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回到我的身边

  “二垒!”本垒上的捕手大喊一声,投手反应极快地转身传给游击手,球又是一个平飞,稳稳地砸进一垒手的手套。

  “双杀!”

  二军观众席和来冲绳旅游顺便过来看看集训的游客们纷纷发出了赞叹声。

  “这个捕手不得了啊,绝对的镭射肩啊!”

  “而且判断也很准确,如果是我大概会惊慌失措地先传一垒吧!”

  “重点还是很帅……”

  泽村荣纯磨了磨左手的手掌心,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场上那个叫做御幸一也的发光点。

  上次聊天一定是太困了,竟然在自己手心上用油性笔写了“白痴”这么侮辱性的文字都没发现!第二天早晨醒过来和所有前辈打招呼的时候被一路嘲笑了下来!自己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晚上川口告诉自己这件事,顺便告知自己又在球队里红了一遍的事实……

  油性笔真的很难洗啊!!!混蛋啊!!!泽村抠着铁丝网格,恨不得在那个四眼身上烧穿一个洞。

  球队换防,御幸脱下面具,上前和队友汇合,然后表情轻松地回到板凳区。

  但是话说回来,之前看御幸比赛都是录像,现在近距离看那家伙的比赛,果然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太一样了他说不出来。

  眼睛追随着那家伙进了板凳区,御幸先是坐了下来解开护具,脱上身护具的时候朝这里扫了一圈,恰巧对上了眼睛。

  然后就当做没看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赛季没有开始,但好歹是一个OPEN战,不能太蔑视球场,但是原本以为御幸会朝自己表示些什么的泽村,此时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受伤。

  就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一段很大的距离一样。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自己是个二军的新人投手,此时此刻的搭档是可能和御幸有过节的坂口前辈,而御幸一也现在又是中日龙队炙手可热的新星,不知道已经被多少杂志采访过了,会有距离感是正常的吧。

  正常的吧。

  正常的……吧!!!泽村朝坂口投出了愤怒的一球,坂口接到球之后,难得的动了动眉毛,把球投了回来。

  “注意控制你的情绪。”坂口告诫道。

  泽村搓了搓到现在还没洗干净的手掌心,认真地朝坂口鞠躬道歉。

  如果的确不熟,那为什么那天厨房里表现得又好像和自己很亲近?而且还像以前那样捉弄自己?

  这不是不熟,是这家伙在刻意拉开距离!泽村第一次对自己的猜测予以了肯定。

  刚刚那场比赛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集训最后的二军验收战,此时一军的监督已经坐在了场边的板凳区,小林坐在他们身后拿着本子准备记录,而御幸则坐在一军监督身边的座位上,时不时交流沟通几句,然后两人一同朝投手丘上的自己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到底在和监督说些什么啊!泽村用脚重新扫了几下投手丘,心里的不爽感达到了一个极点,而且这场比赛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监督和教练,连一军几个高层人员都来看了。

  这样让他很紧张啊……泽村抬起满是冷汗的头,连带着猫眼扫了一圈守备。

  “泽村,如果再找不到状态我就换投了。”坂口前辈还在本垒板煽风点火。

  “……在下知道了!”泽村看了眼板凳区跃跃欲试,甚至朝自己投来怨毒眼光的各位前辈投手。

  这场比赛他隐约觉得大概对自己而言很重要,人生第一次二军职棒登板竟然就是首发,这在谁看起来都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吧,而且自己又回长野了一年,球队到底为什么这么安排他不太清楚,但是看着板凳区众前辈的脸色和教练一副心脏病快复发的样子……

  绝对不是因为我的实力。泽村一个冷战。

  这几周下来,二军那个婆婆妈妈的教练也一直有关注自己和坂口前辈的练投,每次都露出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问坂口前辈自己到底有什么要改进,除了球速力量控球老三样,还是没告诉自己一个所以然。

  对手的板凳区似乎也露出一副惊异的表情打量自己……

  不管今天能不能投到最后,被这么多人看着,千万不能出丑啊泽村荣纯!

