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42章 蓬山寻仙案01

  无名岛。

  “我跟你怎么说的?!别动那锅牛肉汤!你是不是不想要命?是不是不想要命!”管事打扮的年轻人, 狠狠地对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拳打脚踢, “你要是不想要, 我现在就成全你!”

  “啊——痛!别打我、别打我了,我真的不知道那锅牛肉汤是宫主烧的,求求您别打我了!”小姑娘拼命把自己往墙角塞, 却止不住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的拳头和踢踹。

  管事狠狠踹了小姑娘的脑袋一脚,把她的头踹得咚地一声撞到墙上:“呸!前天才和你说过,岛上所有的牛肉汤都别碰, 碰了就是死, 你跟我说不知道?你想死,我们还不想陪你这个贱.人一起死!”

  小姑娘脑后脏兮兮的墙上, 顿时多了一丝血迹。她眩晕了一会后,拼着一股想要活下来的劲头撑起身体, 努力放大声音道:“我是昨天才来岛上的!”

  “昨天?哈!”管事又狠狠踹了小姑娘一脚,“我管你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你他妈弄洒了牛肉汤,你弄洒了宫主的牛肉汤!”

  管事分明是施暴的那一个,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比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更加恐惧百倍、千倍。

  他拧住小姑娘的领子, 崩溃地嘶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弄洒的不是一锅汤, 而是我们全后厨人的命!”

  站在一旁, 一直沉默看着的厨娘, 表情比管事还要恐惧, 还要绝望。她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残酷:“是她打翻的, 是她打翻宫主的牛肉汤的!把她交出去,把她交给宫主,至少我们还能逃得过死罪。我可不想为了这小贱.人的错误,白白赔上整个后厨人的性命!”

  …………

  同样的焦躁、不安、惶恐,在无名岛的每一个地方蔓延着。

  自从岛主吴明小老头从岛外回来以后,不出三天,许多人都发现吴明的内力出问题了。似乎是在岛外遇到了强敌,被人重伤了丹田。

  但在众人准备要群起而反之前,吴明又神速地恢复了内力,只是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吴明,不再是以前那个看起来和气又平静的小老头模样,而是一个双目赤红、发丝蓬乱的疯老头,谁惹他有一丝不满意,都会被活活打死。

  这分明就是为了快速恢复内力,修习了什么邪门歪道的功夫,结果走火入魔了。但吴明疯是疯了,他的目标、野心却还是没变,甚至他的内力更上一筹,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暴戾的、残酷的头领,当他统治的时候,他的暴力、狂躁,自然会自上而下地蔓延至整个领地。如今无名岛上的人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头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每一天都过得危如累卵,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小失误,是不是就会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就连吴明的女儿,宫主,也得面对这样的恐惧。

  甚至因为她离吴明最近,受到的威胁比其他人更要多得多。

  就在后厨还在因为她的一锅牛肉汤而心惊胆战的时候,她也同样抱着惶恐惧怕的心情,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站在吴明的房外。

  宫九已经进房间半个时辰了。

  吴明的房里,不断传来小老头愤怒的嘶吼,还有棍棒、鞭挞的声音,这根本不是一场“师徒间的指点”,而是一场折磨,一场凌虐。

  宫主捏紧了自己的袖子,屏息侧耳倾听,却听不见宫九的任何声音。

  在冷汗将要弄花她的胭脂前,房间里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木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个一身褴褛,白衣染血,黑发玉冠的俊美男子。

  宫九的脸上、脖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唇角也微微出血,但这些痕迹仅仅在他将门关上的这么几息功夫,就愈合的无影无踪,恢复原本无暇美玉一般莹白的皮肤。

  宫主噤若寒蝉地站在房门边,偷偷看宫九的表情。

  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无动于衷,他站立、行走的姿势都如此矜贵又完美,仿佛刚才在吴明房间被狠狠折磨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有沾满血污、破破烂烂的衣裳才能证明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宫主的幻觉。

  宫主咬着唇,跟在宫九身后,一直走到快临近宫九的住处。

  宫九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宫主一双大大的、灵动的眼睛,被痛苦和恐惧占据,眼泪坠在眼眶,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滑落:“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九哥,九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宫九重新迈开步子,走的又稳又快:“不好。”

