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49章 蓬山寻仙案08

  “你当真不说?嗯?”千鸟手中的手里剑紧紧抵着老管家的脖子, 尖锐的锋刃在老管家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可老管家就是抵死不说。

  千鸟隐隐有些暴躁,手上又加了点力气:“你是不是以为我下不了手?”

  老管家的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却撞到了千鸟的身上, 退无可退。眼皮子都因为害怕在颤抖,可他依旧坚定道:“我不能说。”

  千鸟又不能当真杀了老管家。现在能告知众人那汤的事情的人就只有老管家了,他要是真下了手, 那就真弄不清楚李光寒究竟被喂了什么药了。

  墨麒沉默片刻:“那汤药是不是罂粟做的?”

  老管家瞪大眼睛:“我不知道啊!”

  千鸟:“你是真不知道?!”

  老管家摇头:“真不知道!”

  千鸟气恨地抿住了嘴, 本矜贵精致的眉头也紧紧皱起, 和老管家僵持了一会,最后泄气地把手里的手里剑狠狠往一旁的大树上一扎:“可恶!”

  姬冰雁端详着千鸟的神态, 气愤暴躁的样子活像他才是那个无比紧张着将军的小管家, 而李管家则是那个偷偷给李光寒下药的大坏蛋。

  姬冰雁摩挲了一下手中捂着的暖炉,若有所思道:“你何必如此生气?”

  按道理说,千鸟是花魁娘子, 李光寒是镇南将军,两人虽然同在满里, 却从未有过交集。既是如此,千鸟这么紧张李光寒的事儿做什么?

  千鸟一点不给好脸地怼了姬冰雁一句干你屁事, 然后憋着一肚子气狠狠拿眼神剜了老管家一眼, 跺着脚蹲到一旁的大树根下生闷气去了。

  蹲着蹲着, 千鸟就忍不住开头瞄了还在无声地落泪的李光寒一眼, 然后又是一眼, 一副坐立不安, 想要上前去安慰的模样。

  姬冰雁倒是没生气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他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落在千鸟身上的目光,心里大概有了点底。

  按照千鸟方才威胁老管家时说的话,还有他对李光寒的上心程度,指不定千鸟在东瀛本就和某位东瀛大将军有极为紧密的联系,而那位大将军也同李光寒一样,明明应当受人崇敬却反遭暗算。千鸟气不过此事,却无能为力,索性离开了东瀛,跑来了大宋,结果却没想到在宋土也遇上了和东瀛一样的事情,这才对李光寒之事如此义愤填膺,感同身受。

  到底还是年轻了。姬冰雁安静地坐在椅上想。

  千鸟不回答又如何?姬冰雁这个老狐狸看还不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千鸟,那是扫一眼就能看得透透的,千鸟屁股一翘就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墨麒低声问老管家:“你方才说的,是‘不能’,和‘不知道’。你当真不知这汤药之事?这汤药难道不是你送给将军的?”

  这问题老管家倒是能回答了,他忙开口解释:“这汤药确实是我每天送给将军的,但那汤药是我家将军家传的方子,里面放了什么,便是我也无从知晓的。每次将军叫我们给他做这汤药的时候,都是他将药配好了,打成药包给我,我再送去煎药……”

  “你家将军,平日里不太会逛药铺吧?”听了老管家的解释,宫九却并未有放弃的意思,他停下了手中把玩着的折扇,慢慢地捋顺了逻辑,“若是他平时不去药铺,你们府里也没有什么药材备着,他想要配药,总得有个药材来源……这将军府里,说不准还有第二处密室,里面就窖藏着李将军配药所用的药材。”

  楚留香和墨麒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很有可能。”

  老管家又开始摇头了:“这个,这个我也不知啊,我连将军卧床下的那个密窖都未曾见过的!”

  宫九不耐地扫了他一眼:“也没问你知不知。你去把府里人通通叫来,让他们在府里仔细检查,看这储药室到底藏在何处。”

  老管家呃了一声,站在原地踌躇。

  楚留香看看还站在原地不动的老管家,又看看宫九隐隐不耐的脸色,忙开口对老管家道:“若李将军所用之药当真是罂粟,这种东西让府里人找,总比让官府的人来封了府搜的好。”

  老管家愣了一下,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急忙将这事吩咐下去了。待大家都开始寻找起来了,他才回到众人身边,试探着问:“敢问墨大侠,这罂粟究竟是何物?”

