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40章 送子观音案13

  西夏, 西凉军。

  军师看着辽国使者送来的消息:“河西知府事身死, 河西军统军大将木将军、史副将身死……”

  主将坐在帅座上, 皱着眉不耐道:“那又如何,耶律儒玉传这个消息给我们,难不成我们就得乐颠颠的出兵吗?”

  军师温声温气地劝道:“将军, 您再细看。”他细细点出,“这些人死,当然没什么大事, 宋人那么多, 总归有人能顶上的。但您看看这儿,这史副将是怎么死的?是死在河西军自己监守的大牢里的!这说明什么?”

  主将沉思了一会, 眉头缓缓松开,痛快地抚掌道:“这说明, 河西的军心,已经给这几个将军自己搅散了!好也!”

  河西军, 这匹庞统留下的野狼。

  野狼的嘴,终于开始对准自己圈内的羊了。

  即便那是匹黑羊,那又怎么样?有哪只狼在尝过羊的味道后, 还会继续缩起爪子做它的乖乖牧羊犬,收起已经开了腥的野性的?

  一直主战的军师再下一剂猛药:“庞统就要来了, 不管我们举不举兵, 他都要重新回河西了。我们这个时候不提前下手, 难道还要等庞统杀回河西, 整顿了那群野狼, 等着那群野狼将狼口重新对准我们吗?!那您就再也没有机会打下河西了!”

  军师加重语气道:“国主的责骂,已经不止一次了,将军,您难道要活生生等到自己被国主废除兵权、‘告老还乡’的那一天吗?将军,这是机会,千载难遇的好机会啊!”

  “你说的没错!哈哈哈哈,阿满,我的好阿满,我果真离不开你!”主帅大笑着狠狠一拍扶手,站起身,向前猛跨了几步,“传令兵,来啊!发令,整军!”

  决心破釜沉舟的主帅没有看见,自己身后一副忧心忡忡的军师,双眼中划过的诡谲神色。

  ·

  ·

  梦里,白玉堂又回到了他被影子人唤醒的那一天。

  当他穿着染满鲜血的衣服,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好像失忆了。

  过往的记忆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为何在这里,眼前只有那群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黑衣人,正喋喋不休地向他讲述着他听不懂的话。

  透过这幢幢人影望向窗外,是一片洁净的雪白世界。

  剔透的、未经一丝玷污的白雪,厚厚地铺盖在地面上、树梢上、台阶上。澄澈的阳光映在雪上,宛如一堂美玉。

  他空荡荡的脑袋,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白玉堂。

  然后就是一个模糊的、晃来晃去的红色身影。

  但那些在他耳边聒噪的人实在太吵了,每当他抓住一点那袭红衣的影子,嘈杂声就会将那抹红意扑散在漫天的白雪中。

  于是心情暴躁的白玉堂,黑洞洞的双眼一充血,从床上一跃而起,拼着还没治好的重伤,把那群聒噪的黑衣人暴揍了一顿。

  自称影子人的黑衣人们拖着断腿断胳膊撤退了。

  留下白玉堂,慢慢走出屋子,仰头去看四周包围住他的漫天白雪。

  起初,来他屋子的人还挺多,来的还挺勤的,后来被揍多了,人就少了。等到连续了不知多久的雪终于停下的时候,有人敲开了他的屋门,告诉他:“该干活了。”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白玉堂思考了一下,还是带着自己钢刀、白衣,跟着影子人一块儿“干活”去了。直到到了地方,他才晓得这是份什么“活计”。

  暴揍好像也没法阻止这群烦人的家伙,白玉堂渐渐被“同伴”们边缘化了,他们“干活”的时候,白玉堂就被支开,被请出去做一些勘探地形、收集物资之类的事,美名曰作为领队,就应该干这种既不累、也不脏衣服的轻松活。

  但这种事情,再怎么避,也不可能完全避开的。

  白玉堂到底还是插手了。

  然后,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提着梅师爷血糊糊的身子,扔进衙门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他还该不该回广山城了?那些黑影子现在见到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深恶痛绝、看叛徒似的愤怒。……不然,干脆和衙门里的人通通气?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玉堂!”

