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43章 蓬山寻仙案02

  唐远道的表情分明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胡铁花却豪爽又畅快地大笑起来, 一把抱起唐远道举了个高高, 故意歪曲他的神情含义,蔫儿坏地逗道:“然也!然也!男子汉,大丈夫, 当不惧风浪!”

  唐远道气死了,立即四肢并用,像只章鱼一样死死抱住胡铁花的脑袋, 恨不得把胡铁花憋死:“男子汉, 大丈夫,不能白白送死!”

  开什么玩笑呢!他们要渡的可是南海, 要去的可是正在动乱中的白云城!

  楚留香笑着对唐远道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家师父不仅武功一流,学识一流, 就连撑船也是最一流的船家。我和你师父以前办案的时候,就曾经撑竹筏过过黄河, 渡过东海。你师父撑的竹筏,坐在上面,就跟坐在平地上一样平稳。”

  墨麒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楚留香。

  上了竹筏之后, 唐远道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师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一艘竹筏,楚留香, 胡铁花, 唐远道, 姬冰雁, 墨麒。

  四个大人带一个小孩, 五个人里只有墨麒一个人在撑船,剩下的人就盘着腿坐在竹筏上,要么撩水玩,要么拿着篙给墨麒捣乱。

  唐远道实在看不下去,心疼他师父,便小心蹭到墨麒脚边:“师父,我帮你吧。”

  墨麒露出了一丝仿佛心累的表情:“不必,你回去坐好便可。”

  算了吧,就唐远道这小身板,不栽水里就不错了。只要别像楚留香一样心大地拿着篙给他捣乱,使劲把竹筏往反方向撑,就什么都好说。

  墨麒将长长的竹篙提出水面,向后一挑,把楚留香手上的篙打落海里,方才稳住下盘,将内力灌注进手中的竹篙内,用巧劲一撑。竹筏就像只离弦的箭一样,破开水纹向白云城而去。

  ·

  ·

  白云城。

  楚留香和姬冰雁口中的大乱,确实没有半分夸张。

  从前的白云城,是南海最美丽、最珍贵的一颗珍珠。而在叶城主身陨的如今,这颗珍珠却落进了尘里,身上满是划痕。

  胡铁花抱紧了唐远道,防止街边万一有人冲出来,将唐远道抢走:“我也已经好几年没来白云城看过了,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墨麒发现白云城码头那些拿着武器戒备的江湖人时,就立即改换了航向,绕到了岛背面,换了处无人把守的峭壁,众人这才登上了岛屿。

  姬冰雁叹息:“先前李光寒还没闭门谢客的时候,白云城在他的镇守下好歹还算风平浪静……没想到他才出事不到半月,这些潜伏在白云城里的势力,就已经忍不住闻风而动了。”

  “半个月,只半个月而已!当年的白云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楚留香看着到处都破破烂烂,仿佛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街道,心情格外沉重。

  美好的东西,想要维持它,需要花无数的时间和心血,但想要破坏,却不过就是瞬息的事情。

  姬冰雁将心中的怅然收拾干净,理智地淡淡道:“考虑到叶城主死后,这些毒蛇因为李光寒忍耐了多久,半个月的时间还算是他们留手了。”

  姬冰雁看了眼墨麒:“估计是因为现在还有好些势力没有出手。李光寒毕竟还只是‘谢客’,并没有‘长辞’,不然这场酝酿了几年的动乱,绝对不会需要半月的时间才翻出来。”

  他们正说着,就瞧见有一小拨人从前方的一个巷口里疾奔出来,手里举着锄子,急匆匆的样子好像是要去赶着做什么事。

  楚留香和墨麒对视一眼,当先追了上去:“走,跟上去看看。”

  白云城主府门口。

  祁龙帮的人正拥簇着帮主,气势汹汹地堵在城主府外:“姓洪的,你最好让开,我祁龙帮今天必要砸烂这城主府!”

  祁龙帮帮主龙三回冷笑着举起手中大刀,指向城主府门口挡住他的洪叫花:“叶孤城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这城主府早就该砸了!我顺天意行事,你们丐帮人又来凑什么热闹?别以为你们丐帮是个大帮,在白云城就能呼风唤雨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想和我们祁龙帮作对,你老叫花还差那么十几年功夫!”