  泽村拍了拍脸颊,看见斜对面站着看热闹的川口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一道提示音响起,中日龙二军先守。

  对方的一棒打者站进打击区,稍稍磨了磨脚周围的土地,表情很正常,甚至有些过于放松。

  坂口前辈给的资料里说,这只队伍的一棒打者属于上垒率很高的技巧型打者,弱点是开局状态不稳,容易轻敌,最好在一开始就牢牢地封锁住他。

  坂口给的第一个暗号是外角偏低直球,泽村控制住去看板凳区的想法,深吸一口气,将感知力集中在左手食指中指第二关节处,这是他在高中最常用的进入投球状态的方法。

  第一球要小心地处理。抬腿,落地,肩膀到手臂像鞭子一样将球甩出去!

  球进入手套的声音不错,但是裁判判了坏球。

  对方打者表情变了变,向本垒板站进了一点。

  坂口瞥了眼打者,给出外角偏低二缝线的暗号。

  泽村有些克制不住地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板凳区坐得很近的两个人,似乎没什么动静。

  如果克里斯前辈的风格是严密,那坂口前辈就是过于保守。这个时候如果是御幸,一定会咧着一嘴坏笑给自己比出内角球的暗号的。

  让这个打者吓一跳,并且意识到“我可不怕把球砸到你”这一点,是御幸和泽村共同的爱好。

  泽村没有拒绝暗号,球投出之后在打者挥出的棒边滑出了一个漂亮的下坠,稳稳落在捕手的手套里。

  “好球!”

  第三球被打者挥出之后,可怜地落在一二垒之间,正中二垒手下怀。二传一,打者毫无争议地出局。

  接着第二棒被三振,三棒被中外野接杀。

  泽村很克制地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从投手丘上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了下去。

  御幸听见身后小林用力记笔记的沙沙声,连身边的监督也开始摸起了下巴。

  “因为有一年的近似空白的时间,他的肌肉力量和控球手感还没有完全恢复,之前掌握不太成熟的moving ball控制技巧也没有用出来。但是三打者10球,这已经算一个惊人的成绩了吧。”御幸在一边讲解到。

  监督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对方投手气势也不错,很快让己方残垒结束下半回合。泽村换防登板,表情已经比初登板的时候缓和了不少,但是依旧很在意这边板凳区的样子。

  御幸用余光看着身后那几个二军资深前辈,不由得感叹当时刺在自己身上的也是这种眼神。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场是决定泽村是否能得到一军编制的测试赛。虽然此前御幸有对球队的安排表示疑问,就算少了一个成宫,也没必要这么急着找一个左投来填补空缺,更何况队伍里的左投又不是只有成宫一个。

  这么急着让一个人发光发热,是会毁了他的。御幸双手支在下巴处,看着投手丘上的那个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地为自己刚刚的一个小失误瞪着猫目扫来扫去。

  泽村刚才是想投内角,但是一不小心投成了偏正中的甜球,对方六棒毫不客气地手下大礼,一次性敲出了一发二垒打。

  紧张让他习惯性地扫向了板凳区,只见御幸那家伙正支着头审视着自己,不知道已经这样盯了多久,表情格外地凝重。

  好啦好啦,我知道自己控球退步了啦!能不这样看吗!我的内心已经充满了惭愧!泽村磨了磨球外那一层皮革,见坂口又下了一个外角的暗号。

  ……被不信任了。泽村缩了缩肩膀。

  今天的投球以外角直球为中心,不知道是不是听说过泽村高中时的内角球风格,对手所有打者上垒都有意无意地遮住一点本垒板给泽村施加压力。

  如果是自己蹲在本垒的话,真想好好地用卡特球问候那些自以为是的打者。御幸交握的两只手用了用力。

  20球解决这一局,被对方拿了一分,二军教练已经开始捂着心脏在面前走来走去。

  “山本,你干扰到我了。”一军监督微微一句,二军教练就乖乖地移到板凳区入口那块,站直了抖脚。

  下半回合轮到泽村的打席。一年的空白对泽村这种长打sense几乎没有的人来说,基本可以放弃长打了。

  御幸不意外地看到泽村一上打击席就摆出触击的动作,牺牲触击打得很漂亮,顺利把跑者推进三垒之后,后面一棒用一发右外野长打将跑者送回了本垒。

  三回上半泽村依旧站在投手丘上,变速球加入之后很快用15球让对方打者三上三下。紧接着三局下半,中日龙二军又拿到一点,坂口把球棒丢在一边缓缓地绕场踩垒包,有意无意地经过板凳区的时候,和御幸对上了眼神。四局上依旧是外角球中心的配球,内角几乎没有出现过,如果不是确定泽村老毛病肯定不会复发,他都要怀疑泽村是不是投不出内角球了。