  白玉堂条件反射式的转身就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明明自己是救人的那一个,却落荒而逃的像是见不得人的老鼠。

  白玉堂的眼前晃过自己每日洗漱时,在铜镜中照见的那张状若恶鬼的面孔,还有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使着轻功的脚便不愿停下来。

  “玉堂!别跑了!我都看见你的脸了!”身后那人有点气急败坏的喊。

  ……已经看见了?白玉堂又往前奔了几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身后那人说了什么。

  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视线中就撞入一簇像在燃烧着的火红。

  来人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只被人突然抢走了小鱼干的气呼呼的猫咪。

  来人见白玉堂不跑了,连忙往前一扑,拽住白玉堂:“玉堂!你没死!我抓到你了!”那人像是只怕被丢下的猫咪似的,两只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脸上却不由得绽出一个无比欣喜地笑,连声不断惊喜道,“我抓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那明明是极其板正的暗红色的官服,映在白玉堂的眼里,莫名地在来人骤然点亮的笑容中,燃成了鲜活又明艳的红色,如同春日中第一朵争先绽开的花骨朵,带着一股令人明朗又身心愉悦的朝气。

  白玉堂突然想起,自醒来之后,自己每晚都会重复做的一个美梦。

  漫天白雪,万树千花,还有那袭随风飘来的红艳如火的影子。

  白玉堂也不知哪儿来的感觉,就是觉得眼前之人,应当非常聪颖机灵,而且极为可靠。

  于是他没有打开此人得寸进尺,快要摸到他脸上的手,而是微微垂下脸,指了指地上的石头。

  他的嗓子好像是受了重伤,从醒来开始就没法说话了,只能这般比划。

  白玉堂的身高比这红衣少年要高上些许,微微垂脸的时候,恰好能将红衣少年扬起的脸庞端端正正地映入眼中。

  他开始的时候还记着要给红衣少年提示,指着石头,可红衣少年扬起头看他的角度是那样恰好,五官是那样令人赏心悦目,就仿佛脸上的每一寸起伏、每一处明暗都是顺着他的心长的。白玉堂看着看着,就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在干什么了。

  红衣的少年傻愣愣地看着他:“呃,玉堂?”

  白玉堂从方才一瞬间的着迷中抽回神来,视线触电似的飞快避开了红衣少年的脸,强迫自己低头去看自己正指着的石头。

  红衣少年顺着白玉堂手指的方向看去,端详了半天,仰起头,看似机灵的圆眼睛里透露出了一丝茫然:“呃……什么?”

  白玉堂:“……”

  他恼怒地捡起石头,砸了红衣少年一脸:什么鬼直觉,这傻子聪明个屁!

  什么赏心悦目,什么都是按照他的心意长的,都是错觉,错觉!这傻子定是有什么妖法,迷惑了他!

  “……玉堂!”

  “玉堂!醒醒!”

  听吧,那傻子又在喊他的名字了。

  白玉堂站在茫茫的白雪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属于影子人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消散,就像每夜的梦里,他看着那团红色身影一点一点消散一样。

  他知道,他又要醒了,也又要失去这些记忆了。

  但这一次,他没打算再去挽留。

  因为在他的心底,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再对着那个虚幻的、捉不到的红色身影一梦便是一晚了。那处曾经被人抹去的、空荡荡的地方,已经被一个真实的、就在身边的红色身影重新填满。

  就是那个人,就是他每晚梦到的那个人,他终于找到了。

  他只想快点清醒过来,脑中只有一个愿望。

  ……但愿清醒过来以后,他还能记得一定要暴揍那个傻子一顿!

  …………

  “……玉堂,玉堂!”展昭在马车上呼喊了白玉堂半天了,没见白玉堂有半点睁眼的意思。只能看见对方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正在轻轻转动着。

  和包拯、公孙策汇合之后,展昭就把白玉堂抱回了马车上。现在,众人都挤在同一辆马车上,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昏迷的白玉堂。

  白玉堂双眼紧闭,俊美的脸上那些青黑色的血丝,因为不再运转内力,渐渐消下去了几分。

  展昭心急地连声催问墨麒,活像多问几句大夫白玉堂就能醒似的:“道长,不是说喊喊就醒了吗?”

