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赌约(上)

  看台上一阵沸腾,打击席上的人自下朝上将球以漂亮的姿势捞起,身后的捕手满脸惊愕地站了起来。

  球朝天空高高地飞跃了过去,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那颗球上,有的人在祈祷快点落下,有的人在祈祷不要落下。

  接着它消失在了护栏后面。

  “打——进了!二分本垒打!!!面对读卖巨人的王牌藤田!这也是中日龙的天才捕手御幸一也这个赛季第12支本垒打!”

  御幸高举右臂绕场一周,时不时还与看台上的观众们互动。

  板凳区里的一个身影看着场上那个身影,左腿正在无意识地上下抖动着,浑身焦躁的气息让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中日龙九局投手松原顽强地封锁住了巨人队的七到一棒,泽村在板凳区向投手丘投去灼热的视线,一直到比赛结束都没有跨出过板凳区一步。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泽村抬头,川口背着包弯下腰:“怎么了?结束了,走吧。”

  看向出口处正在交谈的监督和这场比赛大放异彩的男人,泽村抓起身边的帽子,狠狠地扣上自己的头。

  如果只是因为无法上场,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至于浑身焦躁的气息泛滥出来。问题在于,御幸一也这个家伙,这几天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自从那一次投捕开始。

  “泽村,你再投不出好球我们就结束练习了。”御幸蹲在牛棚的对面,脸上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泽村隐隐能够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一些怒气。

  御幸突然提出投捕,泽村自然是很高兴的,但是前一天晚上喝了一点酒有一些宿醉,导致头有些疼,而且浑身异常得疲沉重用不出力气,只感觉焦躁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可是曾经约定过要再一次投捕的人就站在自己的对面,这么想要让他看到自己心意的人,这么想让他看到自己最棒的投球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状态无论如何都发挥不出来,无论投多少球也找不到原来的感觉。

  再对上对面人的眼神,泽村确定他也在御幸的眼里看到了名为焦躁的情绪。

  又投了一球,御幸没有用手套去接,而是等球砸到网上反弹回地上之后才捡了起来。

  “啊,那个,抱……”

  御幸举起一只手,站起身把捕手手套拿了下来:“别投了,休息一下吧。”

  手颤抖得停不下来。泽村用力地翻转着着左手,试图让它放松,后脑勺的一块地方也在一跳一跳地疼着。

  此时御幸已经走出了牛棚。

  牛棚口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泽村转过头去,坂口和他搭档的投手正巧经过这里,瞥了泽村一眼。

  --“即使你将来升上了一军,和你搭档的那个御幸一也也不是原来你熟悉的那个人了。”

  御幸一也在职棒已经呆了两年,接过不知道多少优秀投手的投球,更何况自己是作为顶替成宫鸣的投手来到了这里,他可是接过职棒圈最强左投投球的人。

  他没有变,只是自己离开了太久,已经追不上他了。

  御幸从外面走回来,手里拿着两个一次性杯子,看见泽村低着头站在牛棚里。

  把冰镇的饮料贴上泽村的脸颊,激得人一下子回了神:“喝点东西冷静一下吧。”

  表情越来越僵硬了。御幸观察了一下泽村,叹了口气挑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边喝饮料一边看着泽村倔强地站在牛棚里面。

  投球本身不差,只是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大概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变得越来越焦躁,再这样下去也是在做无用功,如果他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劲的话。

  这么说来,上次看见他这么执拗地站在牛棚里的样子,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啊。

  泽村把饮料放在了一边,身上的汗都已经被风吹干了,身体也开始冷却了,但是御幸从进来到现在没有和自己讲过一句话。

  到底怎样才能再一次站在他对面的投手丘上,到底怎样才能拉近他们之间的差距。

  “御幸前辈……”泽村磨了磨脚边的沙土,“到底怎样才能成为像成宫鸣那样的投手?”。

  “高中的时候就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好像不小心戳到了哪个点,御幸表情僵硬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你永远也成不了成宫鸣的,放弃吧。”