  墨麒:“乃是一种花,其果实在未成熟时,内含乳白色浆液,制干后的药剂,能令人产生上瘾的依赖性,若是沾上此药,便很难戒除,危害极大。”墨麒看老管家还有些迷糊的样子,便拿李光寒做例子,“你家将军,身体迅速消瘦,性情大变,极易发狂,仅有一小半是因重伤所致,导致他不断间歇性发狂之因,最根本的乃是服此药上瘾。药瘾发作之时,将军会痛苦不堪,极度渴求能够再服此药。为抗拒这种渴求,将军方才对自己下那般狠手。”

  老管家的脸都白了:“将军——将军——”

  这般可怕的恶花,为何自家将军会私藏在府?

  墨麒突然顿了下来,发觉了一处矛盾:“等等,不对。”

  一旁的姬冰雁,也皱了下眉头。他在得知李光寒可能私藏着罂粟时,本还愠怒了一下,但很快,冷静的本能便令他也发觉了这处矛盾:“既然李光寒他都为了戒瘾将他自己关进地窖里了,那他又何必准备那种汤药?我们下地窖的时候,也没曾见过汤药的影子,便是说,这汤药不是他在发作的时候服用的,而是当做寻常的药剂服用……”

  墨麒看向还站在原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划落的李光寒,想起先前他做的动作和说的话:“方才,他将这汤给了青鸟。”

  楚留香脑中灵光一现:“青鸟要的就是这汤!”

  楚留香迅速地捋了捋逻辑:“看这满里城升仙客尸体的情况,罂粟应当是青鸟给李光寒下的。但青鸟却想要李光寒手中之汤——这意味着,李光寒的汤不论是用什么做的,其效用定然和罂粟上瘾之用不同!”

  宫九眸光一转:“或许,李光寒手中的汤,并不是‘上瘾’之用,反倒可能是有治疗之效,甚至是‘解瘾’之用。”

  老管家脸上的愁云,听到宫九这番分析,顿时散开了,大觉定是如此!

  这就合理了!这就说得通了!他就说他家将军若是知道罂粟之害,怎么可能会做私藏罂粟这样的事情呢!?

  一旁蹲着的千鸟,以一种敌意的眼神瞪了老管家一眼,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老管家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托词。他憋了一会后,还是没忍住问墨麒:“可刚刚李将军不是已经把汤递给那个谁,那个什么青鸟了吗?”

  墨麒解释道:“李将军现在本就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他或许是在重复自己过去的记忆,但很可能他在重复的过程中,被本能驱使,改变了这份记忆的原本走向。”

  楚留香若有所思:“既然青鸟没有杀死李光寒,就说明当时李光寒根本没把汤给他。”

  姬冰雁冷静分析:“没错。很可能是李将军现在理智无法运作,只剩本能,因此在重复这一记忆的时候,他的本能压过了理智,这才驱使他没有按照真实的记忆走,而是遵循本能,将汤药送给了心爱的人。”

  千鸟气势汹汹地猛地站起身:“那我们就更要找到这个什么汤药了,不然万一被那个臭女人捷足先登,抢走了怎么办?”

  胡铁花真是纳了闷了,瞧瞧千鸟,又瞧了瞧李光寒,怎么品怎么觉得不对劲儿,眼神狐疑:“我说,这青鸟,看情况,可很有可能是你们东瀛的女子啊?你怎么不护你家乡人,反倒帮我们李将军讲话呢?”

  胡铁花最后一句话没说出口,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很迟疑:你怕不是个——其实早已痴恋李将军良久的断袖吧?

  ……同样一个问题,明明放在姬冰雁那里思路就很正直,放到胡铁花这里,就莫名其妙地狠狠掰了一个弯儿。

  最关键是,千鸟还很可疑地答不上来话,就光拿一双攒着怒气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胡铁花,活像是就能把胡铁花刚刚那问题给瞪回去似的。

  胡铁花被千鸟瞪得更加心底发毛了:……这不是我的问题吧?不能啊,我怎么真的觉得,好像这个千鸟对李将军那个感情有点不大对呢?

  墨道长和九公子怕是有毒吧!看完了他们再看其他人,胡铁花怎么就觉得看谁谁不对呢?