  墨麒探过身来,看看白玉堂正在转动的眼珠:“他现在大概正在做梦,再喊喊就醒了。”

  “好吧。”展昭转回头,继续盯着白玉堂,“玉堂,玉——哎呦!”

  突然睁开眼睛的白玉堂,也不起身,伸拳就给展昭来了一下。

  展昭捂着右眼又开始泪流不止:“怎么又捣我眼睛!”

  白玉堂警惕地看着展昭,手猛地一撑坐直了身体,背靠马车壁。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啊声。

  展昭心疼死了:“你别说话,道长说你的声带受损了,得治疗个小半年才能好……”他说到这里,才发现白玉堂看着他,全然陌生的眼神,“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展昭想起道长说过的,白玉堂可能无法恢复记忆的话,蔫了一下,不死心道:“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叫展昭,”他晃了晃手上的巨阙,“这是巨阙。昨天你还拿石头砸我的呀。”

  白玉堂的眼神更加警惕了,神色中隐隐有了一丝暴躁。

  他的眼睛因为影子人的药效被冲散,而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但这脾气是脑部受伤造成的,就连他自己也抑制不住。

  墨麒提醒展昭:“他的药被冲散了,被影子人唤醒以后的记忆也会消失。”

  等于说,白玉堂现在的记忆,基本就是一片空白的。

  展昭更心疼了,简直不能呼吸。可以说大名鼎鼎的南侠展熊飞展大侠,他一颗硬汉心(恐怕只有他自己这么觉得),此时都心疼地软成一滩水了:“没事,没事,你记不得了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我叫展昭,你叫白玉堂,咱们都是包相的护卫呀。”展昭面不改色的撒了个小谎。

  包拯、公孙策同时以震惊的目光看向展昭。

  懒懒垂头靠坐着的宫九,也不由地仰起头,向展昭投去异样的眼神。

  看你展昭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会撒这样的谎?

  人家锦毛鼠白玉堂白少侠,向来洒脱不羁,无拘无束,什么时候做过包拯的护卫?

  然而,再次丢失了一切记忆的白玉堂,曾经让他吃过暗亏的本能感觉,又一次卷土重来。

  他看着面前一脸真挚的展昭:这个人,感觉很可靠。

  这么想着,就觉得方才揍展昭那一拳,好像有点过分了。

  展昭也不在意这一拳的事——好歹这一次没再给他捣出眼泪了——他立即就给好像放缓了神色的白玉堂,挨个介绍了一遍马车上的人,最后语重心长、言辞切切地总结道:“……虽然你都忘了,但护卫包大人的安危可是你的责任,你不能因为忘记了就不做了啊。”

  什么都记不得的白玉堂,迟疑颔首:“……”

  相信本能,总该……是对的吧?这个人应当不会骗我。

  ……虽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大对劲……

  包拯眼观鼻,鼻观心,沉稳如山的坐着,只当做没有看见这一切的发生。展昭若是真能诳到失忆的白玉堂来给他做护卫,那对他来说,对白玉堂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包拯扭过头去,问墨麒:“道长,那些影子人全都死了吗?没留下一个活口?”

  墨麒点头:“血肉都已经枯化成灰,没有再救的可能了。来的人都是死士,被我与九公子击晕之前,就已服毒自尽。是我大意……”

  公孙策摇头:“怎可责怪道长?谁也没想到,他们竟能有如此剧毒之药。”

  但凡不是血肉成灰,还留有一线生机,墨麒就能救下来。再不济,也能强行拖上个半月。可要是人都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那便是华佗在世,那也束手无策。

  公孙策沉默片刻,难解心头忧虑:“从玉门关到河西,影子人一直在搜集天下奇珍,而在此之前,他们就已有了几乎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用以控制那些被他们选中的人。今日一战,这些死士所用之毒又如此可怕……”

  公孙策叹了口气:“也不知在我们未发现他们的存在之前,他们是否早就在暗地里做着这事,若是他们一直都在暗地里搜集天下奇珍,那他们这些年都找到了些什么?他们搜集这些,又究竟想做些什么?”