  话语用不轻不响的音量从御幸嘴里飘出,却像刺一样扎在了泽村的心上。

  “如果成为不了成宫鸣那样的投手,是不是意味着会一直在板凳区坐下去……”泽村压了压帽檐。

  “有可能。”御幸很快接话道,声音冷冷的,“在你前面还有很多已经在一军呆了5、6年的投手,如果你不出色,自然是一直坐板凳直到退回二军,如果没有本事,自然会有人把你换下投手丘。”

  这里是职棒,没有会再像片冈那样,为了培养一个泽村荣纯,白白浪费本该拿下的进攻机会。

  “嗯~我也累了,不练了。你好好跑步巩固下盘吧。”御幸把一次性杯子一捏,拿起泽村的走出了牛棚。

  之后还练投过几次,御幸都摆着一副写着“无趣”的表情草草了事了。

  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是行动上却刻意地各种意义上无视泽村。

  泽村曾经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被御幸抓着领子掼上高岛办公室墙壁的那一次。他知道这代表御幸一也在生他的气,却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哪里出问题的还有投球。

  没人告诉他,御幸本人更不可能告诉他。

  今天的晚饭也只能跟着川口前辈解决了。

  跟着川口前辈正走到食堂门口,迎面走来许久不见的坂口前辈。泽村在和那个人接触到视线的一瞬间就低下了头,缩在川口身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啊……!坂口前辈!正好!”

  走在身前的川口却迎了上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头递给了坂口。

  坂口扫了眼纸上的东西,朝川口点头道:“谢谢。”

  走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地和川口身后正小心翼翼瞧着这两个人的泽村对上了眼神。

  等到坂口走远了,泽村才凑近川口身边:“前辈你刚刚把什么东西给他了?”

  “没什么,就是队伍的一些暗号统一一下。”川口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泽村,指着他的眼睛道,“你最近又没睡好吗?黑眼圈又出来了哦。”

  泽村点了点头,随即被他勾住了脖子:“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嘛,新人坐板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看对面的巨人不也让本乡坐了一天的板凳吗。像你这样一来就能上一军已经很好了,别对自己要求太高,我请你吃东西。”

  泽村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和御幸吵架了?”川口在排队等餐的时候突然问道。

  说到点子上了,泽村把头撇向一边:“不算吵架……但是我不知道惹他哪里生气了,总感觉是练投的时候让他不满意了。”

  川口叹了口气:“也是,毕竟你是来补成宫的位置的,自然对你要求会很高吧。”

  “不过明天这场能拿下来的话,说不定监督会让你上场试试水,也别太沮丧了,新人!”说着大力拍了拍泽村的后背。

  然而第二天的比赛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本乡依旧没有上场,但是巨人的打线就如同大爆发一般,头两局几乎每个打者从捕手御幸的手里拿到了安打,中日龙靠着坚固的守备艰难地拿下了6个出局数,将分差压制在5分以内。

  换防之后,泽村看见御幸将捕手面具从头上拽下,身上的出汗量异常巨大。

  “暗号被读了。”御幸一进板凳区就直直地朝监督道。

  一军监督摸着下巴肉,眯着眼看似放空地看了一会被日光灯打得敞亮的球场,思索了一会儿道:“有几套暗号?”

