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房间,简陋的像是毛坯房,只在饴村乱数所靠的那面墙的左上角上有一扇窗户,竖着三根铁栏,能够听到外界淅沥的雨声。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还被一扇厚重的铁门所阻隔,十足的监狱。

  “嗯?所以这就是你想要干的事情?”饴村乱数抬起一只手,腕上扣着手铐,粗壮的铁链弯弯绕绕顺着水泥地板蔓延到房间的另一个尽头,神宫寺寂雷正坐在那,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闭目养神,“为了和我锁在一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变态的癖好?”

  对面的人没有答话,他们两各占据这间房最远的角落,唯一连接他们的就是那条长长的锁链。左马刻听到这个方案初始也觉得夸张,但神宫寺寂雷坚持这么做。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饴村乱数也乏了,懒懒的靠在墙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明知道有你的帮助左马刻会查得更快。”

  闻言神宫寺寂雷睁开眼睛,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那你呆在这又能干什么?”

  “我信任过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长发盘踞在男人的周围,划分出清晰的领地,“你掌握着‘秘密’,但是那时候你却逃走了。”

  “啊哈,出现了出现了,我们现在要面对面谈心了吗?抱歉我可没那个心情~”

  “饴村君。”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粗糙不平的地面摩擦着指腹,饴村乱数百无聊赖用手指在地上划下一个又一个无意义的符号:“结果问来问去还是这个问题,我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人并不是纯粹为了利益而活,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医生。正如你有你的‘欲望’一样,我也有我的‘欲望’。”他嘲讽一笑,终于显露出了一点他本来的面貌,牙尖嘴利,带着势不可挡的刺,“啊不过身为救死扶伤医师的欲望自然和我等不同。”

  【我们不一样。】

  三年前神宫寺寂雷就这么说过,放到现在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倒也不失为先见之明。但是饴村乱是知道神宫寺寂雷的心中栖息着一头野兽,随时可能将周围的事物连带着他本身侵蚀掉。

  或许他想看的只不过是那一瞬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神宫寺寂雷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如何,你的目的。”饴村乱数在地上伸展双腿,笑眯眯道,“礼尚往来,你给我想要的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死胡同,神宫寺寂雷从来不会轻易告诉他人自己的想法,过去伪装友谊关系时问不出,现在也不会产生改变。而饴村乱数也因此不必回答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果然听到这句话神宫寺寂雷就沉默了。

  无趣的男人。

  饴村乱数在内心讥笑,正准备低头查看一下手臂上的伤口,就听到对面传来平缓叙述的话语:“在我小时候,住在附近的老人去世了,我陪伴了他相当长一段时间,对于他的离世却没有太多感触。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和别人不太一样,大概缺少了某一部分的感情。”

  “我不想让这一点伤害到任何人,但它还是发生了,邪道的‘恶’,因为我的愚蠢而产生,数以百计的人因此丧命。”

  “我曾经销毁过那个药。但当他再一次出现时,带给我的与其是震惊与愤怒,更多的是无力。饴村君,或许你觉得我是在憎恶你,但说不定我只是在憎恶我自己,你那时候说的没错。”

  神宫寺寂雷直直地望着锁链所连接的另外一人:“我们是一样的。我不希望再有人因为这项研究而受害,你也不例外。”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突如其来的话语,饴村乱数怔了一会儿,僵硬地笑了:“这算什么,你想要救我吗?”

  “嗯。”

  “哈,真的蠢死了,你那个态度完全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

  “嗯。”

  “这只是你的自我满足罢了。”

  神宫寺寂雷垂下眼睑,嗯了一声。

  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有效回应,饴村乱数逐渐焦躁了起来,右手下意识的挠着纱布。

  “现在到你了。”

  饴村乱数别过脸,冷冷道:“有关这个药的一切你不都知道了吗?”