  “河西的影子人已死,此中线索一断,下一次再想摸到他们的马脚,也不知是何时候了。”包拯亦是心情沉重:“不论他们想图谋什么,都定然会让如今安定的大宋面临一场不小的风波。”

  马车一路疾驰,赶回府衙。

  车在府衙门前停下。坐在最边上的墨麒,掀开车帘,正准备从马车上下来,恰好瞧见晃晃悠悠,散着步回来的耶律儒玉。

  墨麒顺口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七皇子。可见到你等的人了?”

  “今天没有。”耶律儒玉微微一笑,笃定道,“但很快,就会见到了。”

  他手里抓着几株不知上哪儿摘来的蒲公英,轻轻一吹:“因为……风早就已经把我的声音传出去了。”

  蒲公英甫一吹散,就被河西冬日的凛风一卷而空。

  墨道长:“…………?”

  他迷茫地看向漫天飞舞的蒲公英。

  墨麒本就不是个爱附庸风雅的人。

  就像他绝不会像宫九、耶律儒玉一样大冬天的拿折扇,也不会费尽心思给自己的爱马取一个哪怕稍微听得过去一点的名字,更不会身为一个大男人,没事干手里掬一把蒲公英,对着北风吹气。

  他就听进去了一句:风已经把我的声音传出去了。

  不懂什么叫做起范儿、什么叫做好为风雅的墨麒,瞬间陷入了这句话和蒲公英有何关系的迷茫之中,耶律儒玉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蒲公英向来只在四月到十月间开花,如今河西正在最冷的顶头二月里,又何来的蒲公英?耶律儒玉特地寻来此物,展示给自己看,究竟是想说什么?墨麒严谨地思考着。

  雅正严肃如墨道长,是不会想到有人就是会无聊到为了平添风雅,而特地倒腾如何让六月里的花在二月开放的。

  “包大人,包大人!”

  墨麒正思考间,市街的另一端飞快跑出一行人,惶急呼喊着奔向马车。

  墨麒往旁边让了让,包拯便探身出来,往声源处一看,领头的人正是河西监牢的牢头:“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包、包大人,呼!包大人不好了!”牢头在马车边停下,撑着膝盖喘地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连贯,显然是一路从牢狱处狂奔而来的,他脸色焦急道:“包大人,你们走——呼——走的时候,有人潜入了狱中,将史副将——给杀死了!”

  包拯:“什么?!”

  ·

  ·

  “河西监牢,外有狱卒把守,内有河西军镇卫。这么多的人,居然还能让史副将在眼皮子底下死了?!”包拯站在史副将的牢房里,脸黑如墨,怒声如雷。

  牢房内,几乎每一寸地面、每一寸墙壁都有鲜血的痕迹,被行凶者弄得一塌糊涂。不少血迹还能依稀辩得些轮廓,边界重重叠叠的血痕,像是有人被摁在地面或是墙上,不断挣扎滚动而留下的。

  “唉……没想到,世子竟一语成谶。”公孙策从史副将不堪入目的尸身边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被血打湿的牢房。

  这一次,史副将,是活着遭受这一切的。

  去了的势被行凶者直接塞进史副将口中,即便是早已死了,也不难从史副将僵硬的、狰狞的面孔上,看出他生前究竟承受了怎样的折磨。

  “梅师爷一直没有醒?”包拯站在血泊之中,问跟来的府衙仆役总管。

  总管脸上表情有些惴惴,这场面太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回包相的话,没有。”他小心道,“梅师爷中途还发热过一次,我们按着公孙先生给的方子,给他煎了药,折腾了不少时间才喂他服下。从您离开,到回来,梅师爷房里的人就没下过三人。”

  “那史副将所言的凶手是梅师爷,就是无稽之谈了。”包拯沉吟,“但除他之外,又有什么人,能够随意地进出知府衙、河西军营,还有这河西军把守的监狱?”

  展昭脚步匆匆地走进牢房:“包大人,把守的河西军都审问过了,他们都说一个人影没有看见。”

  “开什么玩笑,难不成凶手是瞧不见的隐形人吗?”宫九冷嗤了一声,“他们定然知道!”

  一直垂着眼睑,看着地上血迹的墨麒,抬起头来:“花将找到了吗?”

  包拯:“没有。”他看了看墨麒,“道长何有此问?可是怀疑花将?”