  “一共三套。”御幸道。

  “按照打者上场的背号除以3的余数来,辛苦你们的数学了。”一军监督见队员纷纷一脸惊恐的表情,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即便如此,进程依旧非常得不顺利,打线头两局给先发投手施加的压力过大,眼见着投手丘上的人动摇的心态已经清晰地表露了出来,中日龙立刻更换投手,将原本作为后半救援的投手送上了投手丘。

  一共投了三局,中日龙换投,但是被巨人六局末一发安打追平了比分。

  七局上,巨人板凳区传来了令全场轰隆的动静,本乡走进了牛棚,上半中日龙被完封,下半回合中日龙更换投手,靠捕手御幸强大的肩力不断传向垒手的手套封锁了盗垒。

  八局上,本乡登板,用毫无疑问的压迫性的球威狠狠地封锁住了中日龙,全场大喊着本乡的名字,欢呼全日本未来巨星的诞生。八局下中日龙更换投手,本乡上场被三振,后续打者敲出一发安打,靠外野手川口一记回传,才惊心动魄地在本垒刺杀了跑者,残垒换防。

  本乡回到板凳区后没有预料的欢腾,而是球队的教练上去气急败坏地叫骂了几声。

  小林环顾着球场,看着正在练习守备的巨人队:“这种气氛真是另人讨厌呢。”

  转身看了眼还剩下两个板凳座位的投手阵:“您打算放弃这场比赛吗?

  一军监督撅了撅嘴:“观众情绪太高涨,根本没办法放弃这场比赛,连选手的斗志都昂扬了起来。”

  眼见着监督又站了起来将最后两个投手都叫出去热身,小林瞪了瞪眼睛,闭上嘴巴。

  虽然只是练投,但是泽村浑身已经兴奋地颤抖起来,斜前方就是最熟悉的钻石场,还有那个投手丘。

  心跳完全没有办法平复下来,一下一下跳跃的声音响得盖过了身后观众们的欢呼声。

  前辈投手被换上场,已经来到了九局,两边依旧顽固地完封对手,十局依旧让前辈努力地撑了下来,观众的热情已经空前爆发了出来。

  泽村站在板凳区内,被一军监督搭着肩膀,感受着场上胶着的气息。

  十一局下半出局两人,中日龙再次播报选手更换通知。

  “八棒,投手泽村。”

  泽村跨上场,已经听到了观众席上传来讶异的一片声音。从前辈手里接过球,泽村的左手忍不住得抖动。

  站上了面前的这个投手丘,对面就是那个叫作御幸一也的人。

  泽村踩了踩投手丘上的土,用手垫着干燥粉,仿佛能感受到夜晚的冷风从巨蛋穹顶的缝隙中飘到自己的身上。

  对面这个捕手穿着不一样的制服,挂着略显疲惫的表情,蹲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举着手套。

  三年了。

  不管这家伙之前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果然又站到了他的对面。

  御幸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右肩传来的酸痛感,他举手叫了一个暂停,脱下面具朝泽村走过去。

  “……不管怎么说,你是最后一个投手了。”御幸那手套遮住嘴巴,语气不免地有些无奈,“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想跟你说的只有两件事情。”

  泽村看向他的眼睛,那里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一种他久违的情绪。

  “一,终于又能和你投捕了。二,你不是成宫鸣,你是你自己。”

  御幸对上泽村的眼神,看到了他熟悉的、也是最向往的金色,不由得咧开一个笑容。

  “什么吗,原来你明白的啊。”

  “啊不是……也是刚刚才领悟到的。”泽村脸颊两坨红晕道。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累,但是看到你这个表情我就觉得力气又回来了,”御幸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用手套拍了拍他的心口,“投几个漂亮的球过来让我看看。”

  打者走上打击席,御幸莫名朝他眨了眨眼睛,比出一个暗号。

  内角……外角……等等……泽村摇了摇头,他看不懂御幸的暗号。

  御幸又给他比了一遍,依旧是一个内角外角球,泽村脸色白了白,糟糕,难道把暗号记岔了!!!果然除以三余数这种的会记错啊!!!!!

  泽村满头冷汗用猫目向御幸求助,但是御幸还是不紧不慢地比了一遍,比完之后砸了砸手套,用右手击打了一下胸口的护具。

  泽村,看不出来吗?

