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48章 蓬山寻仙案07

  千鸟穿着极具东瀛特色、色泽明艳华丽的盛装, 款款进入厢房的时候, 极富冲击与扩张感的明红配金色十二单拖曳在她身后,富贵雍雅得几乎能令每个人都呼吸一窒。

  身后的几个丫鬟立马上前,手脚利索地在专用于表演的空地上铺上一层榻榻米, 又如来时那般迅速地退下了。

  “拜见诸位大人。”

  千鸟在榻榻米上端庄地跪坐下来,将手中镶着金银箔的衵扇轻轻放在身边,对着众人拜了一拜。

  她的动作不徐不缓, 举手抬足、一颦一笑之间都有一种特别的、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她的声音甜的就像是挤出来的新蜜一样, 又像是从苹果上咔嚓咬下来的第一口果瓣, 清甜,却不叫人觉腻, 莫名地带着一种娇俏、纯洁的依赖感。

  “我们可算不上大人。”楚留香饶有兴致地和千鸟搭话。

  到春楼来, 楼里的哪个姑娘不是穿得单薄勾人?便是穿得多些的,也肯定会小露个什么香肩,细足之类的。

  可千鸟倒好, 浑身上下这华服裹的跟个富贵人家的新娘子似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 就连脖子都不大露到外面。只能瞧见她一双好看得像玉芽儿一样的手,还有那张在十二单与东瀛红妆衬托下, 显得格外娇艳欲滴的面庞。

  宫九冷眼旁观, 觉得这千鸟一点都不像李光寒那种人会喜欢的女子。

  但也说不准, 这也许就是她的伪装而已。

  千鸟像是没感觉到满室的人对她投来的审视目光, 从善如流地垂下头歉道:“是千鸟失言了, 拜见各位侠士。”

  就这盈盈的一垂首间, 千鸟才露出了一小段玉白的后颈。若是坐在她面前的不是楚留香等人,而是些好色之徒,只怕早就被这招不露胜有露,弄得口干舌燥、坐立不安了。

  姬冰雁盯着千鸟,眼中金光直冒。胡铁花敢打赌,千鸟这般的美人,映在姬冰雁这死公鸡眼里,估计也就是一堆行走的银子。

  地位再高点——那就是行走的金子。

  千鸟膝行几步,身体转向墨麒重又端雅地跪坐好:“不知老板叫千鸟来,有何吩咐?是要千鸟服侍诸位大侠——”

  千鸟有些为难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的男人们。

  足足有七个呢。

  胡铁花手一哆嗦,酒杯中的酒差点洒了出来:“不——不不!”

  这这这小姑娘在想什么呢!胡铁花几乎是立即就懂了千鸟眼神里的含义,连忙想要清空自己的大脑,别被千鸟带歪了。可越是刻意地不想,想象力丰富的大脑就越是自发、越是详细地联想出了……那般场景。

  胡铁花如遭雷劈,僵硬地端着酒杯在风中凌乱。

  千鸟困惑地看了胡铁花一眼,又对墨麒恭敬道:“请老板明示。”

  楚留香将画师所画的、目前寻找到的“升仙客”的画像,放到千鸟面前的榻榻米上:“姑娘可曾见过这些人?”

  千鸟向墨麒投来请示的目光,待墨麒颔首后,才极为顺从地垂下头,仔细端看这些画像:“不认识……这个也不认识……”她连续看了好几张,全都摇头表示没有见过。

  就在楚留香以为就要徒劳无获的时候,千鸟突然停下了手:“这张画像上的人我见过……咦?还有这张,这张……”

  千鸟连续挑了有三张画像,单独放出来:“这三张画中的人,我见过的,他们都是千鸟曾经的恩客。”

  千鸟就连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都乖乖巧巧的。仿佛自己讲的是今天又读了几本书,习了几张字,而不是这些人曾是自己的恩客似的。

  楚留香将画像捻起来,细看:“嗯……”

  千鸟的声音绵软好听,带着些困惑:“有何不妥吗?”