  墨麒无奈。他站在原地,捧着雀翎又不能移动,不然李光寒就得发狂,现在已经站了足足有快半个时辰了。墨麒看了千鸟一会,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千鸟,你——”他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把话截住,吞回去了,“罢了,无事。”

  千鸟气呼呼的眼神顿时落在了墨麒身上:“什么事啊,你说啊——你知不知道说话就说半截,是很让人讨厌的!”

  “……我是想问,你能否扳作青鸟的样子,或许能将李将军的注意力从雀翎身上拉开,也许能够把李将军引回屋内。现在正是南海冬季最湿冷的时候,李将军又身受重伤,也没穿足衣裳,站在此处若是受寒,怕是回头又要吃苦头。”墨麒看了眼李将军惨白的脸色,有些担心,“不过,你若是不愿……”

  “为什么不愿,我又不在乎穿不穿女装!”千鸟的眼睛飞快地亮了起来,特别放得开地说,“这是个好主意!”

  楚留香看千鸟转身就要往门外窜,忙伸手按住:“等等——可我们不知青鸟长什么样子,至少也得有些相像,才能吸引得了李将军吧?”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千鸟拍开楚留香的手,“你看看李将军都能把雀翎当做青鸟的样子,想要能吸引住李将军,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我估计只要我能穿上和青鸟衣服颜色相近的服饰,再作女子的打扮……在李将军眼里,我就是青鸟啦!”

  千鸟奇怪地看向挡在他面前的楚留香:“——你挡在这做什么,我要去醉春楼取衣裳呀!”

  楚留香苦笑着摸摸鼻子:“……不如,让李管家派人,去取你的衣裳吧?”

  千鸟反应过来:“你们,是不是不相信我,以为我想借机逃跑?”他自言自语道,“也对,那个什么青鸟是东瀛人,我也是东瀛人,我还会扮成女子,怀疑我也是正常。”

  千鸟还是很讲道理的,他不再和楚留香理论了,循着本能望向让他觉得最可靠的墨麒:“那你们派人去取我的衣裳吧,全都取来!莫说是为了什么,万一那个什么青鸟在醉春楼有钉子呢?毕竟我的好几个恩客,可都变成升仙客躺在太平间里了。若是有人问,就说我是被新的老板看上,被点名服侍左右了——对了,记得把我的梳妆镜,还有胭脂、口脂什么的拿来!你们将军府里也没个女主人,可没有这些东西借我用。”

  千鸟年轻是年轻,不过该办正事儿的时候,思维还是很清晰、很缜密的。

  就是无端又要背黑锅的新老板,脸有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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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鸟的衣裳被取来的空档,仆役们已经把将军府上上下下都翻找过一遍了,根本没找到什么密室。

  大丫鬟苦着脸道:“莫说是新密室了,便是将军屋里的那个,若是床没被毁,我们也寻不得呀!”

  他们都是正经丫鬟仆役,哪里会懂得辨认机关这种事。

  楚留香无奈,只得和胡铁花一块加入寻找的队伍。姬冰雁对这事也极为上心,便让胡铁花推着他,三人一块抛下还被李光寒死死盯着、动弹不得的墨麒,去找密室去了。

  仆役们此时都分散在府内各处寻找密室,一时之间分不出什么人手,老管家便亲自又去了一趟醉春楼,将千鸟要的东西都带了回来:“都在这儿了。”

  千鸟几乎是蹿到箱子边的,一边翻找衣服,一边问:“可有人问你为什么拿衣服?”

  老管家道:“只有之前那两个青衣姑娘,还有老鸨……我都照着你说的讲了。”老管家擦了把头顶的汗,看向一直沉默的墨麒,看着他那张板得跟石头似的严丝缝合的脸,忍不住调侃道,“那两位青衣姑娘还嫉妒的很呢,说是‘这样的好事,怎么没叫我们碰见’。”

  墨麒无奈。

  一旁的千鸟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院子里,旁边有没有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衣服脱了个精光。就剩条亵裤也被他飞快地把裤腿卷吧了上去,露出两条又白又笔直的腿。

  他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直冒,忙不迭的一边跟小兔子似的跳着取暖,一边把衣服往身上套。