  投手丘上的人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肩膀抖了抖,那双眼睛用着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热度投向他。

  真是个乱来的家伙!泽村接受到御幸的贱笑,朝他点了点头。

  亏得我记性好,三年前的暗号了,除了我泽村荣纯大人还有谁比我记得更清楚!

  第一球是内角靠近膝盖的直球!球飞入手套,传出一声巨响,不仅是看台上的观众,连巨人队的打者和板凳区都传来了一阵异动。

  第二球卡特,紧接着依旧内角高球,三球内角,干净利落地三振了对方打者!

  泽村喘着气回到板凳区,嘴角完全克制不住地上扬:“我我我,还是有点紧张……”

  小林用手当扇子拼命扇着脖子上的汗,看上去吓得也不轻,一军监督则朝他点了点头:“只不过是个开始,小鬼别得意忘形了。”

  一下板手就止不住地抖,因为高强度集中的比赛压力下,只是出局了一个打者,就觉得精力已经透支了一半。

  “这场好好投。”一边的御幸终于在板凳区休息的时候走过来和自己搭话,“落合教练刚刚给我发短信说他们在看。”

  “什么!!!!!!”泽村手一抖,一杯氨基酸饮料差点打翻在地。

  “别紧张别紧张,你不是能做到的吗。”御幸勾住泽村的脖子,用力地压了压。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紧张了!”泽村握着拳头,克制住了想要拎他领子的冲动。比赛期间不能对御幸动手动脚的……

  话是这么说,御幸接下来轮到打击席,给泽村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就走出了板凳区。

  然后听到木质球棒击中球芯的一声脆响,球落在左外野边界,三垒跑者回到垒包。

  中日龙打破了长久的僵持局面,率先拿下了一点!

  只要再拿到三个出局数,就能拿下这场比赛。而泽村在让对方敲出一发二垒安打后,迎来了本乡正宗。

  一发安打就是平分,一发本垒打就是逆转再见。

  事情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兜兜转转,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变得那么得似曾相识。

  泽村站直了身体,在投手丘上做了两次深呼吸。

  我们这对身价还比不上他一个人的投捕,如果把他三振了,是不是很有趣?

  第一球内角高球,挥棒出界。

  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就好好地走下去,反正你也没有回头路了。

  第二球外角低球,判为坏球。

  你不是成宫鸣,你是你自己。

  第三球变速球,球在本乡手边犀利一拐,挥棒出界。

  终于又能和你搭档了。

  第四球内角二缝线速球,挥棒出界。

  御幸砸了砸手套,向打者迈出了一步。

  最后一球了,解决掉他。

  泽村绕臂过头顶,盯着那个手套。

  这不是最后一球,我曾经以为有最后一球,后来我还是回到了你的面前。所以不会结束的,即使投出这一发球也不会结束的。

  第五球,纯净的直球,直逼内角打者的膝盖!

  球棒击球的声音发出清脆的一声,球笔直冲上泽村的头顶,飞得很高很高。

  泽村转头看向那个球,慢慢地下坠,慢慢地下坠,然后稳稳地落入左外野手的手套!

  “比赛结束——!”

  “怎么突然想到用高中的暗号?”泽村站在更衣柜前,别的队员都已经早早地换好便服离开,只有他们两个默契地留了下来,穿着脏兮兮的制服等着彼此先开口,结果挑了这么一个莫名的开头。

  “因为后来暗号的顺序也被他们读了。”御幸坐在另一边的长凳上,靠着冰凉瓷砖,酸痛的右肩在上面蹭了蹭,“我觉得实在没办法了,上来的又正好是你。”

  “哈哈哈!果然还是要靠我泽村荣纯!没有我的记性这场可能就要输了吧!”泽村靠在更衣柜上,看着对面的人忽然站起身,把挡风镜摘了下来,放进自己身边的柜子。

  御幸手里的动作停了停,皱眉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倒也是,我没有你真的不行。”

  泽村的笑容僵在脸上半天,翘起的嘴角慢慢地放下,抖动着:“真的假的?你再说一遍?”