  墨麒点头:“小倌不可能进的了这三个地方,一般的兵卫也不能随意进出军营,只有花将,身为木将军的传令兵,能跟着木将军接触陶知府,又是跟木将军距离最近的人。他本就是河西军的士兵,河西不如其他地方,军人心性彪悍,嫉恶如仇,会包庇花将,纵容他替军中受折磨的兄弟们复仇的可能性很大。”

  牢狱的小铁窗,突然被人敲了几下。

  “主子。”

  宫九抬了抬眼:“如何?”

  窗外的手下恭声道:“先前您和墨道长让我们去查的,花将和木将军的来历,我们查清楚了。在来河西之前,这两人都在云南军中,那时花将就已经和木将军‘在一处’了。花将为苗女之子,我们又查了那苗女的身份,乃是一名蛊师。”

  包拯看向墨麒与宫九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赞赏之意:“原来墨道长和世子早有怀疑。”

  展昭笑道:“其实包大人在审完史副将之后,也让我去查此事,不过这中途又被玉堂之事耽搁了……”展昭尴尬地挠了挠脸,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有点因私废公,失职了。

  好在包拯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还觉得展昭这般有情有义的鲜活模样再好不过。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嘛,像墨道长这般老成内敛的,包拯便觉得墨麒对自己有些太过严苛了。

  宫九:“木将军死后,我们就知道,这凶手绝不可能是南风馆里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倌。但河西军的士兵多了去了,在整个军队里寻凶手,宛如大海捞针。”

  “但史副将一提云南之事,我们便突然想起另一个关键。”

  “陶知府还好说,木将军身为河西军的主帅,即便不是修习武功之辈,但也绝不是随意便能打杀的。行凶之人,要么便是功夫比木将军要强,要么就是有某种能掌控木将军的手段……”

  “而提起云南,第一个想到的,那便是蛊了。”

  跟在展昭身后的白玉堂,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正在结网的蜘蛛发呆,并不想转脑子。

  他不大能长时间的思考,不然头部便会剧痛无比,情绪立即就会暴躁起来。大夫(墨道长)说了,他身上的黑血丝未褪干净,便意味着旧伤未愈,旧伤一日未愈,他就得忍着一日不发脾气。

  白玉堂觉得还是放空大脑,当个跟在展昭身后的摆件比较简单。反正这般日子他只要熬个大半年,旧伤便能痊愈了。权当是游手好闲、专心享受这大半年便是。

  展昭对着宫九高兴地道:“包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一边说着,一边不忘偷偷往后伸手,去捞白玉堂的袖子。

  展昭还有些心神不定,总觉得这说不准是一场特别真实的梦,一会儿梦就会醒了,他一睁眼,这么大一个玉堂又没了。

  白玉堂继续放空大脑,随展昭扯他袖子。

  公孙策犯愁:“只是,便是凶手就是花将……我们也不知他此时此刻身在何处。那我们又该到哪儿去抓他呢?”

  包拯:“将那些把守监牢的河西军,暂且关押起来。这其中或有与花将相熟之人,方能煽动众人纵容花将行凶。挨个审问这些河西士兵,也许有人知道花将去哪里了。”

  展昭面色复杂地摇头:“怕是不用煽动。”

  他和白玉堂去讯问的时候,那些河西军没有一人的眼神里,有一丝后悔或者负罪,只有几欲噬人的憎恨和快意,每一双野狼一样的眼睛里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轻蔑。

  士可杀,不可辱。河西军可以死在于敌人的刀戈,决不能死于折辱。

  有人胆敢折辱河西军这匹野狼,那死于狼口,也是他罪有应得!

  “罢了。”包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长叹了一声,“这是一报还一报!”

  “但我们却不能任这匹野狼再糊涂。没有人,能够凌驾于律法之上。哪怕史副将再怎么罪有应得,花将之举再怎么大快人心,杀人终究是杀人,犯法终究是犯法。”包拯踏出血淋淋的牢房,“我亲自去问罢。”

  ·

  ·

  西凉军,将军营帐。

  主将满脸肃穆地褪去身上的锦衣玉袍,换上战时的着装。在套上盔甲之前,一双洁白纤细的手,突然从他的被窝里伸了出来:“将军出征,不如容奴为将军先助兴一番?”