  宫主跛着腿追上去了。

  原本她慢慢走的时候,这点小缺陷还被她掩盖的很好,但一旦开始跑起来,那一瘸一拐的姿势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的。

  “我不想再跟他呆在一个地方了,我会被他打死的!”宫主猛地扑了上去,拽住宫九几乎破成流苏的袖子。

  宫九捉住宫主的手腕,强硬地拿开宫主的手,边走边冷冷道:“不行。我要去南海了,小老头让我去收回白云城。”

  “你是傻子吗?!”宫主的手被宫九甩开后,崩溃地站在原地尖叫起来,“他不仅会打死我,他也会杀了你的!要是没有那个能自愈的功法护体,你这次回岛,第一次进他房里的时候,早就已经断气了!”

  “但那个功法能救你多少次?!他如果折断了你的脖子呢?如果打破你的头呢?!他练的五转神功不能出一点岔子,一旦走火入魔,只会越来越暴躁,到时候他就会变成一个只有冲动的野兽,他会杀了整个岛上的人!”宫主对着宫九离去的背影大喊。

  “他不会。”宫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阁楼。

  宫主疯狂地在阁楼外大叫:“你会死的很惨的!”

  然而,阁楼的门还是被那个冷漠无情的主人轰然合上了。

  暗卫悄然半跪在宫九面前。

  宫九:“他挂起来了?”

  暗卫恭敬俯首,头抬也不敢抬:“是,您送的挂画,吴明已经挂在他的卧房里了。”

  宫九一路走到里间,褪去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很好。”

  他踏进仆役早已准备好的热水里,舒畅地呼了口气。

  剩下的,就是等吴明自食恶果了。

  水雾氤氲中,宫九微微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静谧。直到一颗石头砸在了他阁楼的窗台上。

  宫九微微拧了拧眉,哗啦一声站起身,踏出浴桶。他没有先去穿上衣服,而是直接披散着头发,湿漉漉地推开了窗户。

  一个身材高挑的紫衣美人站在阁楼下,仰脸冷冷地望着他。她的眼神有着野猫一样的慵懒,还带着一股女子不常有的坚硬:“宫九。”

  她站在红梅之间,面上不带半点脂粉,却丝毫不显逊色,仿佛她的美丽便自带着悠远的香气。

  宫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沙曼。以往他瞧见沙曼的时候,多数情况下都会泛起一种冲动,一种想要被鞭挞的冲动。但此时,他看着沙曼,心里却安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就像是方才在吴老头的房间一样。

  他居然感到疼痛都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缺了点什么。这“缺了点什么”的感觉,让宫九头一次面对疼痛、面对沙曼时,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沙曼藏住心头的厌恶,神色冰冷地看着宫九。

  吴老头回来以后,突然莫名其妙地疯了,对待她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就像是确定了宫九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一样,看着她的眼神愈见冰冷,仿佛在看一个离死不远的人,并且数次提醒她,若是抓不住宫九的心,那她就没有存在在无名岛上的意义了。

  沙曼不想讨好宫九,但她更不想死,所以在吴老头的眼神开始出现杀气之前,她逼着自己主动来到了宫九面前。

  她的腰间束了一根银色的鞭子,开口说话的时候,纤纤玉指有意无意地搭在银鞭上摩挲,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今晚来不来?”

  不止是因为吴老头的态度,沙曼自己其实也感觉到了。以往宫九离开无名岛,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她挖尽心思地准备礼物,可这一次,宫九不仅什么都没给她带回来,甚至都没有再靠近过她的房间,好像已经把她全然遗忘了似的。

  整个岛上,宫九就只给吴老头带回来了一幅他亲手画的挂画,其他的什么都没准备。现在那副画,就挂在吴老头的卧房。

  宫九一动不动,冷淡地道:“不。”

  沙曼心头一颤。她闭上了眼睛,在宫九关上窗之前,沉声道:“吴老头让我告诉你,今晚你就得离开。”

  ·

  ·

  “师父。”