  回应他的是两只脏兮兮的扶在脸颊两边的手,以及额头上轻轻相抵的触感,御幸漂亮的眼睛在面前放大了之后,斜到了另一边。

  两只手用力地捏了一下泽村的脸颊两侧,绕到了泽村的背后,御幸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戳在泽村的脖子右侧,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大概是感觉到肩膀上有些湿湿的感觉,泽村不太能确定。

  他所能做的,就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住眼前这个人,捏着御幸后衣领,在对方看不到的情况下拼命把止不住的眼泪快点流干。

  他不知道原来御幸也会流眼泪。

  第三场比赛因为天气原因又顺延到了周五,期间对阵养乐多燕子的比赛,泽村作为中继竟然上场投了一局半,达到了一军监督所说的“搅乱打者,顺便将打者一一出局”的效果。

  比赛结束后,结城特意早早地候在场馆的门口,嘱咐了一下御幸,又拍了拍泽村的肩膀,给予了“寄予厚望”的眼神。

  “听说周五你们要去东京客场对阵巨人,打完了回青道看看吧。前几天我回青道的时候,片冈监督说起你们的比赛真是赞不绝口。”结城竖了竖大拇指,温和地笑道。

  在结城前辈嘴里片冈监督的赞不绝口,大概是“前几天看了他们的比赛,还不错”这样的程度。

  “这么说来他们现在是夏甲预选的时候吧。”走在回家的路上,泽村用手肘撞了撞御幸。

  御幸瞥了他一眼:“那些学弟我都不认识。”

  泽村皱眉:“你这个人真是无情啊……”

  “慢着,”御幸把一根手指竖到泽村嘴前,打断他道:“我又没说不去,老被人莫名其妙地说无情很困扰的啊。”

  走到一个车站,御幸在那里站定,泽村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盯着他:“又怎么了?”

  “忘记跟你说了,”御幸刷着手机道,“我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泽村莫名:“哈?什么事?”

  “去做你觉得有情义的事。”说着挥了挥手让他快点走。

  泽村鼻子喷出一片白雾:“什么吗!那今晚回不回来吃?”

  “我负责带饭回来。”御幸头也不回地道。

  泽村一个愣神,发现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飘来眼神,默默地转身快步走了。刚才对话的气氛是不是有点奇怪?

  御幸在平时一贯的餐点准时用钥匙打开房门,泽村饿得慌,远远地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御幸把包和塑料袋递给他,转身把围巾扯了下来,挂在身边的衣架上。

  泽村忍不住瞥了几眼他露出来的后脖子,然后慌张地收回眼神。

  身为在名古屋生活了三年的人,御幸显然已经是尝遍各种便当的老司机了,两个人三下两下地解决掉吃食,坐在桌前对着彼此的脸,有些百无聊赖

  “你是去医院了吗?”泽村问道。

  “嗯,”御幸又开始刷起手机,“去看看你来之前的那位投手。“

  泽村点点头,心里有数:“他恢复地怎么样?”

  “今天指挥着我跑了三家便利店就为了一个布丁,状况非常得好。”御幸翻了个死鱼眼。

  “竟然会为了别人做这么多事,真不像你啊。”泽村晃着腿,说了半天没听见答复,抬头看见御幸正笔直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吗?”

  “没什么。”御幸泄了口气,把桌上的一次性便当盒收起来扔进垃圾桶。

  “话说,”泽村跟了过去,看着御幸很主动地拿起一块湿抹布擦桌子,“为什么昨天的暗号这么快就被读了呢?”

  御幸继续擦着桌子:“我不知道。”

  泽村又跟着御幸进厨房洗抹布:“我说,你也告诉我一些事情吗!这样我也可以替你分担一点啊!”