  神宫寺寂雷显然不是想要知道这方面的东西,他这种寻根究底的个性与其说是针对事不如说是针对人。但饴村乱数并没有那种东西给他探究,他想了一会儿,背过身,一手撩起自己的头发一边扯下自己的后领,锁链伴随着动作发出哗啦的声响。

  那一块区域他从未展示过给旁人,但并不是绝对的禁地,只不过是没有必要,不过放在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没有比这个东西当挡箭牌更有效的东西了。

  只见还带着少年感的肩颈附近,肩胛那块,赫然鲜明的印着一个符号:λ。明明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岁月,但那个字母就像是新印上去一般崭新。

  “‘new born’?”他听到对面的声音出现了一丝破绽。

  “你原来知道。”饴村乱数重新转过来,整理好领子,“那你也知道这个计划的幸存实验体受到各方追捕,两年前我被中央区的人逮捕,作为不被送进实验室的代价我为他们办事,仅此而已。”

  “你看起来和其他实验......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大概因为我是个失败品吧。”饴村乱数能够明确的感受到神宫寺寂雷对于自己的警惕正在逐渐下降,不过他也没有说谎,只是掩去部分事实而已。

  他扯扯链子:“喂,这样你满意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了声:“抱歉。”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之后他们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任凭时间流逝,大概是傍晚的时候左马刻的手下来了一次,来送DDD区通用的压缩食物,左马刻办事向来严谨,来人既然没有特别说明调查的情况,就是说还什么都没找到。饴村乱数拿起压缩饼干看了一眼,又放下了,对面的人也看起来并没有胃口。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神宫寺寂雷忽然问道。

  饴村乱数晃了晃那只手,渗血的绷带看起来格外触目。神宫寺寂雷皱眉,起身走了过来,他先是探测了饴村乱数有无发烧的迹象,然后敲门拜托外人拿一些医用品过来,开始替换纱布。

  饴村乱数眨眼,笑道:“你是在怜悯我吗?”

  “你并不需要那种东西。”完成最后一步,神宫寺寂雷起身,“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饴村乱数新奇的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手臂:“我以前一直想问个问题,为什么选择开诊所?因为有经验?”

  神宫寺寂雷:“医院刚消失的那几个月,我每天晚上都做梦。就算是现在也时常能梦到,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冰凉的日光从窗外投射而入,随着黄昏的推移在慢慢消减。当地上的白亮方块从地上挪到墙上时,医师不由的抬手遮挡,冰蓝色的眼睛在日光的照射下通透的就像一颗玻璃珠子。

  黄昏已至,黑夜将临。

  而建造在地下的诊所内此时却已是昏暗一片,寂静无声,药物堆砌在一旁,看不到半点活人的影子。

  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响刺破凝固的空气,惊醒了躺在一张病床上的男人。他用双手抓了抓杂乱的红色头发,快速打开门来到走廊拐角处的墙前,上面挂着一台老式电话,也不知道这间地下室原本的主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把电话装在这种地方。刚才左马刻打过来,大致说医生需要在他那里办点事,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观音坂独步直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对方就已经把电话挂掉了。现在这通不会也是有关医生的消息吧?

  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接起电话:“......您好。”

  然而里面传来的并不是左马刻的声音,而是一个他在刚不久才听过的圆润男音:“观音坂先生,您当时逃得难那么可不太礼貌。”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不对,请不要再打过来了,我都说了医生他现在不在。”

  “我也说过我并不是来找他的,真遗憾,我还以为您对伊弉冉先生的信息很感兴趣呢。”

  “闭、闭嘴!一二三他已经不在了,别拿这种事开玩笑!”观音坂独步一边声嘶力竭的和对方争辩,一边用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额头,脑中的某处正在突突直跳,每跳一下都是炸裂般的疼痛。

  不可以再回到那个时候。

  “是神宫寺告诉你要接受现实,不可沉湎于过去是吧。”对面似乎笑了,那笑声在观音坂独步听起来像是在他周围打圈,“的确很像那位人物会说的话,毕竟他可是会让自己的错误让众人丧命却逃之夭夭的人。”

  “你在说什么......”观音坂独步怔住,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三年前那场事故,三年前,一二三,不行.......

  头越来越痛了。

  “那件事并不是医生的错,是政府上层——”

  “真的是这样吗?那么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神宫寺杀了政府的士兵却什么惩罚也没有?思考起来观音坂先生,我是来帮助你的,而蒙蔽双眼你就会什么也看不见。”

  “等、等医生回来我就会问他,我不会听你的一面之词!”