  楚留香放下手中的画:“这些画像,是如今登仙案中,出身满里城的所有死者。而姑娘方才所挑之人,则是这些死者中,所有行商的人。”

  这么恰恰好的几率有多大?

  拢共就这么些死者,其中行商之人只有三个,偏偏这三个又都是千鸟的恩客。

  千鸟扬起她那张比巴掌还小的脸,委屈地看着楚留香:“这位大侠,是怀疑千鸟和这些命案有关吗?”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下鼻子:“恐怕很难不怀疑。”

  而且,千鸟的名字读起来又和“青鸟”特别像,她又是东瀛来的,或许与“蓬山”有关,这么多巧合加在一块,那就不能说是巧合了。

  墨麒落在千鸟身上的目光突然一顿。

  他微微敛起眉,视线落到了千鸟身后,靠近腰际的某个位置,而后又深深看了眼千鸟的面庞,微微向宫九的方向侧了侧脸。

  宫九耳边响起一句低若蚊呐的传音入密。

  他眉毛微微一挑,原本无聊地拨弄着茶杯的手便移到了折扇上。

  “刷啦!”

  宫九毫无征兆地挥开折扇,数枚透骨针便向千鸟急射而去。

  楚留香等人还在同千鸟说着话,谁也没想到一直沉默得快和空气融为一体的宫九,居然一声不吭地突然发难,说翻脸就翻脸。他们光来得及本能地向宫九投去惊愕的目光,那数枚透骨针已经到了千鸟面前了。

  就在他们以为千鸟必死无疑的时候。

  “咚——嗤!”

  一声怪响。

  原本端庄安静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千鸟,徒然被一阵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浓浓迷烟包裹住。

  “咳、咳咳!怎么回事?!”老管家受惊,被呛得直咳嗽。

  “道长!道长守住窗户!”楚留香已经一跃到门前了。

  墨麒伸手在腰间一摸,取出个指甲大的小琉璃瓶来,拔开了塞子,运内力将瓶中的液体逼作雾气而出。

  迷烟顿时被那化作雾气的液体吸附,散得只剩薄薄几缕在地上缱绻了。

  “她人呢?!”楚留香几步踏到榻榻米前,飞快扫了一眼屋子。

  墨麒:“头顶。”

  胡铁花:“什——”

  “锃!”

  三枚暗器自厢房屋顶急射而出,笔直地刺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老管家。姬冰雁行动不便,宫九作壁上观,墨麒本站在窗边守着,离老管家最远,此时也只得返身折回老管家身边,右手一推姬冰雁的轮椅,左手长袖一振,催发内力,将凌空而来的三枚暗器,卷入袍袖带起的罡风中,一抱圆即借力甩开。

  另一厢,轮椅在窗台边刚一停下,姬冰雁便立即将轮椅转了个身,恰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窗户。

  楚留香掠身而来,却被令一把疾飞而来的暗器炸开的烟雾挡住视线:“小胡!”

  浓烟之中,胡铁花只觉头顶一丝凉意,接着一个重重的东西狠狠砸到他脑袋上,跟个章鱼似的几下扒拉住了他的脑袋。他的脚下也“腾”的一声,莫名其妙地凭空多了好几个坚实的障碍物,将他后退一步准备反击的步伐一绊,顿时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接着一枚冰冷的指尖刃立即贴上了他的脖子:“别动!小辫子!”

  墨麒拨开琉璃瓶,将雾气再次散去。

  一个只穿着条亵裤的、生的可可爱爱、白白嫩嫩的男孩,正凶巴巴地骑在胡铁花脖子上,以一种极为拧巴的姿势死死把胡铁花困住:“再动,割了你的脖子!”

  楚留香和老管家一块看着男孩平坦坦的胸膛瞠目结舌。

  那男孩还顶着千鸟姑娘的脸,可露出的平坦胸膛,分明说明醉春楼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他……这……我”老管家一辈子都是个勤勤恳恳、克己守礼的老实人,原本进醉春楼、见千鸟就已经让他这一把年纪的老人深感窘迫了,他是死也没想到,这花魁姑娘,她,她她她——她竟然是个男的?!