  满里,一个滨临南海的小城。

  这里因常年与白云城通商,又常有琉球的商人往来而繁荣,三年前,江山醉就在这里开设了分楼。

  江山醉布置得最为奢贵的客房里,唐远道正在用雕花的红木桌子磕自己的脑袋。

  他抱着一本墨麒默写给他的心法口诀,用脑袋抵着桌沿嘤嘤:“我以为学武,就是只要身体动动就行了,没想到居然还要看书,还要背口诀……”

  最恐怖的是,他师傅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武功口诀,唐远道背完一道还有一道,简直无穷无尽。唐远道怀疑,自己光是背口诀都能用尽自己这辈子的寿命。

  唐远道忧郁地叹了口气,放下手抄本,打开窗户。

  窗外是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而他却在窗里背口诀背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唐远道望夜市兴叹了一会,屏息凝神,按照墨麒所教的那般,引导自己少得可怜的内力流转到耳朵,恰好听见楼下那房人正在争执的声音。

  唐远道也不晓得究竟是楼下的客人太吵,还是自己成功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争执的内容所吸引。

  “……为什么大老远地跑到这个地方来?”

  “既然来了南海,我们去白云城不是更好?那里现在乱的很,正是我们谋发财的机会,何必呆在这个……什么满里城,老子听都没听过。”

  “嘘,声小点!你们知道什么?白云城算的了什么?明珠算的了什么?能比成仙更值得我们走这一趟吗?”

  “老子看你是脑子坏了,还成仙!信不信老子一拳把你打到地下去成仙?”

  “你要是不信,你出门去问问满里城的人,这儿有多少人真的成仙了?就在最近!据说满里这儿是有蓬山来的仙人,只要我们能找到仙人的落脚地,咱们就能成仙!”

  “老子信了你的邪……”那个暴躁的声音啐骂了一声,哐当打开了房门,过了一会,又脚步飞快地跑回来了,“妈的,这他妈也能是真的!”

  唐远道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由地把脖子往窗外伸了伸,简直恨不得直接伸到楼下窗边去。

  “你说,怎么做……”

  楼下的声音小了下去,唐远道再怎么努力想听,都听不见了。正在挫败叹息的时候,墨麒推门而入。

  墨麒身上带着一股海水的味道。唐远道顿时无心继续偷听了,他关上窗台,从小凳子上跳下来,推着墨麒往里间走:“我已经请掌柜帮忙准备好热水啦!”

  趁着墨麒被他推着去沐浴的功夫,唐远道冲回桌边,抄起口诀,临时抱佛脚式的一同猛背,力图在墨麒出来前再多背几句——虽然不大可能。

  黑如鸦羽的道袍与里衣被依次折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衣篓。干净的新衣被唐远道挂在一旁椅背上,烟灰色的布料在烛火下零星泛出星光一样的细闪,淹没在蒸腾弥漫的热气里。

  墨麒靠在木桶壁上,看着这两件衣服半晌,神色松快了一些。

  南海白云城的局势,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些。从满里往白云城的船只都被下了禁航令,防止有人被卷入白云城的动乱之中。

  墨麒出门,一方面就是想找到一只不惧风浪,同时又不怕违令的船只,好带唐远道前往白云城,另一方面,则是为制衣准备一些材料。

  比如说,珍珠。

  这衣服当然不会是墨道长为自己准备的,而是给宫九的回礼。墨麒早在河西看见宫九穿那件雪白毛领大裘的时候,就想着要这么做了,至于珍珠……则是他暗存的那么一点反击的心思。

  为此,他今天亲自下海,和雇来的渔民们一块捞了不少蚌贝,这一次捞上来的珍珠大概足够点缀他订的那批裘衣了。

  墨麒带着稍有些愉快的心情,换上了新衣,从内间转了出来,就看见唐远道愁眉苦脸的模样。

  “……”墨麒将头发松垮地束在肩边,“怎么了?”

  唐远道小声嘀咕:“我讨厌背书……”

  相比较头脑记忆,他更喜欢身体力行一点,比如说轻功。在展昭和墨麒的带领下,他已经学出个大概来了,下一次出门,他就不用老待在大人的手臂上了。说句实话,唐远道觉得还是蛮杠屁股的。

  “师父,你给我的口诀好多、好长啊!我背不住……”唐远道仰起头,看向沉默的师傅,小心翼翼地撒娇,“我、我可不可以慢点背啊?”