  不过他本人似乎对自己的表现挺满意,咧着一脸放松的傻笑走下了投手丘。

  看来他也是能适应安定节奏的人吗。御幸啧了啧嘴。

  “感觉好无趣啊。”监督突然脱下帽子捋了捋头上那几根头发,看了眼御幸,“你不是说他是个有趣的投手吗?”

  御幸愣了愣,见监督指了指走上打击席的泽村:“你看,又是牺牲触击的姿势,他是没能力打长打还是怕自己打不出?”

  这个不好说。御幸感觉额角有冷汗下来。

  这个监督属于冷面夜叉型,表面客客气气,内里或许已经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御幸经常能看到他温柔地安慰了队员一番,转头和小林讨论的是“这家伙不行,这赛季不会再让他上了”。

  和监督打了声招呼,站起身去上厕所,顺便经过了那个正紧张地抖抖索索的二军教练。

  第一球被对方故意砸到地上,泽村收回球棒。准备第二球的时候听见板凳区有了动静。

  二军教练正朝自己比划着挥棒的暗号。

  挥棒?泽村捏着球棒的手指紧了紧。不是吧……挥棒?挥棒打击的能力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成功率低于20%……不过教练这么信任自己,为了这份感动,这一球他一定要打到啊!集中集中!

  对方投手见板凳区有打暗号,但是垒上跑者没有动静,泽村还是维持触击的姿势。

  听说这个新人投手在高中是个99%用触击的人,挥棒是偶然,挥棒能打出球是奇迹,因此没有想太多,把球投了出去。

  结果就那么一瞬间扶着球棒的手忽然下滑捏着手柄,触击的姿势变成了挥棒!

  单手将球挑出去,泽村顾不上看落点就冲了出去。似乎落地了,没出局还能跑!

  脚踏实地踩上垒包,裁判用力地平举双手:“安全上垒!”

  二军教练此时只觉得心脏已经跳得快破裂了,扶着墙拼命喘气。

  御幸回来正好看到泽村推进到二垒的姿态,一军监督挑着眉毛摸着三层的下巴:“真没想到刚说完就挥棒了,脚程也不错啊。”说完瞥了自己一眼。

  御幸扶了扶眼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泽村跑回本垒之后,对方很快出局一个人结束了攻势,这一局中日龙二军拉开了三分的分差,之后似乎能投得稍微轻松一点,抬头瞥了眼坐在另一个对角的御幸和一军监督大人。

  那家伙在自己坐板凳区的时候自始至终没转头看过他一眼,而且还隔开这么远的距离,刻意装不熟的意图实在是明显得有点过分啊!

  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上场前被山本教练连同坂口前辈一起叫住了。

  “一军监督让你们多投一些内角球。”山本教练道。

  坂口直接拒绝:“他现在内角的状态不太稳定,如果投出触身球就麻烦了。”

  山本教练瞥了眼坂口和泽村两人缝隙后,一军监督正朝这里露出和蔼的微笑,顿时浑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

  “别管这么多,给我投就是了!”山本教练捂着胸口。

  “大叔,你的嘴唇有些发紫,真的没关系吗?”

  “你给我好好投球我就不紫了!”山本教练恨不得上脚踹泽村。

  当时他听说这家伙是来接成宫鸣班的人,本来还寄予了一些期望,结果发现送走了成宫鸣这位不好伺候的主,迎来的是一个投球水平比不上成宫鸣,各方面还很不靠谱的乡下新人!