  主将吓了一跳,伸手就将那双手腕子拎了出来:“何人?!”

  被里的人露出的胸膛,与寻常男子不同,有着微微隆起的弧度:“军师叫奴来的呀。”

  “嗯?竟是个异人?”主将原本还绷着的脸,顿时绷不住了,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表情,“你是军师送来的人?”

  “是呀……”那面容姣好,宛如娇女的男子轻轻靠近主将,在主将瞧不见的地方,一只只比蚂蚁还小些的蛊虫,顺着男子的指尖,爬到了主将的手腕上。

  向来荤素不忌的主将顿时笑眯眯地挨近那美男子,正准备开口说点调情的话,浑身突然一僵。

  花将面上含着笑,掀开被子,赤脚站到地面上。

  主将这才发现,这男子一直藏在被中的身体,肌肤竟全是青紫色的,微微肿胀,皮肤下还有细小的黑色虫点爬来爬去,犹如从坟地里爬出的尸人。

  花将不大在意地随手擦了擦因为抹了粉,所以有些痒的鼻头,又蹭出一片青紫的皮肤:“听说,将军想战?”

  主将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恐惧地盯着自己的鼻头,看那一只只细密的蛊虫爬满了他的全身。

  “听说,将军最好在这事儿上借奇物助兴?”花将披上一旁的衣裳。

  他脸上流露出几分悲哀,几分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酷的兴奋:“那我可要好好陪将军尽兴。”

  军师站在营帐外,伸手扑了扑帘子:“记得小声些,主子给你乳果,可不是打算让你就死在这儿的。先杀了再说。”

  主将的眼睛,被一双手轻轻捂上。

  冰冷的刀锋,割开了他的喉咙。

  片刻之后。

  花将穿着西夏小兵的衣服,拎着主将的头颅,掀开帘帐走了出来,沾着血的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餍足。

  军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河西城,和喜糕点铺,主子在那里等你。拿匣子把那玩意儿装上,待会会有人送你出去。”军师伸手塞给花将一个匣子,强硬地拎过主将的头颅,装进了匣子里。

  花将的态度比军师还要冷漠:“我可没打算去见你家主子。我是宋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宋土上。”他低头摸了摸雕花的木匣,“我要去自首了。”

  “随你。”军师毫不在意地转身走了。

  临走前留下一句:“但你早晚也是要见主子的。”

  ·

  ·

  花将的尸首,是打扫的衙役,清晨在府衙门口看到的。尸首青紫浮肿,几乎看不出曾经花将面容姣好的模样。

  “没错,确实是花将。”公孙策仔细辨认了尸体,“看这样子,是毒死的?”

  公孙策拉开了花将的衣领子,惊讶地看着男子胸前微微隆起的弧度:“这——花将也是异人?”

  他有些迷惑。

  说起异人,中毒,难免就会想到乳果之毒。但那些被乳果毒死的男子,涨乳比花将要严重的多,腹部也会因胀气而鼓起。

  花将的情况与他们不同,难道说,他就是个天生的异人,是被普通毒药毒死的?

  “公孙大人,尸体旁边还有这两个东西。”衙役把一直抱着的匣子还有一封信递给公孙。

  展昭打着哈欠,肩膀搭在白玉堂身上借力:“这匣子干什么的?”

  包拯将匣子打开,脸色微微一变:“这是!”

  一个满脸惊恐的头颅,在匣子中瞪眼看着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宫九施舍了一个眼神给这头颅:“这不是西夏驻西凉河的主将?给庞统打得庞统都拍拍屁股走人了也不敢举兵的那个?”

  他伸手慢慢拢了拢颈边的白色绒毛,装作不在意地扫了墨麒一眼,果真瞧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看。

  准确的来说,是盯着他毛绒绒的裘衣领子看。

  宫九从换上这件有着上好的毛领子的裘衣就发现了,墨麒好像对这种毛乎乎的东西很没有抵抗力。

  以往对方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少的简直可怜,多数都是对上视线后就匆忙地转开了。哪里会像现在?