  墨麒垂在腿侧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那些隐秘的、压抑的愉悦,像是被风吹破的泡沫一样接连破碎,拽着他飘忽的有些忘形的心飞快地坠入谷底。

  他居然有那么一瞬,忘记了三月之约。

  “……对不起。”墨麒在唐远道身边轻轻蹲下身,摸了摸小徒弟惆怅的脸,幽深的眸里带着愧疚,和一种唐远道现在还不能理解的挣扎,“可师父……却没那么多时间了。”

  深夜,梆子敲过了三声。

  唐远道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手上还抱着墨麒给他的那本心法口诀。前夜的谈话后,他几乎是把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在了背书上,即便是上床了,也还是拿着手抄本。有时候睡到一半突然惊醒时,就会点起蜡烛看一会书,直到上下眼皮直打架了,才一头栽到被窝里继续睡。

  墨麒站在唐远道的床边,有些后悔。

  他想,自己或许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不仅不能陪伴徒弟慢慢成长,甚至还将本该属于他的沉重也分到了唐远道的肩上。

  虽然昨晚他在说完没那么多时间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深谈了,但唐远道却足够敏感到,能够有些朦胧地意识到墨麒这么催赶他的原因。

  墨麒轻轻抽走唐远道手上的手抄本,帮他掖上了被子,掌风无声地挥灭了明明暗暗扑闪着的烛火。墨麒回主卧拿来了百宝囊,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在唐远道的枕边。

  舒远宁静的香味,安抚着唐远道不宁的心,抚平了他紧拧的小眉头。

  墨麒沉默着离开了江山醉,来到了南海岸边。

  夜晚的大海并不宁静,星光落在漆黑的海面上,趁着冬日凌冽的夜风,不仅没给大海增添一丝美丽,反倒衬的不断涌动的海面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深渊。

  墨麒正欲褪去衣服,投入海中继续他每日的苦修,不远处一个高高的浪花,哗地拍在海岸上,留下一个黑黑的长影。

  墨麒停下动作。

  那是一个人。

  远方突然飞来了数十个星星点点的火焰,摇摆着越来越近,原来是一群举着火把的人。

  “案上!岸上有人!”

  “还有个活的!”

  “是不是就是那个招摇撞骗的‘蓬山神仙’?!”站在最前端的人穿着一身官服,在火把的照耀下眼冒火光,怒而大喊,“给我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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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我们一定还会再见。但我从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再见。”

  潮湿的牢房里,楚留香感叹着和墨麒道。

  一旁草床上,正呼呼大睡的正是胡铁花,一双大脚露在外面,臭气熏天,就这样他还能把呼噜打得震天响。

  墨麒默然无语。

  他在岸边被官府的人“当场”抓住后,就被直接送进了牢房。原本他还在想着等出狱后,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具他还没来得及检查的尸体,没想到一进牢房,就遇到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墨麒往远离胡铁花的地方走了几步:“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留香摊手:“我和胡铁花本来是想去白云城看看的,船都已经租好了,谁知道,白云城突然大乱,满里又下了禁航令,我们就没去成白云城。”

  楚留香神色自若地在胡铁花旁边一屁股坐下,反正他的鼻子不大好使,也闻不见胡铁花的臭脚味道:“这船都租了,总不能浪费吧?我和小胡就准备比赛谁夜钓更厉害,没想到,我刚要赢的时候,突然钓起来了一条‘大鱼’。”

  “一具尸体。”墨麒眼神一凝。

  “猜对了。”楚留香一拍手,“这可不是我第一次钓起来尸体了,说真的,我觉得以后我得放弃垂钓这个乐子。”

  墨麒:“你看到尸体了?”

  楚留香点点头:“看到了,非常清楚。”

  牢房外的守夜人,慢慢走过三人的牢房。

  楚留香起身靠近墨麒,低压声音:“你来满里这几日,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说是满里城里,现在有个蓬山来的‘神仙’,只要被这个神仙看上的人,都能飞升登天?”

  墨麒摇摇头:“没有。”他几乎一整天都在忙碌,甚至有大半天的时间是在海下呆着的,怎么可能听到这种事情,“无稽之谈。”

  “哈!”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个道士都说无稽之谈的事情,却有不少满里人信以为真呢。”

  墨麒却不觉好笑,他眉头紧皱:“满里为何会有如此荒谬的谣言?”