  老管家傻眼了。

  胡铁花被扑在地上,动弹不得,又瞧不见正压着他的人是谁,只能闷声嚷嚷:“怎么回事?!谁啊!!哪个压着我!”

  楚留香握住自己面前墙上扎着的那把乌黑的暗器,才拔出一半,就瞳孔一缩,骤然松手,疾疾合身向后一跃。

  “轰!”

  藏着火.药的暗器顿时炸裂开来。

  好在楚留香发现的及时,拉远了距离,又拍出了几掌,才没叫碎裂的暗器炸到自己身上。

  几个前不久才被李光寒的火.药筒招待过的大侠们,顿时心有余悸地看了好几眼已经被炸得焦黑的墙壁。

  这暗器内埋的火.药分量并不多,伤人靠的不是火,而是被炸碎、弹射的暗器碎片。多亏于此,不然道长这才买下的醉春楼,就要被炸倒重建了。

  楚留香收回手,面色复杂地看向还钳制着胡铁花的男孩。

  男孩堪称得意的向楚留香扬扬眉,随后俯下身子,骑着胡铁花脖子的屁股差点把胡铁花的脖子直接给压断了:“我呀,大侠。”

  他掐着嗓子,口中吐出属于千鸟姑娘的甘甜的声音。

  胡铁花震惊呆了:“什么玩意儿……千鸟……不是,千鸟?!”他音调骤然一扬,嗓子差点扯破音,“千鸟不是个姑娘吗!怎么还带把儿的呢!?”

  男孩虽然年纪不大,但该有的肯定是有的嘛。一屁股坐在胡铁花脖子上,胡铁花能感觉不到抵着他后脑袋瓜的……那啥吗?

  楚留香微微后仰了一下:“……我也想知道。”

  之前千鸟还说什么恩客不恩客,现在看来,估计全都是谎言。就千鸟这情况,他哪能有什么恩客,脱了裤子还不知道谁比谁大呢!

  还有之前认为千鸟就是李光寒钟爱的那个姑娘的猜想,也得先打上个问号了。千鸟褪去了华服后,欣长的脖子上的喉结还是很明显的,无怪他伪装的时候一定要穿那么复杂的十二单,刻意把脖子也包裹住。若是他真是李光寒每夜幽会的那个姑娘,李光寒天天看着小姑娘缠着脖子,怎么的也得产生怀疑了。

  “这招式和武器,看着有些像东瀛的忍者。”楚留香看着擒着胡铁花站起来的千鸟道。

  千鸟年纪看起来不很大,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头比胡铁花要矮得多,用手里剑抵着胡铁花的脖子还得举着手垫着脚。他在拉胡铁花起来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索性把胡铁花的小辫子拽着,让胡铁花弯着腰配合他的身高。

  胡铁花的脸色顿时有些苦逼。

  一般情况下,他这时候一个挺身就能把这矮冬瓜胁迫者给干掉了,然而千鸟在起身前手指极为灵活地张合了几下,又在他面前晃了晃,胡铁花就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一根雪亮的细线给密密缠住了。

  起身时他没太配合,千鸟手指一张合,那细线就绑的紧了些,顿时割了他一层衣服,胡铁花顿时就不敢动了。

  “你是东瀛来的忍者?”宫九又不关心胡铁花死活的,饶有兴致地问千鸟。

  楚留香反手身后,悄悄点燃一支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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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去了妆容、换了身干净男装的千鸟,个子小巧,面容精致的就像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公子。日本同宋土不同,千鸟并未蓄发,头发只留到了颊边,削的整整齐齐,碎发垂落在脸颊。衬的他本就不大的脸,更小了。

  将千鸟迷晕后,众人并没有绑住他,只是帮胡铁花去了身上的银丝,楚留香就将千鸟唤醒了。

  有了防备后,千鸟再想奇袭就难得手了。在场的人都身手不凡,自觉既然不会再失手,那又何必把千鸟绑着,不如先友好以待之,说不准能套出些什么话来呢?