  为此山本教练在两周前一次性购买了一大箱速效救心丸,他表示很怀念那些跟在成宫鸣屁股后面伺候他、事事顺着他性子来的日子。

  在投手丘站定,泽村立刻感受到对面本垒传来的完全不一样的气氛,虽然坂口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但他能感觉到那份压抑得快满溢出来的不满。

  泽村身体僵了僵,坂口第一球就配了卡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泽村直觉感受到被捕手身上溢出来的气氛拽得有些脱离棒球比赛的氛围。

  这个配球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赌气。

  泽村没有动静,坂口又重新打了遍暗号,泽村叹了口气,抬腿——

  球直接砸到了打者腰上的护具。

  场外也是一阵惊讶,泽村立刻脱帽向打者致歉,瞥了眼本垒上的坂口,看见了他嘴角隐隐约约透露着一丝笑意。

  心底泛起凉意,泽村瞥了眼板凳区,除了开始吃药的山本教练,有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而坐在那个角落里的三个人依旧直直地盯着这里,其中属御幸一也的表情最恐怖。

  第二球很快恢复到了外角球,但是被身后的跑者成功盗垒,推进到了得点圈。

  第三球的二缝线下坠不够,越过泽村头顶,亏得二游间不错的表现,将这可能得点的一球变成了一三垒有人。

  板凳区的山本教练已经快崩溃了,但是上头没有任何指示下来。

  这次输了今年又要扣多少奖金,他根本不敢算,而且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肉脚投手身上……还是再吃一粒药吧。

  泽村长舒一口气,关注了两个跑者。下一棒又是四棒强打,真是越怕什么什么就来。

  坂口第一球还是外角,泽村出手,被裁判判了坏球,紧接着一个挥棒出界,两发坏球,又是一个挥棒出界,又是一个外角变化坏球,转眼就僵持到了满球数。

  对方四棒已经捕捉到了自己外角的球路,三垒跑者明显在蠢蠢欲动。如果球被打出去,就是清垒的平分,而且无人出局,之后自己就会面临别换下的境地。

  泽村看向坂口,牙关咬紧。

  又是外角球。

  御幸看着投手丘上的那个人,他抹着帽子下面流出来的汗,先是表情僵了僵,然后开始摇头。

  又是一次摇头,接着又是摇头。

  暗号迟迟定不下来,本垒上的坂口脸色越发得难看。

  “有点意思。”一军监督突然点评道。

  坂口叫了一个暂停,走向投手丘上的泽村。

  “前辈,这种情况怎么说都是内角……”泽村遮住手套极力压低声音,还没说完被坂口用力捏住了肩膀,巨大的身形就这么从头顶压了下来。

  “我不是御幸一也。”坂口的视线直直地刺向泽村。

  泽村被捏着有些吃痛,用视线回敬:“这和自己的风格无关!这是在打棒球!任谁看现在都应该配一球内角吧!”

  坂口没有说话,泽村只觉得肩膀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接着忽然的一松,坂口后退了几步,转身回到了本垒。

  泽村转了转肩膀,等着坂口给暗号。

  但是没有任何暗号,甚至连手套都没有举起来。意思是,如果你投内角,不用我举手套,不是触身就是本垒打。

  投手丘上的人站直了身体,眼神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向板凳区扫了一下。

  冷静一点,御幸这家伙还在看着这里呢。怎么说自己也是被挖角过来的,或许有那么一点原因是为了他,在和他搭档之前,不能让他看到自己退缩的样子啊。

  捕手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投手绕臂,侧身,高抬起了右腿。

  如果这时候是御幸站在对面的话,他的手套应该会摆在这里,然后朝自己投来热血沸腾的眼神,脸上是兴奋的微笑。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找到那个感觉……那时候自己会被这样的表情感染到,接着紧紧盯着那个手套,然后用尽全力——把球投出去!!!

  打者在意识到球犀利拐角的瞬间已经无法改变击球姿势,落点就在投手前,投手飞扑而出接起球,漂亮的双膝跪滑转身投向三垒手,接着三垒传一垒。

  双杀。

  御幸坐在监督的办公室,看着手里的计分册。

  七局后被换下场,自责分两分,两分的打点,实实在在地把自己失掉的分都挣了回来。

  监督喝着泡好的热茶,等御幸从记分册上抬起眼睛的时候,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御幸挠了挠脸颊:“无功无过,赛中自作主张投出的那个卡特算是一个亮点。”

  监督哼了哼:“球威和控球和成宫鸣相差甚远,这样的人这个赛季就算上了一军,我也很难用他。”

  真是毫不留情呢。御幸笑道:“您有什么打算?”