  御幸转了转肩膀,指了指右肩:“那你帮我按摩一下肩膀吧。”

  “好!”泽村把御幸按在椅子上,像模像样地开始按摩。

  “还有别的也一起说了啦!”泽村捏着御幸发达的三角肌和斜方肌,嘴里也不闲着。

  “没别的了。”

  “有的吧!你昨天都……那样了。”泽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要拆穿他比较好。

  “哪样?”御幸回头看他。

  泽村突然有点不太习惯御幸这样频繁注视自己,撇过头:“别装蒜!男子汉大丈夫适当地向别人倾诉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我有一个很烦的室友,我好想搬出去,这样可以吗?”御幸打着哈哈。

  泽村按着他的肩膀转到御幸的正面,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别总是这样,除了棒球以外的事情你也可以和我说,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们除了投捕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御幸靠在椅背上俯视着他。

  泽村张了张嘴。他知道,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比如赛前撞见的川口前辈将暗号纸交给坂口前辈的事情,比如坂口前辈对御幸的敌意。

  话到嘴边却吞了一半,只憋出一句:“让我也试着保护你一下吧。”

  御幸转开眼,皱着眉挠着后脑勺,随即站起身大叹一口气,用力揉了揉泽村的脑袋:“管好自己吧,新人。”

  “喂!”泽村伸手想拽住他的手腕,结果被捕手灵活地一翻躲了过去。

  事情的结果就是,泽村和御幸在前往东京的巴士上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但是全程没有任何对话。

  御幸自己总结了一下,如果是泽村惹他生气,起码自己还会接他的球,和他对话,平和地进行日常生活,但是如果他惹泽村生气了,没有球,没有对话,最好连眼神交流都不要有。

  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

  和巨人这次公式战的第三场比赛依旧是夜战。御幸抬头看了看头顶封闭起来的铁板,不由得感叹自己还是喜欢露天的野球场,好像没了铁板,打球也会更加自由一些。

  一个一个确认投手的状态,今天泽村被放在首发后的中继,让御幸也不由得感叹一军监督说话有多不算话,对泽村的重视好像也超过了他的预期。

  泽村瘪着嘴瞪着猫目,明明很紧张也不找人说话,回应他的不是闷闷的“嗯”就是点头摇头,御幸忍不住揉了一把不软不硬的头发,起身离开板凳区。

  御幸一也这个家伙,从来不会让你知道他真实的想法,他喜欢伪装,讨厌一个人或者喜欢一个人他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喜欢一个人全部扛下来,然后在所有人刚刚知道的情况下,他摊着手用着无所谓地态度说着“早就解决啦”,从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烦恼纠结的过程。

  早就已经不是队长了,却偏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好像那些痛不是痛在他身上的,那些难过不是自己的难过。

  本垒又发生了一次冲撞,泽村看过去,御幸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在跑者脱帽的示意下笑得没心没肺的,转眼就蹲了下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监督。”

  一军监督正皱眉看着赛场的局面,却被一个人影挡住了视线。

  “让我上场投球吧。”泽村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监督的三角眼。

  现在场上正值第二局上半,中日龙防守,局面是一出局二三垒有人。

  好不容易把一个跑者在本垒刺杀出局,还剩下两个跑者正盯着本垒跃跃欲试。

  御幸转了转右肩,刚想叫个暂停,却看见了板凳区的动静。那个家伙站在板凳区的出口处,眼神扫视着整个野球场,唯独没有看本垒。

  不是四局上半才轮到他,监督为什么突然把他派出来?御幸皱了皱眉,而且现在绝对不是换人的时候,垒上两跑者,根据今天的状况来看,几个月前的情况很有可能重现。

  --“下次不知道谁还愿意为你做这种事情”。

  而这个人现在正朝着投手丘走过来。

  泽村上投手丘后并没有看御幸,而是直接朝垒手和内野手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刚才和监督说了类似于“把这个局面交给我”这样的大话,但是实际上操作起来,泽村的大脑根本运作不过来。

  垒上两个跑者,不能让跑者跑向本垒冲撞的唯一办法就是在三垒将跑者出局。

  什么情况下能够把三垒的跑者在垒上解决掉?