  就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有时候墨麒的眼睛,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跟着他肩头飘乎乎的毛领子转。有时候和他对上目光之后,还会愣一会,露出一副想要挨近一点,又及时克制住的表情。

  宫九状似自然地往前走了几步。

  墨麒低头看向不知有意无意靠近的宫九,对方那一看就分外柔软暖绒的毛领子,在他肩膀不经意地扫过,像是雪狐蓬松的尾巴,撩过他的肩侧。

  他止不住地想起自己故里的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们。

  有时他在冰池中修心,那些有着粉嫩爪垫的雪狐,就会噫噫地叫着,围到他身边,拿爪爪拍他露在冰池之外的身体,焦灼地用又大又蓬松的尾巴扫他,好像害怕这个两脚兽会把自己冻死似的。

  那些毛毛看起来雪白,像一簇冰冷的新雪,其实擦在肩头,却意外的温暖。

  这种时候,如果他伸手捉住雪狐的爪子,搓揉一下,焦急的雪狐们是不会挣扎的,只会一股脑的往他身边凑,想把他从冰池里捞出来,拱着小身躯,暖热的毛毛直往他冰冷的身上蹭。

  墨麒有些忪怔地想,他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那些小家伙们了。也不知道没有了他在冰池,那些小东西还能不能在总是飘雪冰封的山里觅到食物?

  公孙策的声音拉回了墨麒游离的注意力:“……这信,是花将的认罪书?”

  公孙策将看完的信传给众人翻阅:“花将在信上已经认了,自己确是杀害陶知府、史副将和木将军的凶手。”

  “原来,木将军在云南的时候,就有对手下的兵将下过手……可恨!”展昭看着信怒道。

  他怒了一半,侧脸一看,发觉白玉堂的情绪,也因为自己的怒气而变得有些焦躁,忙把信塞到墨麒手上,安抚白玉堂:“没事,他已经死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气不气,我们不气……”

  被展昭当做三岁孩童哄的白玉堂,面无表情地再次赏了展昭一拳。

  墨麒抚平因展昭胡乱塞到手里,而有些褶皱的信纸:“花将在云南时,因为木将军折辱过,才一怒学了母亲遗留下的蛊术,控制了木将军。”

  包拯点头:“难怪木将军对他如此之好,还不敢当着他的面,在军中作恶。原来并非是因为心有所爱,而是因为受制于人。”

  在看这封信之前时,他心中还有些疑问,看完这封认罪书,就完全地解开了整件事情中,所有难以解释的部分。

  公孙策也突然想起,先前初见木将军时的一个细节:“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是高烧,木将军却不让我诊脉,花将的第一反应是换掉被子……”他感叹地摇了摇头,“我们竟然完全没能想到,只能说花将表现的太自然了。”

  展昭迷茫地投来了纯洁又困惑的眼神。

  公孙策给了展昭一个堪称和蔼的眼神,解释道:“想来当时花将正和木将军做那档子事,木将军才那般反应,也无怪我们没能想到。”

  毕竟在不知花将是个蛊师的当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木将军会不会欺负花将,而不是花将正在欺负木将军……

  “为外表所蒙蔽,人之固性也。”包拯感慨。

  “陶知府,是他让木将军带自己去知府衙,然后把他留下,趁陶知府不备杀死的。木将军身上有蛊,想要下手甚至都不必趁其不备。至于史副将……他作恶太多,自得报应。河西军心中本就欲杀之而后快,看到花将身上有青紫浮肿,知道花将已自己服毒,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就放他进监狱复仇去了。”公孙策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和现有的线索对了对,都能对得上号。

  墨麒放下信:“也就是说,梅师爷确实与此事无关。”

  包拯叹道:“是啊,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才。此番他若是能恢复过来,我当与圣上提一提他的事情……”

  包拯看看花将浮肿不堪的尸体,又看了看花将身边,那颗属于西夏将军的首级,心情格外沉重。

  宫九垂眸,扫过墨麒放到桌上的认罪书上,最后几行字。

  “大丈夫当死于战场,破千军,过万马。宁死而不可屈,百折而不可辱。只恨此身,天生怪异,便是有心从军,光宗耀祖,也难躲得人心丑恶。唯愿河西众将士,能得一好将领,莫要再尝我百苦,受我百难,行我百恶,此大宋之哀也。”

  包拯闭了闭眼,拂袖背过身去:“把……花将,还有停尸房里的尸体,都收敛了吧。此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