  醒来后的千鸟,倒是没说什么用迷烟卑鄙之类的话,毕竟这东西他自己也经常用。

  千鸟挠了挠自己的脸,忒嚣张地坐在榻榻米上,胡乱支棱着腿,带着点不屑、又带着点小骄傲地扬起下巴道:“我才不是忍者,我只是学过点忍术而已。”

  偏偏他生的玉砌玉琢的,五官又带着点天生的小矜贵,就是坐的横七竖八的、横行霸道的,都叫人生不出丝毫厌恶的情绪来。

  “只是学过,怕是谦虚了。”楚留香摇头笑道。

  千鸟的忍术,确实是楚留香、胡铁花所遇到的东瀛忍者中,最好的。

  天纵奇才,在中原有,在东瀛自然也有。

  胡铁花和楚留香在千鸟之前,也曾遇到过来自东瀛的忍者,但没有哪个和千鸟一样,对忍术有如此精妙的掌握力。只是几次攻击,便能算计着恰到好处地打乱胡铁花的节奏,并且完美地避开楚留香的襄助,拉开自己与厢房内其他人的距离,一瞬便将胡铁花制住。

  “你如何知道我会在那个时候仰头、撤步、回手的?”胡铁花半是惊赞半是疑惑地问。

  这三个节点,千鸟掌握之精准,简直就像是……预先就知道他在哪个时刻会做出哪个反应一样。

  千鸟坐直身来,稍微合拢了腿,一边脚尖点脚尖玩,一边耿直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这么咻——叭!然后你自己就撞到我掌心里了。”

  千鸟比划的时候,头顶翘起的几缕碎发都跟着他傻呆呆的晃。

  千鸟说着说着,脸上的矜持便绷不住了。他带着点小得意地左右晃了晃并在一块的脚,厚脸皮地仰脸自夸:“你也别觉得不服,我天生运气就是这么好!我还没遇到过能打得过我的人呢。”

  “……”墨麒无言地看了吃瘪的胡铁花一眼,将话题重新拉回正题:“阁下来满里,既非与我等为敌,敢问所为何事?”

  千鸟侧过脸,带着几分天真的意味:“来游玩呀。”

  墨麒:“……游玩?”

  千鸟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里包含的怀疑,小脸顿时一挂,坐直身体怒道:“怎么,不行?不止大宋,等我游遍宋土,我还要去西夏、大辽、缅甸、吐蕃……还有更远更远,甚至远到我从未听过的地方!”

  千鸟小鼻子哼气,仰着精致的下巴问:“对了!我还没问清,为什么你能发现我的伪装?”

  宫九看着千鸟的模样,就像是看着自己笼里养的那只不听驯的金丝雀,眼神叫人瘆得慌,语气却是不显:“莫要看我,是墨道长看出来的。”

  楚留香惊讶挑眉,向墨麒投来询问的眼神。

  宫九:“方才墨道长传音入密于我,说‘千鸟有异’,我才出手的。”

  千鸟满脸求知的小脑袋顿时又转向墨麒。

  墨麒:“……你的手里剑,掉出来了。”

  虽然是被十二单遮住了,但从他的这个角度看,恰好能瞧见手里剑把十二单的后摆撑出的一个小鼓包。

  千鸟噎了一下,一张樱粉的小嘴不由自主地慢慢气撅起来,一把抓起腰间又开始偷偷滑下来的、不争气的手里剑,狠狠一甩:“可恶!”

  无辜的手里剑“嗖”地一声被千鸟扔到了墙上,扎进了大半个身子。

  胡铁花看了看扎满了暗器碎片,已经千疮百孔了的墙壁:“呃……这酒楼好像是道长买下了的?”

  “没错。”姬冰雁冷冷地扫来目光,对千鸟道:“赔。从你这月的银子里扣。”

  千鸟瞪大了眼睛,飞快地把自己差点又要扔出去的另一把手里剑,收回了袖里。

  楚留香站在后排没再说话,看似安静,实则正和墨麒传音入密:“道长,你觉得如何?”