  尾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观音坂独步周身一悚,将电话拿开,回头环视。什么人也没有,而这时那声巨响又出现了,并且连贯了起来,观音坂独步这才意识道巨响来自门口。

  “......我已经派人把重要的证据送过去了,愿不愿意看就是你事,但我要说一句,如果现在不看的话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DDD区马上就要迎来新的灾难。”

  Episode 6 Harmony

  狭小、简陋的会诊室,头顶上的灯泡正发出不稳定的白光。墙上时钟的表盘遗留着不知何年何月的污渍,指针指向晚间九点,这间会诊室明明前不久还停留着一个女人的尸体,但留下的痕迹好像已经和房间本身融为了一体。

  观音坂独步踧踖不安的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头搓弄手掌。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和雨中那个男人一样一身漆黑西装的人,有所不同的是眼前的男人戴着眼镜,面色极为不善,丝毫没有之前那人虚伪的笑脸。

  “我是入间铳兔。”男人用戴着红色手套的手推了一下眼镜,“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语气中没有任何感谢之情。

  “那个......你们到底是?”观音坂独步无从知晓自己的行为到底正不正确,只是在听到“灾难”一词时下意识地没有直接挂断电话。

  “请先不用着急,我们会一步一步告知您需要知道的。”不是“想要知道”而是“需要知道”,观音坂独步抿唇,看着入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防水皮包里面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这些请您过——”

  观音坂独步慌忙道:“不用对我使用敬语也可以。”

  入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把资料推到他面前,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那你快看吧,我赶时间。”

  “......”观音坂独步拿起最上面的文件夹,乍一翻开,就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英文,还都是复印件,文字与墨点交错,更让人头大,他纠结地抬起脸,对方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道:

  “看不懂就跳过,走个过场而已。”

  他只好继续翻页,发现接下来的几页都是英文,时不时穿插几个公式。

  “这是一种药的配方。”

  观音坂独步迷茫:“药?”

  “没错,旧政府过去研究的一种药,他们称之为MET—708,根据臭名昭著的‘new born’实验所进行的改造。这种药能够刺激脑内回路开发,强化突触,说白来就是让人接收信息的面积扩大,更具有智慧,但同时也会破坏大脑的某些结构,让人的共情能力失调。他们管这叫‘理性’。”入间勾起一个颇具讥讽的笑,“‘为了人类更好的未来’。”

  这段话听起来简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观音坂独步来回翻看那几页资料,只见一张小纸片忽然从文件夹里掉了出来,他捡起来才发现是一张照片,照面磨损的十分严重,聚焦也没有对好,但是可以隐约看出背景是像病房一样的地方,一个女人正被周围的人压制在床上,挣扎的动作十分剧烈。

  “那是其中一个服用过MET—708的病患,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入间冷冷道,“这种药虽然是朝着我刚才所述的那方面发展,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适应,前期大多表现出现幻视、暴躁具有攻击性等特征,如果能够适应这一阶段,就会进入‘连接期’,也就是接受信息的时期。这一阶段攻击性会减弱,但服药者会出现更为严重的幻视,传闻这种幻视来自于周遭各物,甚至可以看见身旁人的过去。”

  观音坂独步拿着照片的手抖了抖,记忆浮现于脑海,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等过了这一阶段,就可以说是全面适应了大脑的变化。他们会进入新的人生,假如那还能被称作为‘人生’的话,没有感情、没有欲望、只是单单存在于那......那群混蛋开什么玩笑!”入间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一拳,整个桌面都为之颤抖,随后他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嘁了一声。

  “那种药......现在还存在吗?”观音坂独步怔怔道,虽然结果他已经知道了,那名患者的行为与呓语,都是在赤裸裸揭露这可怕的事实。

  【我的妻子是怪物。】

  “当然,中央区的人完全继承下来了旧政府的研究成果,现在这种药不仅从内部侵染民众,也已经扩散到了这片区域。”

  观音坂独步将文件夹缓缓放下,低下头,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这件事?”

  入间铳兔从镜片后方审视对桌的人:“说为什么,你难道不好奇这种药为什么会流通在DDD区吗?”

  “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吧。”

  “翻开下一份文件。”

  “......我不太想看。”

  入间铳兔微微一笑,令人不寒而栗,只见他身子前倾,越过桌面将第二份文件摊开在观音坂面前,逼迫他直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照片:“药物研究最重大的突破在内战时,没错,就是你最不想回忆的那段时期。然而研究的突破并不归功于科学家们,而是战争,战争给他们提供了大量灰色人口,当然最著名的还是要属这家医院,为这项研究提供了数不清的实验体。”

  心脏跳动的声音显得聒噪,脑内的那块部位仿佛要涨裂一样。

  是那家医院。但是不可能......为什么,难道知子小姐他们,她那么兢兢业业,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你在撒谎!”他的声音骤然拔高。

  “这都是旧政府的机密文件,左下方还有印章,我们可造不了假。”入间重新回到椅子上。

  “可那是医生建立的!他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是知道了这项实验,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入间铳兔的眼神好像在这么问他。

  一定会为众人讨回公道?