  楚留香:“因为那些尸体,那些海上来的尸体。”

  一旁睡得跟死猪似的胡铁花,响亮地磨了一下牙。

  “我吊起来的那具尸体,身形瘦削,穿着一袭白衫,蓄着长长的胡须,脸上的表情宛如极乐升天,他是愉悦地死的。”楚留香描述道,“那种表情,就像是……就像是他已经得到了有生以来所有他想获得的东西。”

  “就因为这表情,满里开始有谣言,说这些人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蓬山来的仙人看中了,点化升仙的。”

  墨麒重复:“这‘些’人?”

  楚留香点点头:“没错,不止你我发现的这两具,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案件发生了,就我所知,少说半年有余。满里这边的人,都叫这样的死人为‘升仙客’,称此案为‘登仙案’。”

  “官府没有把这案子上报?”墨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怒。

  肯定是没有的,不然当时他告诉包拯,自己要来南海的时候,包拯肯定就会叫他顺便来看看这个案子了。

  楚留香耸耸肩:“当然没有,在自己的辖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这么多人,唯一关于凶手的线索就是‘蓬山仙人’?这是不想要官帽,还是不想要脑袋了,官府怎么可能上报?”

  “而且,南海这片地方,是划归给开国将军的子嗣,李光寒将军管辖的。就在这个月,他也差点被‘蓬山仙人’给拘走了,到现在还不能见人呢。”楚留香压低声音,“你当白云城是怎么突然大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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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留香以为,自己和胡铁花大老远的跑来南海,比个夜钓都能被当做杀人凶手抓起来,已经是极为奇葩的事情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在牢房里见到墨麒。

  而就在他以为,墨道长居然会和他们一块被关进监牢,简直是平生难逢的时候,他就在监牢内瞧见了另一个,楚留香想也想不到会来南海的人。

  兰州巨富,楚、胡多年的老友,姬冰雁。

  清醒过来,愁眉苦脸想洗澡的胡铁花,瞬间扑到了栏杆前:“死公鸡!”

  胡铁花半是惊半是喜地看着牢房外,穿着一看就值很多银子的华袍的老友:“你居然从西北兰州大老远的跑过来,难道是为了赎我和老臭虫出狱?!”

  姬冰雁皮笑肉不笑:“你会不会想得太多?”姬冰雁将更加不友善的眼神投向墨麒,“我是来赎我的老板出狱的。”

  姬冰雁才呼吸了一口气,就嫌弃地冲着胡铁花微微皱起眉头,抬手掩住鼻子:“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简直像块挂了三年的腌猪肉。”

  楚留香笑着摇头:“快别说小胡了,他也是倒霉,看到尸体的时候下海去捞,结果捞到一半自己被别人捞起来了,直接就被抓进牢里。这么多天,根本没机会洗澡。”楚留香说着说着就觉得滑稽,忍不住颇为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了几声,“幸好当时下水的不是我!”

  笑着笑着,楚留香突然察觉到不对:“等等,你叫墨道长什么?老板?”

  胡铁花早就在原地惊成一只瞪眼鸡了。

  姬冰雁扯了扯嘴角:“惊喜吗?”

  楚留香抽了口气,手指点了点墨麒,又点了点姬冰雁,来回循环了几次,一拍手:“我和小胡一早就在想,以道长这种散财童子的性格,江山醉到底是怎么撑到今天的,原来这幕后的总掌柜就是你啊!”

  “等等,等等。”胡铁花摆摆手,觉得有点乱,“这说不通啊,姬冰雁你这个铁公鸡,怎么可能会愿意帮别人打理生意呢?”