  洪叫花将手中的叫花棍一横,嘲讽道:“既然如此,那你还等什么?砸啊!不过别怪我老叫花没提醒你们,谁敢动这城主府一砖一瓦,老叫花就敲碎他身上的每一寸骨头!”

  众人在城主府不远处的瓦房屋顶上潜伏下来。唐远道窝在胡铁花怀里,听着老叫花有点阴桀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拽了拽胡铁花的小辫,小声道:“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啊?”

  本来他还觉得,护着城主府的老叫花应该是好的,可听着洪叫花阴恻恻的威胁,唐远道又有点不确定了。

  姬冰雁冷淡道:“现在的白云城?没有好人。”

  叶孤城的死,好像将白云城的一切美好都带走了。

  李光寒还在的时候,白云城还能维持着如履薄冰的平衡,觊觎者忍耐着自己的贪婪,守望者按捺着自己的怒火。但这一切的暗潮涌动,在李光寒被“蓬山仙人”差点拘走,不得不退居修养之后,终于冲破了表面的薄冰。

  今天出头的龙三回和洪叫花都知道,白云城不止祁龙帮和丐帮这两派势力,还有些人潜藏着,在暗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但他们必须要站出来做这个排头兵。

  龙三回不会退,洪叫花也不会退。

  龙三回冷笑着讥讽洪叫花:“别你以为你姓洪,就能跟洪七公洪帮主一样,算是个英雄豪杰了。在这儿装正义之师,凭的笑掉我大牙!”

  洪叫花泰然自若:“我丐帮子弟,没别的,就是锄强扶弱。”

  龙三回哈哈大笑:“你丐帮子弟?你不是早就已经被逐出丐帮了吗?嗯?看看你身后这些乌合之众,都是你从哪拐来的叫花子?你以为让他们支根木棍,带几个米袋子,就能算得上丐帮了?”

  龙三回十分看不惯洪叫花这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做派,嗤笑不已道:“你若是当真有气魄,便别扯着那张浩然正义的假皮披在身上,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在场的人,没有哪个不明白你肚子里的小九九。”

  洪叫花面不改色:“老叫花肚里没有什么小九九,只有一腔浩然正气!”

  “可笑!”龙三回被恶心的不轻,“你分明也是在觊觎这城主府,还说得那般好听!无耻之尤!吾不欲与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浪费口舌!”

  龙三回怒吼一声,左手一振挥退了左右,右手大刀一横,夹杂着内力的刀风便劈向对面的老叫花。

  这一刀,便是混战开始的信号。

  胡铁花蹲在屋顶上,望着下方乱成一团的局面:“我们就这么干看着?”他飞快地捂住了唐远道的眼睛,不想让唐远道瞧见鲜血四溅、尸横当街的场面。

  墨麒却伸手抓住了胡铁花的手腕。

  他不容置疑地移开了胡铁花挡在唐远道面前的手。

  “道长你干什么呢?远道还是个孩子呢!”胡铁花又想把唐远道的眼睛捂住。

  墨麒淡漠的声音带着一点冷酷:“他选了剑道。不想死,就得习惯见血。”

  胡铁花愣一下:“那也还早……”

  唐远道却伸手,坚定地将胡铁花的大手推开了:“我不怕!”

  他是真的不怕。

  胡铁花看着唐远道的表情,他小小的脸上有怜悯,有不忍,有难过,有坚定,但绝对没有恐惧。

  姬冰雁看着自己老板的小徒弟,眼睛眯了一下,突然靠近墨麒,传音道:“你这小徒弟,是在哪捡回来的?”

  “玉门关。”墨麒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居然会主动关心唐远道的姬冰雁。

  姬冰雁若有所思:“唔。”

  唐远道听不见自己师父和姬冰雁的传音入密,他还在看着街上的一片混乱,心中思考着他自己的问题。

  他还不大能理解,为何世间会有杀戮。

  城主府的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不同的动静。

  楚留香一惊:“是白云城的百姓。”

  这些涌来的百姓,无一例外手上都举着木棒、石锤、锄头,各种平日能接触到的用作武器的东西,脸上写满一腔无处可泄的憎恨和悲愤。

  唐远道静静呆在胡铁花温暖又宽阔的怀里,目光扫过那些百姓每一个人的面孔。

  ——但他能理解,为何世间会有仇恨。

  龙三回和洪叫花立即注意到了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几下拆招后,两人齐齐停手后退,惊怒地扭头望向突然举起武器,对准他们的百姓们:“你们不想要命了?!”