  这是一件和雀翎的尾羽颜色极为相似的振袖和服,雀青蓝色的和服包裹着千鸟本就不怎么高挑的个子,顿时把他衬的更加小巧玲珑、肤白胜雪了。

  千鸟将衣服套完后,把箱子里的梳妆镜掏出来,就地一蹲,刷刷地就开始抹粉。不过这一次,他画的便不是先前的东瀛盛状,而是宋人女子温婉的妆容。

  千鸟思路清晰:“那什么青鸟见李将军时候,画的肯定不是我们东瀛女子的妆容。我知道的,你们宋人其实看不太惯这种……青鸟既然想要获得李将军的亲眼,就肯定不会化东瀛的妆,而是化成最符合宋人男性最偏好的淡妆;然后再加上极具异域风情的衣裳,这才是最能勾人,又恰到好处的打扮。”

  千鸟嘴上叭叭,却一点也不影响他便装的速度。谈话间,他便将妆容画好了,又迅速地将假发戴上,站起身又重新整理了一番后,才摆足了大和抚子的温雅风范,慢慢走到李将军面前,挡住了雀翎。

  李将军呆呆地抬起头,看了千鸟一眼,然后又看了千鸟在妆容、深色和服还有长发的衬托下,小得简直像是还不如他手掌一半儿大的脸,迷茫了一会,然后眼神飞快地像触电似的闪开了。

  他倒是没发狂,只是一声不吭地还是捧着空气汤碗,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几步,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雀翎。

  老管家惴惴:“这……怎么没用呢?”

  墨麒淡淡道:“李将军选中雀翎,或许只是因为雀翎的形象暗合‘青鸟’这个名字。但青鸟姑娘本人,却不一定是穿着这样颜色的衣服的。既然是‘蓬山仙人’,她所穿的衣服,自然应是白色的。若非白色,也应当是淡色的。”

  一直作壁上观的宫九突然开口:“李将军耳朵红了。看来他还是挺满意你的脸的。只要把衣服的颜色换对,说不准能成。”

  宫九饶有兴致地转了转手中的折扇。

  他没把自己的话说完。

  既然千鸟没有把衣服颜色挑对,李光寒却还是看着千鸟的脸脸红了,这说明什么?

  ——李光寒觉得千鸟长得可爱啊!

  不过对于此时的李光寒来讲,他还得求得青鸟的原谅,在这个时候偷看其他的漂亮姑娘显然是一件很不端方的事情,故而他才没有发狂,而是红着耳朵走开了。

  有趣,真是有趣。宫九微微勾了勾唇角,好整以暇地欣赏面前的这出大戏。

  千鸟不知宫九藏下的后面几句是什么,只听到宫九说‘也许能成’,脸上顿时一喜。他苦苦思索了一会,回到箱子边,却没有翻找白色的衣服,而是挑了件淡粉色的和服。

  东瀛人最好赏樱。相比较纯白色这种只有在葬礼、婚礼才会穿的和服,对于东瀛女子来说最为仙气、也最为美丽的和服,应当是粉色的。

  重新换上了樱粉色和服、满袖缀满了娇嫩樱花图案的千鸟,重又走回李光寒面前。

  李光寒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被这抹樱雪占据了。

  他本就神志不清的大脑艰难地转了几下,没有转动,呆呆地歪了下头,迷惑地喃喃:“青、青鸟?”

  好像不是……又好像是?

  千鸟立即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着轻轻握住李光寒的手,从他嗓子里出来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变做了温软细腻的女声:“将军大人。我是青鸟。”

  “是青鸟?”李光寒头脑一片浆糊。

  “将军大人,跟青鸟走吧。”千鸟细声细气地哄着李光寒,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只轻轻一拉,李光寒就自动地跟着千鸟走了。

  墨麒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奖励地摸了摸一直扒在他掌心哀怨的雀翎,将它身上的羽毛重又梳顺后,才送走了黏人的小胖啾。他将手臂自然地垂了下来,藏在衣袖里动了动。

  肌肉一阵酸痛。

  从李光寒发狂一直到千鸟领走李光寒,他的手臂一动不动,整整抬了有一个多时辰。

  总算能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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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将军房里。

  宫九和墨麒坐在房里的最边角,旁边角落里还站着尴尬的老管家。

  老管家浑身不自在,压低声音:“……我们是不是应该,就,要么……我们先出去?”