  当帮人赚钱管账的总掌柜?这不是姬冰雁的性格啊,按照姬冰雁那一毛不拔、爱财如命的性格,他当老板还差不多。

  姬冰雁:“我也这么想,我也在后悔。这五年来,我天天都在掉头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个秃子。”姬冰雁说着说着,原本平静的情绪就波澜起伏起来,一指墨麒,咬牙切齿,“你们知道每当我赚了一笔钱回来,却听见老板又在花钱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姬冰雁整理了一下情绪:“不过看在四季酒如今已一坛万金的份上,我还能忍。”

  牢狱里的狱卒已经拿了钥匙来了:“有话回去说,这里可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狱卒开了门,点点墨麒,“你,跟他走吧。”

  墨麒没动。

  他看了看姬冰雁,又看了看楚留香和胡铁花,视线最后回到了姬冰雁身上。

  姬冰雁:“……”

  他阴郁着脸,声音带着一种割肉一样的沉痛:“还有另外两个人,我也一块赎了。”

  狱卒嚯了一声,羡慕地随口道:“你银子可真多!”

  姬冰雁憋着气的模样,就像是自己胸口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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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冰雁大老远跑来南海,当然不会是特地来赎人的,而是作为总掌柜,快到年关了,要去各地的江山醉分楼查账,没想到恰好碰到墨、楚、胡三人被抓进牢的事。

  “这案子还没判,官府也知道你们不是凶手,你们来之前就已经有这案子了,所以才允许我把你们赎出来。不过毕竟你们也是出现在尸体身边的重要证人,所以案子了结前,你们不能离开满里。”

  墨麒的眉头皱了起来。

  胡铁花回到江山醉,第一时间就洗了个香喷喷的澡,还刮了胡子,现在整个人都舒坦极了。他倒坐在椅子上,扒着椅背,捉着自己带着草木香的小辫,噘着嘴玩:“那官府这意思,我们仨干脆在就在这满里定居算了呗?”

  楚留香的脸上不自觉地又挂上了笑:“那不一定。不如我们帮官府个忙,把这案子破了?”

  姬冰雁看了楚留香一眼,修长的手指稳稳捉着陶茶壶,莹润的茶水浸湿了磨砂的茶壶表面:“劝你不要自找麻烦。”

  “现在南海的统领李光寒都因为这‘蓬山仙人’而闭门谢客,在家修养,你要是敢去帮官府忙,官府就敢直接把你盖棺定论,送上断头台。”姬冰雁将泡好的茶推到三人面前,“没有李光寒的南海,可没什么道理可讲。”

  这块曾经的南蛮之地,就是靠李光寒镇着它的毒气的。

  姬冰雁放下手中的茶壶:“你们先休息吧,我去找这里的掌柜把帐对了再上来。”

  姬冰雁前脚离开屋,后脚楚留香就站了起来。

  他神态自然地道:“这么久都没吃上点好东西,我去叫小二准备点吃食,犒劳犒劳这几天咱们受苦的肚子。”

  楚留香出了屋,合上门,才加快步子,在楼梯口截住了姬冰雁:“等等!”

  姬冰雁像是预料到楚留香会跟上来一样,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楼下走:“别问,我不会说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我还没问,你就知道了。”

  姬冰雁挑眉,终于看了楚留香一眼:“你这哪有麻烦往那钻的性格,我还不清楚?”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楚留香,“你是不是想问,墨道长到底给了我什么,才让我愿意当他的总掌柜?”

  楚留香苦笑:“你猜对了。”

  姬冰雁看着楚留香,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告诉你。”

  楚留香的眉头慢慢锁了起来:“不能?”

  姬冰雁转回身,继续往楼下走:“对,不能。”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随口道,“至少这三月之内不能。”

  楚留香还想再问,姬冰雁已经抬起了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上去吧,一会我会叫小二送宵夜的。”

  姬冰雁本身也不单单只是个普通富商,他的武功即便及不上墨麒,但也算能跻身江湖上流,楚留香找借口的时候并没有掩饰声音,他自然听见了。

  楚留香将要叹出口的气憋回了心里,带着重重心事上楼了。不过开门之前,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将满肚的疑虑都藏在心里。

  胡铁花已经开始和墨麒细讲,他们钓上来的那具尸体的事了:“……我跟老臭虫出海前就听过‘升仙客’这个传闻了,不过根本就没想到,我们居然这么点儿背,当真就钓上来一具……”胡铁花砸吧着嘴,牛嚼牡丹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其实那尸体除了表情和一般尸体不大一样,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就是当时吧……我们根本没时间仔细检查,就被人给抓起来了。”

  胡铁花想想看,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老臭虫看我被人网起来了,还以为是有人偷袭我们,跳上船就想救我,没想到捞我的却是官府的船,结果一把头把我俩一起逮起来了。”

  楚留香听得直摇头:“失策,失策。”他在桌边坐下,表情自然的就好像自己出门真的只是叫个宵夜,“对了,道长来南海所为何事?”