  安静沉寂的城主府,鲜红的巨门在此时轰然洞开。

  城主府的老管家,领着全府上下的人,手持刀剑,和涌来的百姓们,将堵在府门前的祁龙帮和丐帮的人前后夹击,恰好围住。

  老管家一跃跳上了高墙,面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坚决,他像每一个殉道者一般,慢慢的,却无比坚定地举起了手中长剑:“白云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宵小之徒!”老管家的剑,凌然指向呆愣在门前的祁龙帮人和丐帮弟子,“犯我城者,必叫你身归泉世,命染黄沙!”

  百姓们的怒吼声一浪接着一浪:“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身归泉世,命染黄沙!”

  他们要被心中的恨意折磨疯了。

  因为在所有白云城百姓的心里,白云城的城,不仅仅只是身边的家人,脚下的土地。

  更是那位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剑仙。

  他们的城主,他们用生命和全部信任所信仰的,叶孤城。

  叶孤城或许没能想到,在他于紫禁之巅与西门吹雪比剑,身死道消的那一刻,死去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南海上属于他的那座光华万丈的白云城。

  叶孤城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城主。

  他在离开前,必然知道自己将走的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独木桥,在他一路走到黑之前,他也定然已经将白云城的一切安排的妥妥帖帖,包括下一任城主,包括白云城未来的一切。

  可,他没有算全民心。

  叶孤城去后立即走马上任的新城主,被一名疯狂的少女混入府中,潜伏半年后下毒,毒至昏迷不醒。少女在后厨抹脖自杀。

  各方势力慢慢涌入这座他们觊觎已久、而今终于被冲开了大门的城,蛰伏、盘踞,侵蚀吮吸着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点甘霖。

  白云城从白云间坠落,摔得支离,摔得泥泞不堪。

  这不能怪叶孤城。人死灯灭乃是人世间最难以抗拒的事实,即便他没有与西门吹雪比剑,即便他没有身死,数十年后,寿终正寝,白云城依旧要面对失去叶孤城这样的事实。

  白云城的百姓们,无法指责叶孤城,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他们也无法指责西门吹雪,这场生死之争,放水就是放弃生命。他们更无法指责让出了紫禁之巅的宋仁宗,毕竟在那之后,宋仁宗派来的李光寒,确实将白云城又重新慢慢托起来了,那些曾经胆敢在明面上显露狰狞贪婪的毒蛇们,都畏缩地藏回了角落。

  可世事难料,在李光寒终于要将白云城重新送入云端之前,这第二根撑天的柱子,被仙人拘了魂,也倒下了。

  白云城已经没有了能够撑起它的人,只有还在泥泞中滚爬的百姓们,终于拿起了手中的铁锹棍棒,带着满腔无处宣泄的愤恨,面对那些再次出动的毒蛇,一步不退。

  墨麒在看到百姓的那一刻慢慢站起身,浮沉银雪不知何时落入手中。

  雪白剔透的尘尾自然垂落,在内力的加持下,即便迎着凛冽的冬风,也没有一根银丝飘动。

  “道长?”胡铁花仰头看墨麒,“你要插手?”

  墨麒手中的浮沉银雪,在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似在流动的鎏金光泽:“江湖械斗可以不管,但百姓不能死。”

  “一个都不能。”

  墨麒的眼神深晦,手腕微微一转,右手便紧紧握住了尘柄,涌入的内力拨乱了千根银丝。

  “呜——”

  在他将要动手前,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伴随着马蹄声,脚步声,盔甲移动间的金属碰撞声,一队装束整齐、飒飒英姿的军队从街尾一路长驱直入,利刃一般切入了还高举着锄头木棍的白云城百姓的包围圈中:“白云城内,禁止任何人械斗!”