  老管家眼神特地避开的那处地方,李将军已被千鸟帮助着换上了大氅,此时正一脸满足地拥着千鸟。千鸟也是极为配合地做出小鸟依人的模样,软软地靠在李光寒怀里,两个人正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两人就这么抱着不说话,时不时李光寒还会极为餍足又幸福地低下头,啄吻一下埋在他怀里的千鸟的额头,满足的样子仿佛他怀里正拥着他的整个世界。

  老管家的脸都要憋红了。

  但又不能说。

  因为那是他家将军自己亲的人家,总不能硬要责怪说人家千鸟把自己额头凑在李光寒嘴底下吧?

  墨麒也有些非礼勿视的窘迫感。但他们若是出门了,一会李光寒再重现什么记忆,他们便无从得知了。

  好在没等了一会,李光寒便突然松开了千鸟,整个人直瞪瞪地倏然站了起来,往愣住的千年的反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转回身来,整个人的样子一变。

  凌厉的眼神骤然出现在他眼中。

  千鸟吓了一跳,还当是李光寒恢复记忆了,刚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李光寒便向他迈进了一步,厉声道:“海上何人?”

  千鸟眨了眨眼睛:原来不是恢复记忆,而是他进到另一段记忆片段里去了。

  他忙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回答,正想开口,就见坐在对面角落的墨麒冲他摇了摇手,意思是让他莫要开口说话。

  果然,没等几息,李光寒便自顾自地继续道:“东瀛?你是从东瀛来的?”李光寒落在千鸟——或者是他记忆中那位青鸟身上的目光,警惕而敏锐,“你是独身从东瀛来的?”

  千鸟无措地看了看墨麒,只得到了一个保持沉默的手势。

  这次,青鸟似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李光寒眯起眼睛,听了好一会,面上的表情才渐渐放松下来:“原是被人拐骗至此……”李光寒顿了一下,坦然地看向千鸟,眼中的眸光明亮又干净,倒映着千鸟樱粉色的身影,“既是如此,你可想回家乡?若是想回去,我可找到去东瀛的船队。”

  千鸟看似乎真的不需要说话,只要他人在这儿,给李光寒的视线一个落点,这记忆就能继续下去,顿时松了口气,索性托起腮帮子,一边看接下来的记忆,一边凝视着李光寒的眼睛。

  李光寒的眼睛眸色清浅,此时眼底簇满了樱花,好看的千鸟挪不开视线,盯着李光寒目不转睛。

  一旁的老管家伸长了脖子,警惕起来:——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看我们家将军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呢!?

  李光寒还在继续:“不想回去?也对。你家里人既然已抛弃了你,那你即便回到东瀛,也难有立足之地。不过我看你还能自由地活动,甚至能游南海,想必现在也已找到了能依靠的人?”

  千鸟忍不住撇撇嘴。

  这个青鸟真是好生可恶!编出这样的故事来骗人同情!

  李光寒突然挑了挑眉毛——千鸟发现这个表情在李光寒的面上真是惊人的好看——手负身后,又靠近了一步:“哦?做了账房?身有一技之长,不错。”

  千鸟气岔岔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呸,什么做账房,分明就是做骗子!

  老管家的眉头已经彻底拧起来了:不对,这小子真的不对!

  李光寒说完这话后,便沉默了。就这么负着手站着,与千鸟对视了半晌,然后转身又走了几步,在屋子的拐角停下。

  他对着拐角的那面铜镜道:“哦?你这里确实有个女子做账房?好。”

  宫九抿了口茶:“这应当是李光寒和青鸟初遇时的记忆。看来李将军也不傻,没有光听信青鸟的一面之词,事后还是去查过的。只是青鸟早已做好准备,设好了局,李将军便是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来。”他放下手中茶盏,“我敢打赌,现下再去满里的各个商铺里查,也绝不能查得出有哪个商铺曾收女子做账房。”

  墨麒颔首:“那青鸟心思缜密,不露马脚。只怕青鸟和李将军撕破脸、将他重伤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把她的人给撤走了。”

  两人分析的那会功夫,李光寒已经又跳入另一段记忆中了。

  他又走回了千鸟的身边,在傻傻看着他的千鸟身边坐下,又把千鸟揽进怀里了,拿大氅包裹着,手中空托着一个什么东西,同千鸟低声反复念:“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为何要绣这句诗?我不会负你,我不会叫你走到这般田地,莫要害怕。”

  李光寒温柔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千鸟的额头。

  ——可该害怕的是你呀!千鸟攥了攥李光寒的衣角。

  要被负的人是你呀!要被碾做泥泞,催作残落百花的人,是你呀!