  一定会告诉观音坂独步?

  那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翻页吧。”入间抬抬下巴,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机器人,丝毫不懂得体察观音坂独步的心情。

  观音坂捂脸:“.....我不想。”

  “那我来帮你。”

  然而他还没起身,观音坂独步已经趴在桌子上用身体压住资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还是让我来吧。”

  他从未觉得阅读文字是如此的艰难,然而无论观音坂怎么抗拒,事实依然像是血淋淋的伤口一样摊开在他的面前。有关那间药物研究人员的名单上,赫然出现“神宫寺寂雷”五个字。甚至都不给他怀疑重名的机会,随后便有一张实验室成员的合照,在安小姐身旁站着的男人沉静内敛,仿佛站在那里就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那么我和一二三.......一二三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观音坂一手捂面,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越收越紧。一二三是为了救他而丧命,他是为了救医院里的人拖累了一二三。

  然而事实上医院就是个骗局。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像一个傻子一样,混混沌沌地来到了这片区域。

  “为什么......医生不告诉我......”极力遏制的哭腔内带着咬牙切齿,他感到有什么液体濡湿了他的掌心,于是低下头,将脸埋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

  说不怨恨绝对是假的。但他并非不知道医生的为人,对方肯定料到了就算告诉他也只会加重他的负担,观音坂只是厌恶一无所知且软弱的自己。

  入间铳兔将视线移到别处,没有催促,一直等到观音坂独步平复情绪,将乱糟糟的脸整理回平时的模样。

  观音坂坐正身子,语气里还带着鼻音:“医生从中央区离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销毁了所有的研究成果,原本应该被判处死刑,但是东方天留了他一命。”

  观音坂独步愕然:“既然如此为什么那种药还会存在?”

  入间的眼神一暗,似乎非常嫌恶接下来的话题:“她们抽取了他的记忆。”

  “神宫寺本人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中央区的高层从过去开始就对大脑的研究感兴趣,也有不少成果,这大概就是她们哪怕不惜留下旧政府的人员也要将药的实验进行下去的原因。”入间叹气,“真可惜,明明在他出境前我们还邀请过他要不要来我们这边,他却拒绝了,结果来了这。”

  观音坂独步警惕道:“你们不也是来自中央区吗?”

  “哈?你觉得我们和那群女人一样吗,最起码拿普通人当实验体这件事我还真干不出。”入间气笑了,“既不是旧政派也不是中央派,你可以称呼我们为‘新派’,嘛,说我们不太恰当,我只是因为不爽上面那群人替他们办事而已,但是之前来见你的男人却是真正的新派成员。”

  全新的信息接踵而来,观音坂独步觉得自己在DDD区呆的一年几乎完全没有了解过中央区现在的情况是如何的。他只记得自己离开前好不容易开始崭新生活的人们露出的笑脸。

  “新派反对中央区的独裁,但同样不想走旧政派的老路,而实现这样的过程,需要你的力量。”

  观音坂独步怀疑自己听错了:“我?”

  “你和伊弉冉一二三皆为神宫寺寂雷拖累,假如你动用这点去说服他帮忙的话又会如何?”

  在理解对方所说的意思之后,一股冰凉的感觉从头顶灌注到脚底,观音坂独步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的瞪着面前之人:“你们果然都是一样的。”

  入间铳兔呵了一声:“别说的我像恶人一样。只不过为了达到目的的确得采用一些.......嗯,特殊手段。”

  “假如需要医生帮忙的话就直接去找他不就行了。”

  “你认为他会答应吗?”