  墨麒看着满脸好气气的千鸟,对方这矮撅撅的身高,甚至都不能到他的胸口:“……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墨麒:“从东瀛孤身来大宋,只为‘游玩’,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机,这么恰巧,选在满里驻足?又为何定要扮做春楼花魁娘子?”

  为不让千鸟发现,楚留香没有点头,但言下赞同:“没错。他既然能准确地挑出那三名从商的死者,和这蓬莱案或多或少……定然有所联系。”

  楚留香望向千鸟,对方已经开始气鼓鼓地拿衵扇捣着榻榻米泄愤了,浑然一副不小心露出马脚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任性少年模样,倒像是真的没有丝毫坏心。

  墨麒沉吟了一会,开口问楚留香:“除了满里城本地的死者,那些来满里的外地客的画像,可曾带在身上?”

  一旁除了傻眼,好像找不到自己能做的事的老管家,急忙道:“我带了。”

  他自袖间拿出一沓画像来,递给墨麒,然后悄咪咪看了一旁的太平王世子一眼。

  太平王世子的目光果真还死死定在墨麒身上。

  墨麒并不知悉,从今日起,笃定宫九和他有什么的队伍里又将会多上一人。他将画像放到千鸟面前:“这些人,你可曾见过?”

  千鸟睨了墨麒一眼,将画像摊开看了。这一次,他竟挑出了一大半的人来:“这些、这些……唔,还有这个,这个……”千鸟自己挑着挑着,也觉出不对了,“这些人,难道都是那个‘蓬山仙人’带走的‘升仙客’吗?”

  千鸟盯着画像,面上突然流露出点困惑的表情。

  楚留香挑眉:“哦?你还知道‘升仙客’?”

  千鸟倒是没有掩饰,坦然地道:“自然,在春楼里,就连最要命的消息,都有可能打探的到。”

  “既是如此。”楚留香道,“敢问阁下又为何扮做花魁娘子,在这春楼中驻下又有何目的?”

  千鸟将分离好的画像往面前榻榻米上随意一扔:“当然是因为——我没钱!”

  千鸟理直气壮地道:“我从故里来大宋,又不是走关卡来的,也算是个偷渡客,身上又没带什么财物。要混口饭吃,我不得赶紧赚银子吗?”

  “扮做花魁娘子,难道不是最好、最快的敛财手段吗?”千鸟得意地传授自己一路赚如何边花银子边赚的经验,“但凡到了一处,只消我去找上当地最红火的春楼,换副最动人的样貌,老鸨自然会求之不得地把我请进门。那些把钱送上门的恩客,我只需要用迷迭香将他们迷倒,送他们一场美梦,第二天……银子自然到手。”

  千鸟细数此法的无数妙处:“扮作花魁娘子,还可以有香香软软的丫鬟服侍,有最好的屋子住。饿了自然有人给我送吃的,渴了也有好看的小妹妹给我倒水,想要什么信息,便从大堂里过一耳朵,若是还想细问,我还能把人点到我房间来单独盘问,并且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留香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能回千鸟的话来,只得又转回原本的话题,“那这些人,你可知他们的身份?”

  这种外地来的死者最是难查身份。若是千鸟能说出点零星碎片来,那便能给他们核对死者身份帮很大的忙。

  千鸟挑眉:“‘有’?不,不是‘有’,是都知道。不仅知道,我还记得他们来醉春楼的顺序。”

  他伸手将那些他见过的人的画像拿回来,挨个排道:“最开始,是这个人。”

  墨麒等人皆是一愣。

  千鸟最先拿出的那副画像,就是那四个关在李家地牢里的汉子所述的王公子。

  没想到林七还没传来消息,这幅画像就被千鸟认出来了。

  千鸟道:“这人,也算是我在这醉春楼接的第一笔‘生意’,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嘴里老是说些什么‘修大道,成真仙’的胡话,我对他印象还蛮深刻的。”

  墨麒:“你可知此人是谁?”

  千鸟点头:“知道啊!所以你们说这些人都已经死了的时候,我才觉得好生奇怪的呀!”千鸟指着王公子的画像,“若他所说并非疯话,那他大小也是金陵王知府王家的公子,为何他的死,却没掀起半点风浪,打个浪花就沉了?”