  泽村!御幸砸了砸手套,可是投手丘上的投手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这里。这种情况只能在“解决打者”和“本垒刺杀跑者”二者选一,鉴于对面的三垒跑者已经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冲回本垒这件事情上,就算将二垒跑者出局,冲撞还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都已经上场了,就不要犹豫了,好好把球投过来吧!御幸又砸了砸手套,投手终于看向了自己。

  随即突然转身面向三垒。

  牵制!御幸一愣,完全没看自己的暗号!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牵制成功……

  “跑!”但是与此同时跑垒指导却在场边突然大喊一声。

  跑者完全摸不着头脑,抬头朝三垒手一看,但是三垒手也是满脸的震惊,平举着手套,但是手套里面没有任何球。

  “快跑!”跑垒指导在耳边大喊一声,跑者顾不到别的,起身脚踝一转就跑。

  “停!回来!”跑垒员又是一声大喊,跑者下意识停下脚步,抬眼却见捕手已经站出了本垒,手里握着球向三垒进行眼神牵制。

  什么情况!跑者赶紧回踩三垒,观众席上也是一片混乱,还有一片嘘声混杂在里面。

  再回头看那个投手丘上的投手,此时正咧着嘴朝自己压了压帽子。

  藏球。

  御幸把求投还给泽村,盯着此时站在投手丘上的那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这家伙刚刚佯装朝三垒牵制,诱使跑者和跑垒指导的指挥错开,转身立刻朝本垒上的右打者背后投了一球,亏得自己反应快跳出本垒接住,并对反应过来的跑者进行牵制。

  这一招哪里学来的?御幸嘴角抽了两下,想笑又笑不出来,不如说惊恐比惊喜更多一些。

  泽村朝御幸拈了拈帽檐。当然是高中那些边边角角的书和比赛里面看到的怪招。

  还没结束。

  泽村看了眼三垒跑者,将身体又转向了三垒。

  又来!!!

  然而跑者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地面一般。

  跑还是不跑?又是藏球?不可能连着两个吧,可是万一又是呢,旁边的跑垒指导为什么不给回话,到底是跑还是不跑!别人给了钱要快点解决掉捕手的啊!

  “回去!”跑垒指导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跑者的身体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坚硬的双腿转身后才跨出一步。

  已经来不及了。

  球传入手套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头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OUT!”裁判单举拳头,一声大喊。

  东京巨蛋里面一片刺耳的嘘声。

  泽村把掉在地上的帽子捡起来戴在头上。书里也说,藏球是种很卑鄙的战术,被嘘是很正常的事情。

  将“two out”的手势向野手门示意,守备纷纷从震惊的态度中回过神来,回应此时这个投手的号召。

  完全没看捕手的暗号啊,不知道他下面又要干什么。野手们纷纷咽了口口水,全神戒备起来。

  只要御幸还呆在这个本垒上,他们总有办法达到目的。

  泽村看着御幸给了自己一个又一个暗号,不给任何的回应。再想点别的办法。

  御幸向裁判叫了一个暂停,摘下面具刚想朝泽村走去,却见泽村已经走下投手丘,超本垒这个方向走过来。

  这个表情,让他有些不妙的预感。

  泽村一把揪起御幸的领子,狠狠地朝他脸上揍了一拳,顺便脚下一别把人放倒在地上。

  周围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惊呼声,泽村把御幸压在地上,揪起他的领子凑近道:“快,揍我一拳。”

  “为什么?”御幸还没反应过来,这次又被佯装打了一拳。

  “你揍不揍?”泽村压低声音道,接着又实实在在地撩起一拳。

  接着就被身下一股压倒性的力量掀翻在地上,后脑勺和巨蛋的土壤亲密地接触了一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