  千鸟贴着李光寒的胸膛,李光寒低声念诗的时候,便能感觉得到他消瘦的胸腔的震动。

  千鸟被李光寒裹在暖暖和和的大氅里,慢慢伸手,触碰了一下李光寒已经瘦得几乎能摸得出肋骨的胸膛,鼻子忍不住就是一酸。

  他觉得李光寒真的太倒霉了。

  来到满里后,千鸟就已经听说过李光寒这个南海的守护神.的名号,还有他的过往。

  李光寒的父母在他还在襁褓时便已牺牲;独自带大他的祖父为江湖械斗所误杀;年方十五的李光寒承袭了李家的重担,十六岁便入战场杀敌,二十岁用一身伤拼下镇南将军之位。

  二十四岁,他第一次心动,就被人欺骗,害成这个样子。

  他本该是南海不输于那位白云城主的天之骄子,可命运却从未给李光寒任何好脸色。

  千鸟摸着李光寒咯人的肋骨,把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连心也跟着一块酸了起来。

  为什么命运总是对待这些优秀的人如此残忍呢?

  老管家的脖子简直恨不得探到李光寒身边了:将军啊,将军你别抱了,你撒开手,你怀里那个小崽子好像不太对!

  诶咋回事?这小兔崽子怎么回事?怎么还摸上手了呢?!

  老管家瞪圆了眼睛,差点没原地蹿起来。

  墨麒只得尴尬地低声劝老管家:“千鸟还小呢。”

  不会有别的心思的。

  ……应该不会吧?正直的墨道长眼睁睁地看着千鸟又摸了李光寒一把,突然立场不那么坚定了。

  在老管家快要暴躁得忍不住上前,扯开自家将军怀里那个趁机揩油的小兔崽子的时候,李光寒的记忆再次跳跃了。

  他再次松开了千鸟,像个匆匆在记忆之间赶路的幽魂一样,呆呆地走到了记忆的位置上。

  李光寒站在离千鸟不远不近的位置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千鸟:“那汤药,是我李家的秘方。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过……你,从何得知?”

  听到了关键的字眼,墨麒和宫九不由地齐齐坐直了身体。

  李光寒往后退了一步:“你为何想要那汤药?”他意识到了什么,眼中开始浮现出让人心碎的伤痛和难以置信,“你——你接近我,你是故意接近我的,是不是?你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汤药!”

  宫九轻轻敲了敲茶几道:“这应当就是关于那汤药的真正记忆了。李光寒当时并没有把汤药给她,而是意识到了问题。”

  李光寒反手抽出了什么,看姿势,应当是他的银枪:“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银枪还未拿稳,整个人突然踉跄了一下,一双眼睛徒然瞪大,“你——你给我下了药?”

  李光寒扑通一声,软倒下来,膝盖直直地砸向地面,声音响得千鸟差点惊得弹起来,老管家脸上亦是满脸的心疼。

  李光寒狼狈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这是……罂……”李光寒的瞳孔骤然放大。

  墨麒猛地站了起来:“快,摁住他!在他记忆里,他现在应当是药瘾发作的时候,这记忆反射到他身体上,很可能会激发他药瘾再次发作!”

  一直不敢动弹的千鸟第一时间便扑上来了,摁住了李光寒的手腕。

  墨麒的料想果然没错,李光寒的身体很快便痉挛了起来,眼神开始狂乱,陷入一种恍惚的愉悦,可他口中还在硬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我没有负你,你却负了我!”

  千鸟一时没按住,李光寒的手腕竟在狂乱中力气大到挣脱了他的手。李光寒两手一碰,然后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样,狠狠一撕:“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可笑,可笑!”

  李光寒狼狈的在地上挣扎着,不消片刻干净的大氅上便沾满了灰尘。千鸟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出来了,他飞快地又扑了上去,用最大的力气摁住李光寒用力抠着地面,几乎要将指甲盖抠翻的双手,将那双此时已是瘦骨嶙峋的冰凉大手揣进怀里,死死抱住。

  宫九:“点穴试试?”

  墨麒阻止道:“不可。李将军此时体内内力混乱,若是随意封穴,可能会导致内力涨裂筋脉。”

  老管家也没有办法帮忙,在一旁流着眼泪顿足:“那可怎么办啊!”