  “金陵王知府……”楚留香在口中来回重复了几遍,总觉得分外耳熟。

  宫九的目光总算舍得从墨麒身上转开片刻:“玉门关,赵显之信中,也曾提过这位金陵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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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鸟给出的信息,确实不假。派了信鸽去核实后,众人得到金陵暗桩的回信,说那王公子确实是金陵王知府的小公子,不过好像那位王知府并不知道自己的公子已经死了似的,全家上下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除了这位王公子外,其他的那些千鸟指认出的公子哥儿,按千鸟给出的信息去查,身份也都有了核实。都是些平日里浑浑噩噩、不堪大用、也不怎的受宠的富家子弟,人消失了之后,家里甚至都没人问一句的。

  “怎会如此?”楚留香纳罕,“其他人倒还罢了。可这王小公子,按这回信、还有千鸟所说,分明在家里是极为受宠的。他都整整失踪了将近半年有余了,难道王知府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吗?”

  宫九挥开面前飘落的羽毛:“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儿子会干什么,甚至这地就是他送儿子来的。”他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翻手又伸了出去将那片羽毛接住,“这不是雀翎的尾翎?”

  “啾——”一道修长的青色影子从众人头顶掠过,又惊慌地一拍翅,调转方向,往另一处飞去了。

  被众人有意无意围在中间、防止他逃跑的千鸟困惑地扬起脑袋,眼睛突然一瞪,激动地左蹦右跳了起来:“哇,那是什么?那难道是传说中的青鸟吗——我瞧见青鸟啦!我果然是幸运的,来到大宋居然还能看见象征幸福的青鸟!”

  千鸟使劲挥起手臂,一边跳一边大喊:“青鸟呀——别飞走啦!快来给我再瞧一眼呀!”

  宫九耳朵被千鸟的大呼小叫刺啦得慌,嫌恶地往远了走走,扔掉手中雀翎的尾羽。

  千鸟疯了,差点冲出包围圈,不过被楚留香和胡铁花一块儿拦住了:“哇,你做什么呀!那可是青鸟的尾巴,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呀!”

  千鸟看看宫九脚边已经脏兮兮的尾羽,扒着楚留香和胡铁花一块拦上来的手臂,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空中还在到处乱飞的雀翎:“青鸟——青鸟——”

  他倒是兴奋了,被他膜拜的青鸟本尊可惨透了。

  原本这该只是普通的一天。雀翎完成了送信任务,照常在将军府里老老实实地进行自己三点一线的生活:喂胖自己——自己遛自己——继续喂胖自己。可今天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运,下午的时候,雀翎才睡足了觉,正准备继续喂胖自己,刚回到雀笼边叼了几口鸟食,就突然被一团黑影扑将了上来。

  那黑影边扑边喊:“青鸟!”

  雀翎吓得连连扑棱翅膀,赶忙逃也似地飞开,差点被嘴里的鸟食噎到:“啾啾啾!”

  它在天上盘旋了一圈,盯着底下那个用一种令鸟发毛的目光看着他的黑衣男子,却发觉——这不就是之前那个突然发疯,拿碎瓷片要砸死它的家伙吗?

  李光寒的身后还追着一大帮子仆役、丫鬟,有些口中喊着:“将军,你要去哪里!”,有几个则拿着衣服:“将军,您先把衣服穿上啊!”

  李光寒根本听都不听,只顾用一种痴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雀翎,雀翎往哪里飞,他就纵起轻功往哪里追。

  李将军府建造也有百年的历史,府邸里到处都种着有百年岁龄的高树,有因为地处南方,每棵树都长得参天茂盛,树枝上还垂挂着密密的气生根。李光寒就踩着这些高树去扑雀翎,好几次都差点拽住雀翎的尾巴。

  雀翎在前面惊慌失措地跑,李光寒便在后面追,后面乌泱泱的一帮子人呼喊着将军,整个将军府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老管家差点没有晕过去:“这、这是在做什么啊!”他立马抛下众人,自己也拔腿往李光寒身后跑,“将军你莫要再跑啦!冬日风寒,您正是伤重体虚的时候,衣裳不穿好会受寒的!”