  “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观音坂独步起身,斩钉截铁,“绝对不会。”

  “凡事别说的那么早。”入间淡定的看了一眼腕表,“你还有最后一份文件没有看,快点,时间不等人。”

  反正也无非是些有关医生和药物的讯息,观音坂独步已经在心里束好了一道防线,但当他翻开的时候,还是哑然了。

  “电话里的人没有骗你,这可是上面的人废了好大功夫才从一间秘密医院里转移过来的。”

  相片的表面光滑,带着凉意,观音坂独步的指尖颤抖着滑过带着呼吸面罩的人的每一寸轮廓。他曾经无数次乞求神明让自己代替好友在当日丧命,然而每次从梦魇中醒来只会坠入更深的深渊。

  【毕竟没有我的话独步什么都做不到嘛。】

  “太好了......”他蹲了下来,将手埋在臂弯里,只能重复这么一句话。

  入间铳兔正想说什么,只听外部传来一阵突兀的鸣笛声,悠远绵长,像是战时空袭的警笛。观音坂也回过神来,开始找寻声音的来源。

  这声音既不是来源于这间诊所、也不是这片街区,恐怕是整个DDD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入间铳兔神色一变,再一次看了一眼腕表。

  太快了。他说。

  灾难的前兆来得太快了。

  左马刻坐在窗沿,曲着一条腿,一边抽烟一边眺望死寂的夜色,当听到响彻云霄的鸣笛声时缓慢地眯起了眼。

  \\\

  鸣笛将睡梦中的人惊醒,将游荡在外的恶徒吓回洞穴,街上不时冒出几个逃窜的黑影,差不多在响了整整两分钟,鸣笛终于停歇。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上前来。

  左马刻:“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都是些很平常的东西。”

  “我猜也是。”左马刻熟稔的弹了弹烟灰,从窗沿上下来,在他面前原本整洁的房间被翻的乱成一团,色彩鲜艳的布料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散落在各个角落。

  饴村乱数要是能轻易让人抓到把柄还真是出奇了。但是就算找到了他是贩药人的证据后又能如何?

  左马刻发现自己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在DDD区一绝永患的方法便是死亡,但是他尽量不想走到那一步。

  “箱子呢?”

  “在叫人开了,但是那两个箱子的锁采用的不是普遍的构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左马刻嗯了一声。他现在必须去找鸣笛的来源,这个声音自从DDD成立后就再没响起过,现在响起必定有其原因。

  “老大你快看!”正沉思间,一旁的手下忽然惊讶的指向窗外,他顺着方向去看,发现下雪了——不,不是雪,而是漫天飘扬的纸片构成了雪的幻影,纷纷扬扬的从口中落下。

  他将上半身撑出窗外,能看见不远处三台直升机冒出的点点红光。这下可好,连来源都不用找了,这里不可能有直升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来自中央区。

  在将DDD区抛弃后的第三年,从围墙里面总算散播出了政府的消息。

  “上面写的是什么?”手下好奇地问道。左马刻从头顶上抓了一张下来,纸质极差,像是报纸的微缩版,他瞪了凑过来的下属一眼,对方赶忙避开。

  只见正面印着大大的几个黑字:中央区将对外围区进行限制开放。保持忠诚。保持友善。保持干净。大门就会为你打开。

  那个下属在地上捡起一张从窗外飘进来的宣传单,先看了正面的大字,再翻过来,后面详细讲述了政府将会在后天于大广场处进行疫苗注射。“保持干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疫苗?开放?老大中央区这说的是认真的?”下属半信半疑,但是眼底涌现出希望的火光。假如能离开DDD区那就能真正的过上原本的正常生活。

  但左马刻并没有回答他,那名下属眼睁睁地看着纸张在老大的手下被揉成一团然后丢在一旁。

  “走吧。”左马刻摘下烟丢在一旁桌上的烟灰缸里,里面已经有了好几根碾灭的香烟,看来饴村乱数的烟瘾也不小。

  “走、走?去哪?”下属环视了一圈都疯狂地想在窗边捞纸片的伙伴,不解。

  “去找那个情报贩子,我有事要问他。”

  \\\

  当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时,神宫寺寂雷已经睁开了眼睛,坐在他对面的饴村乱数伸了个懒腰,外套松垮垮的半套在肩上。

  “老大传话过来了,要你们去一个地方。”看门人转头向身后两名持械人员示意了一下。他们点点头,收起枪拿着钥匙走上前。

  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左马刻不可能找出饴村乱数的证据,那么只能是另出了其他事。神宫寺寂雷沉思,可能和刚才的警报声有关。

  饴村乱数揉了揉酸麻的手腕,正要为解除了禁锢而皮两句,就见看门人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副手铐。

  “呃,不用这么严格吧,人家真的哪里也不会去的。”饴村乱数无力的耷拉下脑袋。

  看门人将视线移向神宫寺寂雷:“老大给的命令是听医生你的安排,你要怎么做?”