  监督摸着自己三层的下巴,朝御幸露出了一个捉摸不透的微笑:“除非读卖巨人这季拿不到冠军,否则我不会让他上场。”

  ……那就是不会让他登板了,真是委婉的表示。这个监督对自己也是挺狠的。

  等御幸走出办公室,监督回味着刚才的场景,玩着下巴上的肉自言自语道:“怎么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二军收官战结束,在队员们收拾东西顺便准备在冲绳好好放纵一天的时候,泽村被叫到了球队的办公室。

  打开门的时候,里面坐着今天在板凳区和自己坐一个对角的一军监督。

  小林一路上都有提醒在一军监督面前一定要注意言语,一定要低调,在看到真人正和蔼地朝自己微笑的时候,泽村感觉腿都在发抖了。

  回名古屋之后,自己就会有正式一军的编制。

  泽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猛跳了一下。这么说来……

  监督被他的眼神闪得有些晃眼,低头看茶几道:“不过我没打算让你这赛季就上场,先把板凳坐热了再说吧。”

  ……

  “另外一件事,因为泽村君你来得很突然,我们队里暂时没有给你安排住宿的地方,”小林捋了捋秀发,话锋一转,“你和御幸君挺熟的吧?”

  泽村下意识点了点头。

  飞机回到名古屋已经很晚了,只剩24小时的便利店还开着。好在泽村坐过一次飞机已经有些习惯了,大半夜御幸拉着一脸不自在的泽村走进商店,把牙刷牙杯这些日常用品采购了一番,踏进御幸家门的时候,泽村被室内异常凛冽的空气激得浑身一抖。

  “我习惯不在的时候留窗缝通风。”御幸说着把窗户关了起来,开了暖气,室内渐渐地变得有些许温暖。

  泽村扫了眼家里的摆设,客厅很宽敞,但是又没什么家具放在里面,直对门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河岸后一片楼房因为进入深夜,只剩下了一个漆黑的轮廓。

  厨房在进门的左手边,和客厅相连。一个看上去柔软而且巨大的沙发摆在电视机前,旁边堆着一堆杂志,厨房隔间后面是一个橱柜,右手边是洗漱间和卧室。

  怎么说,觉得好冷清。泽村脑海里蹦出一句话,刚想说出口就被御幸抢先了。

  “嗯……真没想到要和你共处一室啊。”御幸和泽村并肩站在门口看着室内的摆设,伸手揽了揽泽村的肩膀,“多多关照。”

  “啊……多多关照。”

  泽村荣纯向来是个不见外的人,学长的布丁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拿出来就吃。但是御幸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高中时期可以说一直在搭档,被他不算很好地关照,也经常拌嘴,可是要说到自己到底对御幸了解有多少,泽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个所以然。

  因此突然一下子住进别人的家里,瞬间衣食住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要和这个人一起共度……总之让泽村内心五味杂陈。

  “你不是吧……住进我家还要紧张?那你去坂口前辈家住怎么样?”泽村的后脑勺被拍了一巴掌,从购物袋里把洗漱用品都拿了出来,一边放置一边吩咐泽村,这家伙就是点头点头,一反常态地拘谨。

  大概要做点什么。

  “你包里带睡衣了没?”御幸走出浴室,“睡沙发挺冷的,你晚上盖厚一点……”

  “……哈?好歹客气点问问我要不要睡卧室啊!”泽村瞪着眼睛,果然这家伙之前对自己这么客气都是装的。

  御幸闭嘴看了他一会,接着摆了摆手:“不可能的。”

  泽村上去拽着他的领子晃了一会儿,听见御幸似乎心情不错地笑了两声,把自己的手掰开:“困了困了,早点休息。”

  睡前泽村还特意到门口和自己道晚安,御幸倚着门框,见那家伙抱着被子好像还是有点小紧张的样子。

  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头发:“晚安,新人君。”

  “嗯。”泽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躺到床上的时候,御幸才意识到这大概是今年以来第一次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的情况,集训之前因为成宫的事情,几乎每天都是电视机放着比赛录像带,自己就在沙发上睡死了,起来之后自然浑身酸痛,集训的时候床又不太舒服,还没家里的沙发好。

  这一次躺上床竟然就一下子睡死了过去,早上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御幸前辈!起床啦!训练要迟到啦!”

  御幸睁了睁眼,摸着眼镜看了眼手机。

  六点半,训练八点开始。

  哪门子地快迟到了!