  老管家毕竟年岁大了,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停了下来,焦急地冲着还在缀在李将军身后的仆役们喊:“快拦住将军啊!”

  墨麒不及进府,站在将军府门外抬手便是一个唿哨,还在空中没头没脑地到处乱窜的雀翎顿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在空中长长啼鸣了一声,调转鸟头,一脑袋向呼哨的方向冲来。

  墨麒展开手的功夫,雀翎就已经一下子扎进他的掌心了,小胖身子吓得直哆嗦,被惊得不轻。

  李光寒疾掠而来,一下落在了墨麒身前:“青鸟!”

  他的状态很不对,整个人都仿佛撞了邪似的,一双眼睛满是血丝,一眨不眨地盯着在墨麒手里团成一团,还使劲拿喙去啄自己的尾巴,想把尾巴也窝进主人手心里的雀翎。

  老管家被几个仆役扶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来了:“将、将军这是,呼!这是怎么了!”

  老管家焦急地伸手,想要去拉李光寒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好让人替他加上衣服。岂料李光寒就像跟铁柱一样地杵在原地,根本拉不动弹,只顾盯着雀翎,嘴里还喃喃着说着:“青鸟……青鸟……”

  千鸟原本还兴奋地口中喊着青鸟,想要凑到墨麒身边看看雀翎,可每当他喊一声,就会被李光寒凶神恶煞地瞪一眼,以至于到最后,他都不敢再喊了,挨挨蹭蹭地躲到墨麒身后。

  老管家将绝望又希冀的目光投向墨麒,仿佛墨麒就是他最后一根稻草:“道长,我们家将军这是怎么了啊!”

  墨麒亦是极为困惑:“照理来说,不应当有这样的情况……这应是李将军又受了刺激,内力激荡间冲撞了体内的暗伤,血气上涌,又影响到了脑内的淤血,以至于他现在的神智有些异常。”

  “这可比早上看的时候可怕多了……”胡铁花看了眼李光寒直勾勾的眼神,身上一阵发毛。

  李光寒对着雀翎喃喃了一会,看雀翎不再躲着他了,周身几近疯魔的气场才又缓和下来。

  “青鸟……”他居然探出头,想要去蹭雀翎。

  雀翎受惊,羽毛一炸,展开翅膀正要飞走,就被墨麒一根手指抵住了小脑袋:“莫动。”

  李光寒用了他开的药,本不该出现这般反应,墨麒有些不解,想再观察观察李光寒的情况。

  雀翎蔫蔫地坨在墨麒掌心,背后被李光寒的大脑袋蹭的鸟毛凌乱:“啾……”

  李光寒蹭到了雀翎之后,似乎更加放松了,一副“有鸟足以”的模样。墨麒从老管家手上接来李光寒御寒的衣服,给李光寒披上,李光寒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用脑袋抵了雀翎的鸟背半晌,低声柔软地挽留道:“你别走。”

  李光寒的眼神不再凶神恶煞地乱瞪人了,千鸟总算有了从墨麒身后探出头的勇气。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滴溜溜地绕着李光寒消瘦却高挑的身躯打转。

  李光寒垂着头,贴在雀翎背后的模样,或许在他的眼里,是自己正靠在青鸟背后温存。但在众人眼中,他却其实是正温顺地埋在墨麒掌心里。

  笔直柔顺的头发因为主人的疯狂之举,散乱地挣脱了发冠,柔软凌乱地披散在李光寒的背后,搀着些银丝。千鸟从墨麒的背后踮起脚往前瞧,恰好能看见李光寒垂下的后颈,苍白瘦削,一节又一接的颈骨隆起的弧度无力又诱人,透着一股病弱的温顺和凄凉感,叫人忍不住想摸上去好生安抚他一番。

  “李光寒这是不是把雀翎当成那个青鸟了?”胡铁花压低声音对楚留香道。

  楚留香:“有可能。”

  “这现在是什么情况?”胡铁花纳闷地小声道,“难不成他现在是在‘梦回往昔’,在重演他和那个什么青鸟的旧事?”