  答案显而易见,神宫寺寂雷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就将右手伸了过去:“麻烦了。”

  “臭老头。”饴村乱数低声骂了一句。

  一出高楼,他们就感受到了一片狼藉。街道上、屋檐上、下水道口,到处都是四散的纸张。经历了一下午暴雨的洗礼,夜晚湿气更重,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乳白色的胶体内,只有打着手电筒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路。

  神宫寺寂雷从地上捡起一张,看了一遍,逐渐皱起眉头,递给饴村乱数:“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饴村乱数接过来正反扫了一眼,耸肩:“不,完全不知道。”

  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

  神宫寺寂雷放眼望去,几乎每一条巷道都被这份传单所侵染。先不论东方天对外面的人的态度如何,“疫苗注射”这一活动存疑点就很多,他只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个结果。

  越走离市中心雾气便越浓,简直就像是置身在一个迷宫里,手电筒的作用微乎其微。然后渐渐的,在他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标识,canteen。从门缝地下透出些微亮光。

  铃铛摇晃了一下,毒岛以一成不变的姿势站在柜台后面擦拭玻璃器皿,见到医生和饴村乱数后打了声招呼。只有从他稍微蓬乱的头发中看出他也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

  店里除了他只有两个人,情报贩子和黑帮首领。

  “哦,你们来了。”左马刻大咧咧的将腿架在桌子上,坐在对面的梦野幻太郎不着痕迹地拼命往一旁挪,用一本旧书遮挡眼前不雅的行径。

  “幻太郎!”饴村乱数欢快地正准备跳过去,手腕处便一紧,他差点忘了自己还和一个人锁在一起。

  梦野幻太郎注意到了这点,像是狐狸一样地笑了:“这还真是难得一遇的场面,乱数。”

  “为什么幻太郎要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啊!”饴村乱数气呼呼,“我可是被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欸。”

  “我们不是来这里聊天的。”左马刻打断了无意义的对话,从座位底下拖出两个箱子滑到饴村乱数面前,“喏,你的箱子。我们打开看过了,一箱是衣物和糖,另一箱是一个熊玩偶。”

  他说出这几个词时自己都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暂时还没找到这家伙的把柄。”

  “呜哇,当着我的面说这话也太过分了吧,乱数要哭了哦?”

  “把嘴闭上混蛋。”

  把柄是左马刻日后做出判断的重要依据,神宫寺寂雷并不是特别在意,只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两个箱子。人既已到齐,左马刻将腿放下,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正是从天上飘下来的那张传单。

  “中央区已经三年没有向外发出过讯息了,这次也一定不是单纯的招收流民。”左马刻下定论,“假如她们真的转变的思想就应该恢复DDD旧有的设施,中央区的资源并不足以供养那么多人。”

  毒岛理莺从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杯饮品,神宫寺寂雷的面前是一如既往的白水。

  “嗯,在理。”梦野幻太郎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咖啡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稀缺物资,也只有在这里能够稍微接触一二。

  左马刻敲了一下桌子:“你不是有情报吗,拿出来啊。”

  “第一,我的情报是卖的,不是送的。第二,就算是我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这要看运气。”梦野幻太郎慢悠悠道,“运气和钱缺一不可。”

  跟这家伙说话简直比和饴村乱数还费劲,但是唯有情报贩子不在他的威压之下。左马刻扶额,看见神宫寺寂雷正盯着传单凝神思考,不由问:“医生呢?”

  神宫寺寂雷回过神,踟蹰道:“现在还不能确定。”

  “乱......嗯,还是算了。”无视饴村乱数“你这是什么意思嘛”的不满,左马刻向梦野幻太郎抬抬下巴,“开价吧。”

  “一个月的咖啡钱。”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话语,梦野幻太郎端正坐姿,微笑,“假如觉得低了我们可以再商量。”

  “......”