  本还群情激奋的百姓们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了一条道,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渐渐停了下来。

  唐远道站在高高的房顶上,被胡铁花抱在怀里,一览无余地扫过百姓们一张张朴实的面孔,他们脸上的愤恨都消去了许多。

  这支军队就好像一根定海神针,竟然将他们汹涌的满腔恶血都镇了下去,让冷静和清醒重新回归了他们的头脑。

  “看!”楚留香眼睛一亮,指向军队打头的骑兵所持的军旗。

  “寒光”二字,龙飞凤舞地铺在鲜红军旗之上。笔划勾转之处,有干枯的墨点遒劲地洒在旗面上。

  墨麒看着那面猎猎作响的军旗,透过旗面上在迎风招展间涌动着的字,仿佛能看见一个黑发将军痛饮三百玉琼酒,提笔挥墨尽酣畅的画面。

  洪叫花和龙三回看到这军旗、这军队,身体皆是一僵。他们的眼睛立即敏锐地扫遍了寒光军的每一个将士面孔,没瞧见那张熟悉又令人生畏的面孔,这才放下心来。

  世人都说李光寒已经被仙人拘魂了,闭门谢客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半个多月了。他们在这白云城里都闹成这样了,李光寒也没有出面的意思,想必当真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吧。

  “寒光军?”洪叫花扯起嘴角,当先冷笑了一下,“怎么,你们家将军没跟你们一块过来?嗯?”

  龙三回轻慢地拿手中的大刀挽了个刀花,刀尖极为无礼地指向寒光军,冲着他们虚点几下,嘲讽道:“怎么,你们家李光寒李将军,终于舍得从仙界回到人间了吗?”

  这种时候,龙三回和洪叫花就自动自发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龙三回将手中大刀一横,恶相尽显:“要想解如今之局,便把你们家李将军叫出来!没有了李光寒的寒光军,算什么东西?和这没了叶孤城的白云城,有什么区别?”

  在他们恶向胆边生,准备趁这李光寒重病之机,出手重创寒光军时。

  “你们想见我?”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军队之后传来。

  一人骑着一匹褐色高马,排开军阵,缓缓走到军队前列。

  寒光军整齐划一地下马抱拳:“李将军!”

  震耳欲聋的齐声呼喝,几乎响彻白云城。

  唐远道睁大眼睛:“那就是李光寒将军?”

  那骑着高马的人长得并不魁梧,也不可怕,瘦削的身影看着倒和公孙策有那么几分相似,一身淡色长衫,衬得李寒光不像是个将军,反倒更像是个文人墨客。

  可这身儒雅的感觉,在李光寒取下背后长枪,直指龙三回的那一刻,就被锐利的杀气冲得一丝不剩。

  “李……光寒!”被李光寒的枪刃锁定的龙三回,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背后也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你……你不是闭门谢客了吗?!”

  “是没错。”李光寒持着枪的手丝毫未见颤抖:“但怎奈何有恶客上门,我这个主人家就是再闭门,也得亲自去‘谢客’啊。”

  洪叫花已有退意了。他原本是南海辖下丐帮的一名分舵弟子,乃是行恶事被李光寒驱逐出境的。也是因此,他才在此番听闻李光寒重伤之讯后,立即带着新拉扯起来的队伍赶来白云城,想要趁机给这个曾经驱逐过他的人添点“小”麻烦。

  但这点报复的小心思,在李光寒亲自露面的那一刻起,就像被冰水浇熄的火苗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曾正面迎对李光寒的长枪的洪叫花,可半点没有想要再旧事重演一遍的想法。

  洪叫花扯了扯嘴角,干笑着信口雌黄道:“老叫花来白云城,就是为了保护城主府的。既然李将军本人都到了,那这事儿老叫花就没什么出面的必要了……”他边说,边对身后的丐帮弟子打手势,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意思是快撤。

  李光寒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慢着。”

  洪叫花正倒退着的身体一僵。

  李光寒蹙起眉头:“我是不是见过你?”他的枪尖从龙三回身上移开,指向洪叫花,轻轻点了点,“你——我不是三年前,就逐你出南海了吗?”

  洪叫花额头上滑落斗大的冷汗:“是……好像是、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李光寒面无表情道:“我是不是也说过,你敢再踏入南海半步……你的哪只脚踩在我南海的土地上,我就断了你哪只脚?”

  洪叫花咕咚咽了口口水:“有、有吗?呃,老叫花我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穷尽他平生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撒腿便要逃跑,边跑边狂喊,“撤!撤!快撤!”

  一枪锋芒吞吐,暴涨的枪锋瞬间连刺进洪叫花的一双膝盖。洪叫花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龙三回的心更凉了。他心知自己的武功同洪叫花相比相去不了多远,洪叫花这一息就倒的模样,简直就是给他打了个模子,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自己下一秒会怎么扑倒在白云城主府门前的大街上了。

  “嘶!”楚留香倒抽了口气,讶然,“李将军好功夫!”

