ·

  陆小凤已经十天十夜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脸上带着疲惫,眼中都是因为缺觉而泛起的血丝,两只眼睛青肿不堪,像是被人揍过。就连总是被精心整理的小胡子,都邋里邋遢的。

  他躺在秦淮河上一艘扁舟上,望着缀满了夜星,还挂着一轮下弦月的无边苍穹,沉思自己到底为何会落得现在这个窘境之中。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另一桩影子人的案子去请西门吹雪帮忙。结果半夜翻墙进万梅山庄的时候,却不小心目睹了自己好友正和死而复生的叶城主,半夜梅林“论剑”的场景。

  然后他就被西门吹雪追杀了。

  真的,陆小凤可以用自己的良心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如果西门吹雪告诉他,自己晚上的安排是和叶城主梅林“论剑”的话,陆小凤保证自己一定会乖乖在万梅山庄外,等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

  或者至少不会翻梅林那一边的墙,也不会在听到了某种疑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喘息声的时候,以为有恶人闯进万梅山庄,于是一脑袋扎进梅林里面,并且愚蠢地闯到西门吹雪和叶城主面前——

  陆小凤痛苦的捂上眼睛。

  西门吹雪连续追杀了他七日,用拳头揍完了他以后走了。可他还得继续查那个案子——因为如果不查,汴京城里那位的侍卫长就又要找他的麻烦了!

  而他现在甚至连能够求助的人都没有,因为他最好的朋友花满楼,正在修养眼睛,而帮他治好眼睛的人则是曾经名震江湖的王怜花,和王怜花一块儿去花家陪同的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

  且不论他绝不会在自己朋友治疗眼睛的紧要关头去打扰对方,单论这个时候他要是敢煽动花满楼出门,只怕要面对的就不是西门吹雪的几拳,而是王怜花和东方不败——甚至是日月神教的追杀。

  而据说,王怜花是墨道仙请来为花满楼治疗的。因为王怜花有比换眼更加稳妥、更加容易让人接受的治疗方法。

  想到这里,陆小凤突然顿了一下。

  墨道仙……对啊!墨道仙!

  他突然一拍大腿,从扁舟上跳了起来,无声地大笑了一会,兴奋地想:我找到能帮我的人了!

  仔细想想,还有谁比墨道仙更加合适的人选呢!

  “对!我马上就写信给墨道仙……”陆小凤立即伸手去拿一旁随意搁着的船篙。

  船身因为他侧身的举动一歪,本就因为刚才陆小凤那一番疯跳而滚到舟楫边缘的船篙,顿时滚进了水里。

  陆小凤眼睁睁看着船篙打起的小水花:“…………”

  “唉……我也真是够倒霉的了。”陆小凤丧气地跳进水里。

  已是后半夜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是晨曦出来的时候了。秦淮河上那些花船也静悄悄的,客人们散了,姐儿们开始休息,送走了悦耳的歌声和热情的喧闹,也没有南来北往的商船路过,此时正是繁华的秦淮河最最安静的时刻。

  陆小凤泡着冷冰冰的秦淮河水,质疑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的船划到河中央,就是想用轻功飞到岸上,也飞不过那么远的距离。

  一定是十天没睡个好觉,搞得我脑袋都不好使了。陆小凤一边奋力地游一边在心里叹息。

  就算是划到河中央,那也不应该忘记固定船篙啊!

  他正想着,突然有一个幽幽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来,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这幽怨婉转的歌声是从何而来的。

  “轰——”

  秦淮河靠在岸边,最大的那艘花船,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出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刺眼的火花瞬间蹿了出来,火舌从第一层的那个露天船舱,一路攀上整个花船。

  尖叫声和惨叫声、火焰烧得木船噼啪作响声、焦木落入水中的普通声、男人和女人满含惊恐的叫骂,一时间刺穿了秦淮河的静谧夜色。

  陆续有清醒过来的客人和歌女跳入了水里,奋力往岸边逃去。和最大的那艘正在熊熊燃烧的花船靠在一块儿的船舶,很快也在夜风的“照拂”下跳跃起了明艳的火光。

  一艘艘本已经歇息下来的花船陆续点亮了灯火,有客人也有歌女趴在船舱边探头看,摆渡的船工们被赶了起来,开始疯狂摇着桨,想要远离火源。

  陆小凤以最快的速度游到了最初失火的那艘大花船边。船尾还没烧起来,他忙攀着船尾的绳梯,几下蹿跃,翻上了花船。

  有水里的姐儿冲陆小凤尖叫:“侬疯啦!快下来!烧死人的!”

  陆小凤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往头顶一蒙,冲进了火里。

  他还记得那个最开始失火地地方,正是一个露天的船舱,此时他已经没法趟过去了,整个船舱都被火焰包围着。

  但隔着火看过去,那床舱中央倒着两个人,看身形,肥胖不堪,身上的油脂助着火烧的更旺了,一看就不可能是服饰客人的窑姐儿,肯定是来享乐的两个客人。

  “咔嚓。”

  陆小凤飞快地往旁边一躲,头顶砸下来的焦木掉在了地上,将火烧的更大了。

  他确定自己没法将火中的那两个人救出来了,只得向后退去,再次跳入水里。

  先前那幽幽的歌声已经停歇了,陆小凤的耳畔只能听见客人死里逃生后崩溃的咒骂声,还有歌女们抱在一块儿,看着自己的容身之处被火烧毁的凄凄切切的啼哭声。

  他飞快地游到岸边,爬上了岸,一路运着轻功冲向最近的驿站。

  他要借鸽子,向汴京城里的那位汇报这件事,让小皇帝快点把墨道仙和九公子派来帮忙——如果他估计的没错,方才死在火海里的那两个客人,已经是秦淮死得第六、第七个官员了。

  而在他们俩之前,秦淮河上已经死了五个人。

  两个富商巨贾,三个重要府官,其中一位富商掌控着金陵大半条交易命脉,正是他的死,引起了小皇帝的重视,将这个案子强行交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不喜欢麻烦,很不喜欢。但是当这麻烦可能涉及到金陵百姓的生存,甚至可能因此崩坏大宋的交易链时,他就是再不喜欢麻烦,也得硬着头皮上。

  当陆小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冲进驿站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已经站在里面了。一张白嫩的脸紧紧板着,满是严肃:“陆大侠。”

  陆小凤急喘几口气,缓下气息:“林七公公?”

  林七道:“陆大侠,圣上让您暂时不要再跟进这个案子了。”

  陆小凤怎么也没想到,林七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为什么?!”

  林七皱眉道:“圣上说,要能再等等,等一个人来。您若是一个人继续查下去,可能会丢了性命。”

  陆小凤冷静下来:“等谁来?为什么会丢了性命?难道陛下已经知道背后制造这事件的影子人是谁了?他确定我打不过他?——是谁?!”

  林七看着陆小凤,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个影子人是谁,但我知道圣上让您等的人是谁。”

  陆小凤道:“谁?”

  林七笑了一下,好像是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陆小凤就会放下心了:“是太平王世子。”

  “——还有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