  真是输给那家伙了。焦躁地挠了挠头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去开门,然后被眼前的场景愣住了。

  “泽村……你为什么穿这件衣服?”御幸上下扫着泽村身上这件大概是年前店家寄错地方的恐龙睡衣,还认真地戴上了帽子,出奇地合身。

  泽村脸一红,挠着头解释道:“那个……那个晚上睡沙发太冷了,我翻了翻你的柜子,找到了这一件……喂喂!不准笑!!!”

  御幸开始捂着肚子,肩膀颤抖着:“没想到……你有这方面的爱好……哼哼哼哈哈……”

  “绝对没有!真的很冷!不相信你睡一晚试试!”泽村涨红脸极力否定,转身去拿厨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准备好的早餐。

  身后那条硕大的尾巴随着他的小碎步一晃一晃的。

  “肚、肚子疼……”

  “混蛋四眼!!!不准笑!!!!!”

  说起来泽村自己都不懂,为什么要把这么羞耻的东西穿在身上,而且之后竟然都没想到去百货再买一件正常的。

  当然他也不会去考虑为什么御幸家的橱柜里放着这样一件衣服,还这么合身。

  泽村原本以为御幸这家伙性格这么古怪孤僻,大概生活中也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习惯,但是相处下来之后却发觉,这家伙除了话比想象中的少之外,别的地方出奇地温和,用句话来说就是“很好养活”。

  泽村在长野养成了乡下人的作息习惯,12点上沙发,6点起沙发,用半个小时洗漱完开始准备早餐,六点半把四眼前辈叫起床,为什么要主动准备早餐,大概是他想以早餐的人工费代替房租吧。虽然一开始那家伙好像有点起床气,但是几天之后就接受了这个生物钟。

  用完早餐之后,两个人兴致来了就在租房的社区附近跑一圈,热身,回去把东西带上就去球场训练。

  川口有一次过来问自己,为什么最近御幸都不迟到了。泽村反问,那他一般都什么时候到的?

  “反正肯定会迟到的。”川口道。

  于是这泽村又发现御幸和以前不同的一点。

  现在暂时不和御幸搭档投捕,午饭这家伙一定是能不和自己吃就早早溜得不见踪影,晚饭实在躲不过就跟着回家吃。

  泽村会一点简单的料理,御幸吃便当的几率就变得少了。吃完饭泽村会问正准备往机盒里放DVD的御幸要不要下去练投接球,100%的可能是被拒绝的。

  练不了投球的泽村会带着跟木制球棒下去,因为御幸家里没有轮胎,他就在身上绑沙袋进行负重跑,一直到天色完全地暗下来,就停在社区的路灯下练习挥棒,期间认识了许多附近的邻居,有些大妈会让自己搬一些东西,小孩子会让自己教挥棒,一些深藏不露的大叔们会在旁边看着指点一下。

  练习完上楼,就能看到御幸满头大汗地在看自己下楼前他放进去的DVD,所以泽村很确信这家伙趁自己下楼的时候偷偷地一个人锻炼。

  卑鄙!

  然后稍微擦擦干就凑过去和御幸一起看比赛录像,有的时候他会好心地讲解,有的时候就是盯着屏幕看,泽村一般到点会在沙发上打个瞌睡,之后被已经看完录像并且洗完澡的御幸叫醒,然后自己也去洗漱,恭敬地到御幸门口道晚安,结束一天。

  总之就是这么平淡无奇,对彼此都特别得客气,自己不会打扰御幸,御幸更不会主动来打扰自己。

  这个御幸好像特别得好相处……要不是御幸拒绝给自己开小灶的时候会露出狡猾的本性,泽村都要产生这样的错觉了。

  泽村看着隔壁野球场上正在进行守备练习的本赛季开幕一军先发队伍,谁能知道此时本垒上那个有着“镭射肩”、“池面”、“天才捕手”称号的家伙,实际在生活中是个超级无趣的老头子。

  满脑子只有棒球,除了有杂志采访的周末,除了睡觉晒太阳都不会出去玩,泽村以前在长野起码都会出去送个货进个城逛逛街什么的!