  果真是见识的越多,越觉得这江湖卧虎藏龙。没想到如今驻守大宋南海的将领,竟是一位从未闻名过的武林高手!

  龙三回已然换上了一副恭敬友善的表情,他反手一摆,压下了身后开始骚动起来的帮众,上前几步,对还在马上的李光寒抱拳:“此番是我祁龙帮孟浪了,望将军见谅。”

  没待李光寒在说什么,龙三回已经极快速地继续补充道:“若将军能放我祁龙帮上下一马,我会在三日之内,立即带帮众离开南海,未来绝不踏入南海半步!若有违此誓,我祁龙帮任凭将军处置!”

  他没什么颜面好要的。

  龙三回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和洪叫花不过是隐藏在白云城中各方势力抛出来的那块砖,真正的“玉”,还在后头。这玉的事情和龙三回、洪叫花就没什么关系了,龙三回只想先保住自己这块砖的命。

  李光寒微微挑了挑眉,慢慢收回了枪。

  祁龙帮的人默不作声地跟在龙三回身后,灰头土脸地撤走了,他们的脚步有些匆忙,大约是赶着回去收拾行李,好在三日之内处理好一切,撤出南海。

  至于那些追随洪叫花,大老远赶来南海的丐帮子弟们,也来不及逃走,皆被训练有素的寒光军尽数抓获。

  “就这样?”胡铁花有点愣,前一秒他还觉得白云城要出个大事呢,墨道长连浮沉银雪都取下来了,后一秒闹事的两方势力就退走的退走,被抓的被抓。

  白云城的百姓也在寒光军的安抚下散开了,城主府的管家收起了自己的剑,和李光寒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带着下人们一块进了城主府,重新关上了那扇鲜红的大门。

  “化战于无形,这位李将军有点意思。”楚留香赞道。

  姬冰雁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襟:“既已无碍,那我们就——”

  “小心!”墨麒一掌推开了姬冰雁。

  “轰!”

  “咔擦——”

  下一秒,一道枪风便落在了姬冰雁原本所站的位置,轰碎了屋顶的红瓦。

  “何人……在此窥伺?”李光寒的枪头不知何时已指向墨麒等人所占的屋檐,一双寒星一样的眼睛也转了过来,带着一股同他的长枪一样的寒意,落在了站在屋檐之上的众人身上。

  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不善交友之人,楚留香看看一动不动的墨麒和姬冰雁,又看了看示意他,自己正抱着唐远道不好下去的胡铁花,只能自己上了:“在下楚留香。”

  一身月白色衣衫的香帅从屋顶上翩然而下,嘴角噙笑:“久闻李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李光寒拉着缰绳,调转马头,转向落下地面的楚留香:“……是吗。”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李将军,在下与在下的朋友们前来,不过是听闻白云城大乱,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小心火药!”

  墨麒的声音匆匆而至,接连的几声轰鸣就伴随着剧痛,袭向了屋檐上的众人。

  墨麒在看见寒光军军阵后排拿出的火筒时,就意识到不对了,谁料李光寒连支都不支一声,那些火筒就已经对着他们开炮。

  猝不及防间,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就本能地一步踏上,反身挡在了抱着唐远道、更加不及反应的胡铁花面前。

  “道长!老臭虫!死公鸡!”

  “师父!”

  两声惊呼。

  除了被墨麒以身相救的唐远道、胡铁花,姬冰雁和楚留香也一同中了火药,楚留香被轰倒在地上,姬冰雁被火药炸到了双腿,站立不稳,从倾泻的屋檐上滚落,狠狠地摔到地上。

  墨麒整个腰背部都被火燎的剧痛占据,他眼前一黑,后退几步,一脚踏空,也摔落屋檐。

  意识模糊前,墨麒模模糊糊地看见李光寒冷峻的面孔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侠以武犯禁……把他们都关到我的地牢里去,等候发落!”

  ·

  ·

  “道长……道长!”