  “是。”墨麒低头看了那额头抵着雀翎,好像在汲取雀翎小小的身子上微小的一丝暖意,“他的意识有些混乱,可能会间歇着重复过去的某些记忆。按现下的情况看,应当都是和青鸟有关的。”

  胡铁花下意识地一拍手:“那不正好?我们恰好想问他,他和青鸟那档子事儿到底怎么个来龙去脉,还担心他不愿回答呢,现在这不是刚好么!就是可惜,他这‘梦回往昔’估计不是按顺序走的,咱们看完了还得捋捋前后顺序。”

  胡铁花嘴比大脑快地秃噜完这话,瞧了瞧李光寒可怜又脆弱的模样,又顿感自己说的太过分,自责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别扭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觉着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就这么看着李将军这样,有点儿混蛋呢?”胡铁花挠挠脸,尴尬地建议,“咱们是不是别一群人都在这儿围着看的好,先把将军带回屋里?”

  胡铁花总觉得他们现在这样子,有点像是在围观奇珍异兽似的,倒像是他们在趁李光寒之危羞辱李光寒似的。

  墨麒也是这么想的,胡铁花提议了后,他便试着动了动手,想把李将军引回屋里。结果李光寒立即猛地的一个抬头,又阴煞着眼神一副要发狂的样子,墨麒只得又把手移回了远处:“现下动不得,只能这么看着了。”

  墨麒低头看李光寒,他的手移回去后,李光寒就又自顾自地把脑袋埋回去了,小心翼翼地依靠着雀翎的样子,像是在依靠着他最后一份温暖。

  任胡铁花等人怎么说话,李光寒都是听不进耳的。现在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青鸟”两个人的存在,这记忆还在往下走。

  李光寒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睛还是紧紧盯着雀翎,手却往一旁空气里一伸,像是端起了什么东西似的:“你想要汤,我给你做来了。”他往前进了一步,把空气汤往雀翎面前一递,“你要的,你要的……我给你,你别走。”

  李光寒心无旁骛地讨好雀翎:“青鸟,我错了,你别走。”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之前拒绝你,是我错了……可是这汤,你真的不能喝……”

  “李将军所言的‘汤’,究竟是什么?”墨麒拧了下眉,觉出些不对。

  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墨麒一眼,又看了看将军,没敢说话。

  墨麒的眉头皱的更狠了:“这汤到底是什么汤?”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你们是不是今天给李将军喂了这汤了?”

  若不然,李将军好端端地呆在自己房间里,身边那么多仆役好生服侍着,他又如何会突然受到刺激,突然这般发狂?

  老管家犹豫地看看李光寒,还是垂下了头,没回答墨麒的问题。

  李光寒看雀翎一动不动,伏在墨麒掌心里,只拿屁股对着他的模样,疯疯癫癫间只当是青鸟不愿原谅他,手中捧着莫须有的汤碗,眼泪顿时就滑下来了。

  他站在原地,不停流着眼泪、却一声都没哭出来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一出面便能镇住整个南海的大将军,倒像是个受尽了委屈、却哭不出声的孩子。

  比嚎啕大哭还要更让人心碎些。因为只有那些知道自己的哭声没有用处的孩子,才会选择独自无声地吞下眼泪。

  “嘭——嗤!”

  众人的包围圈内突的炸开了一蓬浓烟,下一秒,老管家就被一道锐利冰冷的刀锋贴住了脖子。

  千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老管家的身后,手里剑滑落至指尖,稳稳地指着老管家的脖子。

  “他难道不是你们的将军吗?我都听懂了!是你们用那什么汤把他喂成这样的,还装作关心尊敬他的样子……真是可恨至极,你们宋人竟是这般‘尊敬’将军的吗?”

  千鸟气愤的模样带着一股少年意气的锐利和愤慨:“原来走到哪里,都有你们这种恶心的人!”千鸟圆润柔和的眼睛划出一道凶狠和厌恶,“快说!你们都给他喂了什么鬼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