  明明以前不是一个寝室的时候只要遇到这个人就会拌嘴,为什么现在住在一起了反倒感觉还疏远了一点。

  赛季在一场一场不算密集的比赛中渐渐地拉开了帷幕,日程出来的那一天泽村的手机受到了几番轰炸。

  和仓持前辈和降谷在不同的联盟,能和他们正式对上的分别只有三场比赛,如果中日龙能够进到季后甚至拿下联盟第一的话才有可能再碰到他们。当然前提是他们中的一个拿下太平洋联盟的第一。所以他们事先把六月份的赛程交流了一下,泽村只能心虚地一一回上“真期待在赛场上见到你们”诸如此类没有底气的话。

  倒是和结城前辈所在的养乐多燕子有常规的24场公式战比赛,十足的来日方长。

  御幸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忽然叫了声泽村的名字。

  泽村立刻把手里的球棒放下。赛程逐渐密集之后,御幸出去比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原本两个人还能交流一下的DVD观影时间也因为御幸要休息给取消了,因此这几乎是这一周来御幸第一次主动叫自己的名字。

  御幸看见泽村一脸期待地走过来,挑了挑眉,指着杂志上一大片板块,“本乡转会到读卖巨人了,就和你来春训的前后差不多时间。”

  御幸没有解释更多,泽村用了一点时间消化了这个信息,接着看向御幸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些热度。

  “这么说来要和他打24场比赛?”泽村只感觉血液开始朝四肢涌去。

  “不可能这么多,首先我们自己不会24场都上,尤其是你,”御幸看了眼泽村,显然这家伙已经激动得忽略自己刚才的嘲讽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后碰上他的次数会越来越多。”

  “你是指……”泽村说着伸出左手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御幸。

  大概是被泽村久违地正对着自己的笑脸给感染到了,御幸有些移不开眼神,嘴角也忍不住跟着翘起。

  “不过这么说来,你看看他转会的金额。”断开视线,用手指画了画版面上那一长串数字。

  泽村凑过去数了数有多少个零,大概知道这大概是个很巨大的数字。

  “你年薪的十倍啊。”御幸啧了啧嘴,“我的1.5倍,我们两个身价加起来才够他一个人的30分之23。”

  “为什么是30分之23?”

  “……忘记你数学分数的阶段都还没到。”

  被泽村提着领子晃了晃,御幸把人的手抓住,扶正眼镜:“但是你想想,我们这对身价够不上他一个人的投捕,如果在大赛上让他无安打或者从他手里得分的话……”

  “……”

  “是不是很有趣啊~”

  “不要说这种煽动性的话扯开话题!”

  什么吗,明明知道我没什么可能上场,还要告诉我这种事搞得我超级兴奋的……

  “你不是最擅长打破各种不可能了吗。”眼镜上被泽村的呼吸喷了满满的白雾,御幸把眼镜摘下来,一边擦这镜片一边说着。

  一直被拽着的领子突然就被松开了,御幸戴上眼镜,看见泽村背过身去拿起球棒又开始胡乱地挥了起来。

  没想到这家伙脸皮原来也挺薄的。御幸推了推眼镜,有些惊讶地看到泽村涨红了的耳根。

  话虽是这样说,如果泽村荣纯生活在正统热血少年漫的世界,那他说不定真的在开幕战的时候就能被派上场了。

  然而泽村跟着一军的队伍辗转了各个球场,在板凳上坐掉了整整一个开幕战,紧接着交流赛开始,眼睁睁地看着仓持和降谷在对面的板凳区上上下下,在各个垒间跑来跑去,御幸的球像镭射光一样射遍了全场的各个方向,举着胜利姿势跑了不知道多少次,坐在他身边的一军监督,偏偏就是摸着下巴,观看比赛的期间时不时斜眼看看泽村上不了场只能干趴在栏杆边抖脚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和乐天金鹰的第三场交流赛结束,泽村战战兢兢地混在队伍最里面,结果还是在解散的时候被仓持提溜着领子给拽了出来。

  “臭小子……”仓持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用从未有的力道死命地揉着泽村的头顶,然后钳住后脖子朝下压了压。