  墨麒被一阵剧痛和楚留香的呼喊声唤醒。

  他发觉自己是以俯趴的姿势躺在床上的,硬木的床板咯得他前胸也要痛起来了。刚要动身,就被楚留香伸手按住。

  楚留香惊险地松了口气:“道长,你可千万别动,你再动,你这腰怕是就不能要了。”

  刚刚动了那么一下,就已经被剧痛强迫着想起来自己腰背受伤的墨麒:“……我的衣服?浮沉银雪?”

  他勉强侧脸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发觉自己只着了一件雪白的亵衣,这亵衣还不是他来时穿的那件。

  胡铁花愁眉苦脸:“别提了,换药的时候都被拿走了。”

  “什么药?”墨麒感觉了一下自己背后那火烧火燎的痛感,不得不怀疑自己背上敷的药会不会加重伤势。

  胡铁花:“我上哪儿知道去……”

  “……”墨麒侧过脸,看向情绪莫名低落的胡铁花,“怎么了?”

  胡铁花张了张嘴,几次欲开口,都没说出话来。

  姬冰雁冷冷地替他道:“唐远道被那个李将军抓走了。”

  “什……!”墨麒浑身一崩,登时又牵到伤处,被胡铁花慌忙上前摁住,“抓去哪了?!”

  姬冰雁垂眸看着自己当真不能动了的腿:“谁知道呢,说不准是准备让他转拜师门。”

  若仅仅只是转拜师门倒还好。墨麒这么想着。只要活着没受伤,怎么都好。

  “我衣服里有疗伤的药——衣服都被收到哪去了?”墨麒问。

  胡铁花指了指对面:“就那儿呢。”

  牢房的对面,坐着两个小兵,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堆着的,正是他们被搜走的衣物、武器。

  姬冰雁讥诮地道:“我是没想到,原本我是赎你们出狱的那一个,现在却变成了和你们一块蹲监狱的那个。”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腿,“我也没想到,当初去大沙漠找石观音麻烦的时候,我曾说我的双腿废了,今日居然当真就废了。”

  姬冰雁叹了一声:“造化弄人啊。”

  楚留香的伤在右臂,现在整个胳臂动弹不得:“抱歉……”

  香帅大概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即便是面对石观音、无花、水母阴姬、原随云……这些可怕的敌人的时候,他也从不会失去风度,但今日之事确实让楚留香感觉有些受挫。

  并不是因为自己被关,亦或是和李光寒的搭讪失败,亦或是自己最重要的右手被火药灼烧,而是他的朋友们,就在他的面前受了如此重伤。

  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若能拿回我的行头,这些伤都可治好。”墨麒安抚楚、姬的语气沉稳而笃定,“不必担心。”

  姬冰雁闻言,打起了一些精神,眼睛不再一直盯着自己的双腿了,而是望向牢房对面那两个木头脸的士兵,和他们之间的衣服:“那该怎么拿回来?我们都被喂了封内力的药,又受了重伤。”

  楚留香和胡铁花一道叹气。叹完气,楚留香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道长,为何这次你来南海,九公子没有跟着来?”

  本还内疚得不敢和墨麒对视的胡铁花,也忍不住望了过来。

  楚留香:“要是九公子在那就好了,李将军总不会对太平王世子出手的。”

  墨麒:“……”

  楚留香:“原本九公子不是和道长你形影不离的么?你们不会是发生什么矛盾了吧?”

  墨麒:“…………”

  八卦这种事情,就是能让人短暂的忘记痛苦。

  楚留香忍不住开始好奇:“难道道长你做了什么让九公子生气的事情了吗?”

  胡铁花也向墨麒投来疑惑的目光,就连姬冰雁,都探究地向他瞟去了好几眼。

  墨麒不知如何开口:“………………”

  准确的说,不是他做了什么让宫九生气,而是他没做什么让宫九生气……

  可这话说出来,岂不是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宫九主动拿鞭子进他屋子这种事情,他又不能细讲……

  墨麒一时之间,陷入了比重伤还要窘迫的尴尬境地。

  三双同样八卦的眼睛火热地盯着他,令他顿时觉得腰背上的伤,都不会比他们的眼神更火辣了。

  墨麒只能选择生硬地转移话题:“胡铁花,你被抓进来的时候没有受伤,李将军可曾讲过,为何要抓我们?”