  “和他之前一样。”墨麒沉声道,“熬。”

  熬过去了,便离药瘾远了一步。熬不过去……

  楚留香、胡铁花还有姬冰雁回来时,正好看见的便是千鸟、宫九还有墨麒齐齐摁住李光寒的样子。

  姬冰雁一直眼神淡漠的眸子微微睁大,李光寒狼狈的模样便落入眼中。

  姬冰雁的手臂微微发抖。

  罂粟,罂粟。

  在他心底,最后一丝对李光寒的怨怼也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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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寒这一次的发作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李将军这段时间,应当没有再服用罂粟之毒。这种东西,是只要坚持不再用,就能慢慢戒掉毒瘾的。到后期,每一次发作都会比上一次要轻一点,要短一些。”墨麒一边帮疲倦的陷入昏睡的李光寒,处理他身上又重新崩开的伤口,一边对老管家说。

  千鸟的衣袖被李光寒紧紧攥着,抽不出来。他索性就脱了鞋袜和李光寒一块上了床,把床上的枕头扔了,让李光寒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老管家已经顾不及这个小兔崽子了,他更关心自家将军什么时候能好。等将军好了,将军自然有一百种法子制这小崽子。

  老管家紧张地攥着手问墨麒:“可不是说,我家将军每天用的那汤里,也有罂粟吗?”

  楚留香等人在回李将军卧房的时候,带来了他们从发现的密室里找到的药材,里面果真有罂粟。

  墨麒摇头:“罂粟之毒在于其果实中的汁液,李将军用的那副药剂,并无上瘾之效。我寻了满里一位农户,买来了几只竹鼠试药。这药剂不但不会加深毒瘾,反倒有以毒攻毒、克制毒瘾之效。”

  墨麒又叮嘱了老管家几处侍疾需要注意的地方,洗干净了被血水沾污的手,擦干后走出里间。

  楚留香等人都在外间等着他。

  “我们现在,知道了青鸟就是蓬山仙人,也知道了青鸟针对李将军,就是为了李将军手上的那副药剂。但我们还是没法通过这些推出青鸟的身份。”胡铁花道。

  宫九点了点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墨麒坐下。

  楚留香:“可我们知道了青鸟的目的。她想要的是那副药剂……道长也试过药了,那药就是消除毒瘾、镇痛麻醉用的,只对一种人有意义。”

  姬冰雁:“染上了毒瘾的人,和……有重要的人染上了毒瘾的人。”

  胡铁花啧了一声:“这形容,又叫我想起拥翠山庄的那对画眉鸟夫妇了。”

  楚留香按顺序摆放死者画像的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看向胡铁花。

  胡铁花:“……不会吧。”

  楚留香站直身体:“但他们死了。”

  和那些影子人一样。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又复活了,复活的人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坚持认为自己还沾染着毒瘾呢?

  墨麒并没有经历过画眉鸟一案,宫九便低声同他讲:“也是楚留香先前办的案子,是一对亡命鸳鸯夫妻,丈夫为了帮自认染上毒瘾的妻子找解药,两人联手,闹出了不少风波。不过后来两人都死了。”

  宫九看到墨麒有些意外的眼神,挑挑眉:“拥翠山庄可算是笔不错的财富,我当然有人盯着。就是可惜……”

  最后这山庄还是落到汴京里的那个家伙手里了。

  宫九手中的折扇扣到了桌上。

  明明根本没出京城,手伸得倒比他还长。即便宫九再怎么不服赵祯,他也必须承认,这个看起来笑眯眯,表面上总爱与人为善的堂兄,当皇帝还是有些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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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梅山庄。

  “庄主,镇南将军李光寒,两日前在白云城现身了。但……就探子来报,他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像是受过重伤。白云城内,那些势力还在暗中涌动,准备联手试探李光寒。若是李光寒不敌这一波突袭,他们便准备立即动手,争夺割据白云城。”风尘仆仆的探子,恭敬地对坐在窗边,慢慢拭剑的白衣男子道。

  西门吹雪:“何时?”

  探子立刻懂得了庄主的意思:“大概……就在这几日。”

  西门吹雪放下了手中一直擦拭着的剑,将自己原本一直别在腰间、从未离身过的佩剑往一旁摘了摘,将才擦拭干净的这一柄也挂了上去。

  这剑不是他的。

  是叶孤城的。

  两柄剑在西门吹雪的腰间靠在一起,轻轻互相磕碰,发出铮铮的响声。

  西门吹雪淡淡道:“备马。去白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