  墨麒看了看里间,那里的客卧里正睡着他的小徒弟。昨天晚上他看唐远道背书背得实在辛苦,今天回来后,就一直没叫唐远道起床,有心想让小徒弟休息一天。

  “远道想习剑,我想带他去白云城,感受一下剑意。”墨麒将姬冰雁留下的陶瓷茶壶提起,给胡铁花重加了茶水,“没想到被挡在了满里。”

  “昨晚,我本打算去海中修心,但还没入海,就发现了一具被海水冲上岸的尸体,接着就被抓起来了。”

  墨麒顿了一下,问楚、胡道:“对了。你们钓上来的那具尸体,可有浮肿?官府人来的太快,我只来得及匆忙扫了尸体一眼,并没有发现浮肿的迹象。不仅不肿,反倒极为消瘦。”

  楚留香摇头:“确实没有浮肿。”他叹气,“我和小胡发现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如今正是冬季,尸体被弃入海,少说也得半月到一月方能浮得起来,那时候尸体早就已经涨得不成人形了。但我们钓起的那具尸体,尸身确实没有任何浮肿。”

  “不仅不肿,甚至还极为消瘦,再加上长须、白衣,还有脸上那种奇妙的愉悦表情……满里人会谣传说这是升仙客尸解留下的仙体,并不奇怪。”

  胡铁花撇撇嘴:“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难道满里人都觉得,仙人‘尸解’的遗体还会水上漂不成?”

  “古人云,‘尸解者,言将登仙,假托为尸以解化也。’意思是说,得道成仙的人,可以一物假作尸体,可为衣冠,可为木杖。”墨麒边写要寄给包拯的信,边慢慢道。

  楚留香若有所思,好像可以理解墨麒的意思了:“所以,满里人会认为这个到处‘点化’人的蓬莱仙人的谣言是真的,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浮起来的尸体,并不是真正的尸体,而是这些‘升仙客’留下的假尸,看似为肉.体,其实只是一根木杖,所以才能尸身不肿而浮出水面?”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觉得这还挺有道理的。”

  胡铁花一脸冷漠地揍了楚留香一拳:“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可是因此被关进牢里这么多天,我甚至连个澡都没机会洗。”

  墨麒卷好信笺,站起身,推开窗户,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木窗台檐敲了敲。

  在外面自己个儿找虫吃的雀翎,小肉弹一样嗖地撞进墨麒的掌心,熟练地把自己瘫成一个乖巧的鸟饼,软软地叫:“咻,咻咻。”

  雀翎拿自己个儿的小脑袋拱了拱墨麒。

  墨麒的眼神柔软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雀翎的小脑袋,然后将信笺系在了雀翎腿上:“汴京,包相。”

  楚留香看着墨麒放飞了雀翎:“你想让包相插手此案?”

  墨麒颔首:“不论满里禁不禁航,我都要带唐远道去白云城。”

  “你想让包相给你查案和出海的权力。”楚留香了然,“看来我和小胡原本私下调查的计划,可以改到明面上了。”

  ·

  ·

  等待包相的回信,是个漫长的过程。从南海到开封,即便是雀翎,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楚留香和胡铁花就在江山醉呆了一晚,便按捺不住一颗想往外跑的心了,索性又重回码头。

  他们俩先前租的船,已经被官府没收走了,他们不得不赔了船主一笔足以重造一艘新船的钱。但当他们赔完之后,两个闲不住的家伙又忍不住偷偷找来了新的船家,租了一条新的小船,喊来众人,想着先去白云城看看。

  朝堂不干涉江湖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禁航令这事儿他们要想重视可以重视,但要是不想重视……难不成朝堂还会派支军队来把他们“缉拿归案”吗?

  众人陆陆续续地在码头边碰头集合。

  墨麒看着面前这只楚留香租来的‘小船’,不由地陷入沉默:“……”

  唐远道牵着墨麒的衣角,难以置信地慢慢仰起头,和楚留香确认道:“我们要坐的,就是这只竹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