  胡铁花没听到八卦,有点失望,但还是挠挠头道:“这还真不能怪他。白云城大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在此期间,往白云城的船只都是禁航的。所以他把我们当成一早就潜伏在白云城、想挑起白云城大乱的人了……”

  姬冰雁却不吃这套,他指了指楚留香:“那他呢?他不是和李光寒报上名姓了吗?谁不知道香帅的称号?楚留香会是这种想挑起大乱的人吗?”

  楚留香有点尴尬地低声道:“但我……是个贼嘛。”

  他在江湖里传的再怎么侠义,放在李光寒眼里,那也还是个贼嘛。

  你见过贼都送到眼前了,官府却不抓贼的么?

  ——大概有,但绝不是李光寒。

  姬冰雁满心无话可说:“……行吧。”

  楚留香尴尬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对面桌边的小兵,站起身,凑到墨麒身边:“道长,李光寒现身的时候,你可有仔细观察过他?”

  墨麒摇摇头。

  楚留香声音压得更低了,免得被小兵听见:“我怀疑……他是真的出事了。”

  两个小兵仍旧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处。反正牢里人身上带的东西都已经被搜出来了,他们既然把这群人关在了一间牢房里,自然也不会怕这群人聚在一块讲个小话。

  楚留香:“他出来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我发现……他的头发发根,不是黑色的,是白色的。”

  胡铁花也趴了过来,蹲在墨麒床边:“什么意思?”

  “你怀疑他本就是一头白发,我们看到的黑发是他染的?”墨麒问。

  楚留香点点头。

  因为行动不便,暂时被抛弃在牢房另一端床上的姬冰雁,不甚在意地收回眼神,继续盯着对面木桌上的道长的衣服,琢磨有什么办法能拿到它们。

  墨麒:“先前曾说,他被仙人‘拘走’过,但他没有死,而是活下来了。”

  楚留香颔首道:“现在看来,他即便没死,也肯定付出了其他代价。”

  “今日李将军现身时,”墨麒突然灵光一闪,“他看起来极为消瘦。”

  胡铁花摇头道:“我们从前也未曾见过李光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被‘仙人拘走’而消瘦了。不过他那个体型,确实不像是个将领——或是习武之人的身形,是太过于瘦了。”

  “既然如此,那就是说,他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蓬山仙人’的线索?”楚留香若有所思,“若我们能问问他,那就好了。”

  胡铁花白了楚留香一眼:“我们能出这个鬼地牢就不错了,还问问……先把小命保住吧。”

  他说得厉害,其实已经伸手去扶失血过多的楚留香回床上坐着了,楚留香的右臂被包裹的严实,绷带上却渐渐渗出血来。

  胡铁花心头一酸,等扶楚留香躺好后,才握着拳头,重新缩回他的角落去。

  因为胡铁花没有受伤,寒光军甚至都没给他分配一张床铺,他只能坐在冰凉凉的地上。屁股一挨地面,凉意就顺着寒冷的石砖地传入身体,恰好冰住他双眼忍不住想落泪的酸意。

  作为四人中唯一一个没受伤的人,胡铁花心里很难不产生自责的情绪。

  牢房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不过沉默从来不会持续太久。

  牢房不远处传来一群人走动的杂乱脚步声,然后就是一道众人极为熟悉的声线跃入耳中:“你说抓到了几个偷渡南海之人,人在何处?”

  胡铁花几乎是瞬间从地上蹿起来:“九公子!”

  他简直要把自己脑袋都怼到栏杆间去了,无比惊喜地大喊:“九公子,九公子,我们在这边!”

  墨麒身体又是一僵:“……”

  怎么会是宫九?

  宫九……他来南海做什么?

  刚刚躺下的楚留香也忍不住笑开了,他立即从床上翻身起来,跟着胡铁花一块用脑袋挤栏杆:“九公子,哎呀,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胡铁花迅速抛出诱饵:“九公子,快来,道长也在这儿呢!”

  “诱饵”:“……”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光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世子认识这些人?”

  他的话音刚落,牢外的意外来客们就走到了墨麒等人的牢房门前。

  宫九依旧是一身整齐的雪白长袍,精致华美的玉冠将他的黑发一丝不漏的束起,露出他完美地犹如象牙雕刻般的俊美面庞。

  不过宫九的脸上,并没有如胡铁花和楚留香所想,露出什么“欢喜重逢”的表情。

  不仅没有,甚至还透着一股漠然的陌生和疏离。

  宫九冷酷的眼睛扫了一眼牢里的四人:“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