  大概是听到仓持在耳边有些颤抖的呼吸声,泽村乖乖地接受仓持接下来实施的各种惩罚。

  御幸背着挎包,远远地看见泪光闪闪、闷声不哼地扭在一起的两个人。

  真是难舍难分啊。御幸把鸭舌帽戴上,朝面包车上走去。

  虽然少了成宫鸣,但中日龙今年的成绩可以说非常的醒目,如果下几场对阵读卖巨人的比赛发挥不错的话,说不定还真是有可能进季后赛。

  一军监督难得叫了一批老手和主力,拉到办公室开会讨论对付巨人的策略。

  三天后的比赛在中日龙的主场进行,怎么说对他们也是有利的,大概监督近五年来第一次看到了希望,对于这场比赛也是非常地看重,讨论到了深夜才把精疲力竭的队员放走。

  御幸打了个哈欠,临走却被监督叫住了。

  “你最近抽些时间和泽村试试练投把。”监督的眼袋最近下垂特别明显,加上耷拉下来的下巴肉,但是即使是这番颓废的模样,三角眼里竟然还能看到些许精光。

  御幸顿了顿:“是要让他登板吗?”

  “嗯……也没有吧,以防万一,毕竟是替补成宫的存在,”监督摸着下巴肉看了看天花板,又朝御幸瞥了眼,“只是试试吗,而且就这三天,你以为练出的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

  御幸有种被这一眼看穿了的感觉,压了压帽檐低头告辞。

  监督见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坦率啊。

  踏进房间的第一步,御幸就闻到了一股不应该出现的味道。

  四下扫了两圈,一直到走到厨房隔间后,才发现趴在DVD柜子前面,正把所有的录像带、电影、CD一张一张翻出来的泽村。

  投手发起酒疯都这么别具一格吗?御幸把泽村从地上拖起来,看着满地的碟片、盒子,顿时头大。

  泽村嘴巴里哈出浓烈的酒气,御幸不得不捏着鼻子道:“你在干什么?怎么喝这么多?”

  “我,嗝……和洋一还有降谷还有一些别的人出去吃饭……嗝。”泽村醉醺醺地趴在沙发背上。

  洋一?是在叫仓持洋一?御幸在他身边蹲下,联想到两个人之前在场馆门口扭在一起的样子,突然觉得牙根痒痒的。

  喝醉的泽村特别诚实,对于御幸简直有问必答。他大致知道了吃饭的时候因为玩游戏,仓持输了所以被所有晚辈叫了一晚上的“洋一”,问泽村自己喝了什么酒,他掰着手指红的白的黑的黄的棕的根本数不清楚。

  而且,泽村自己把在别人面前吐槽御幸是个老头子的事情清晰地转述给了御幸本人,之所以翻DVD柜是因为和仓持打赌自己有没有藏爱情动作片。

  御幸听着听着,感觉脸部肌肉开始抽筋了。

  “谁叫你平时都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嗝,啊?我们有这么……嗝,不熟吗?有吗?”泽村手里被御幸塞了一个脸盆,看见人转身去厨房了,从沙发上腾坐起来,跟了过去。

  这家伙酒品出乎意料得好,虽然有点不正常,还喜欢跟着他乱走,但是没有吐也没有闹,而且还比平时诚实很多。

  跟屁虫从厨房跟到浴室,又抱着脸盆跟回沙发,灌了一杯蜂蜜水下去,总算有一点睡意了。

  洗澡当然不可能帮他洗,但是御幸出于一个捕手对投手的关照,帮他套上了那件恐龙睡衣,看着人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睛半天,把帽子也替他套上了。

  从嘴角划下一串口水,留到了沙发上,御幸额角一跳一跳地疼,从身边抽了几张餐巾纸抹了上去。

  帽子很大,御幸扯开擦的时候,连着锁骨那一小块地方都露了出来,从兜帽边露出来拥有漂亮弧度的下颌线。手指从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出滑了下去,锁骨那一块有一道明显的肤色分界线。

  其实泽村从长野回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回到了原来青道时差不多的长度,额前有细细碎碎地刘海,耳朵边上也有一些细碎的小头发戳在那里。睡着的时候,平时一贯扬起的眉毛变得平平的,还会半张着嘴,里面的门牙会露出一点点。

  在泽村头边的那只手握紧之后松开,又再次握紧。

  半晌之后,御幸硬生生扳直自己的上身,一下子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进浴室。

  有些线一旦越过去,就会变得很糟糕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