  “梦野君,这件事并不是关乎个人。”神宫寺寂雷忍不住开口。

  “哼~照你这么说幻太郎就要白送消息吗?”饴村乱数在一旁懒洋洋的煽风点火。

  神宫寺寂雷皱眉:“我只是——”

  “行了。”左马刻低喝一声,猛灌了一口面前的啤酒,“就按你说的吧。”

  梦野幻太郎的眼底变幻莫测,不知道刚才短短一段插曲又让他获取了什么样的信息,但他非常敬业的径直切入了话题:“中央区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发生暴动。”

  “失业、杀人案层出不穷,还有从几年起就开始累积的性别冲突最近也渐渐炽热化,流放的恐怖举措让区域内人心惶惶。”梦野幻太郎说出这些轻描淡写的句子时就像是在念刻印在脑海中的资料,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短短几句话后面有多少的暴力与恐惧。

  “他们抗拒中央区的统治,想要拥护一个自称‘新党’的党派。但是他们失败了,在暴动前一天为首的三个统领全部倒戈,他们供出了所有的装备、成员以及计划,中央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镇压了所有人员。但是新党还没有被挖出来。”

  “倒戈?”左马刻敏感的抓住了这个词。

  “我所听到的是这样子的。”

  或许他们不是倒戈,只是不在乎罢了。那些人有办法让他们做出“理性”的选择。饴村乱数感到腕间一紧,偏头发现神宫寺寂雷置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的收拢了。

  “但是这些信息对我们现在无用。”他们在墙外,墙内的事再有感触也无法干涉。左马刻更想知道中央区为什么要在内部不稳的情况下放出招收流民的话。

  “重点是中央区内在三天前也做出过类似举措。”

  “什么?”左马刻愣住。

  “注射疫苗活动。”

  “这之后呢?”

  “我不知道。”梦野幻太郎放下杯子,咖啡杯已然见底,“前去调查那次活动的线人再也没传来消息。”

  一片默然。

  “呐,我说。”左马刻将一只手埋入乱发,好像在驱散什么挥之不去的想法,“那个‘疫苗’不会是那玩意儿吧?”

  这次连饴村乱数都没有说出俏皮的玩笑话,答案显而易见。梦野幻太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在分析“那玩意”到底是指什么,但现在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猛地,左马刻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可恶!!!”

  中央区根本不屑于采用拐弯抹角的手段,她们有更好的解决方法,MET—708如果直接大面积扩散,前期具有的暴力性很快就会带动大量屠杀,将DDD仅存的秩序化为乌有,而剩余的那些人将会完全成为中央区的俘虏。

  新的人类。令人作呕。

  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得逞。但是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做?

  传单已经遍布了这片废墟的每一寸,流言将会迅速传遍地窟里的每一个角落,而被饥饿与疾病所缠绕数年的居民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不言而喻。后天......不,左马刻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泛白光的天际,明天必定是一场大的狂欢。

  现在告知众人真相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左马刻能够通知的了核心区的人,外围区的流民也不会听他的,而他们恰恰是最为疯狂的存在。

  “左马刻。”毒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的桌旁,他的身材本就高大,平时站在柜台后看不太出,此时背着光就像是一座巨山。

  店里只有他们几个,所以刚才的对话他应该听得很清楚。

  “敌人比你强大的时候要学会主动出击。”他这么道,没头没尾的,十足具有他的风格。虽然不完全清楚左马刻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事,但是他能感受到众人的焦虑。

  左马刻怔了一下,然后抓了把头发,闷声道:“嗯。”

  毒岛松了口气:“大家看起来都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正好我前几天研究出了一款新品,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嗯?那个就不用——”

  “新品!?”饴村乱数就像是掐好时机一样用欢快的语气迅速驱散走了刚才的沉郁,“我要尝试我要尝试!”

  毒岛点点头,回到柜台后捣鼓了一阵,再过来时托盘上已经有了四杯色泽诡异的液体,还散发出阵阵怪味。梦野幻太郎快速的站起来,挂着天衣无缝的微笑:“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个线人还在等着我。”

  饴村乱数正跃跃欲试的想要拿一杯,就见旁边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抱歉,左马刻君、毒岛君,我需要回一趟诊所,我有点放心不下独步君。”

  左马刻正要说什么,就看见神宫寺寂雷另一只手握着那张传单,面色极差,只好把滚到喉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从手下手里接过手铐的钥匙丢给神宫寺:“那家伙是你检举的人,你可看好了。”

  握住手中的钥匙,神宫寺寂雷叹了口气:“多谢。”然后就拉着极度不情愿的饴村乱数走了出去。

  “真遗憾,他们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毒岛望着重新合上的门,颇有些遗憾,然后将载着四个杯子的托盘朝不断转移视线的左马刻面前推了推,“正好,你的脸色也很差,一口气补回来吧。”

  对方真挚关切的眼神让左马刻简直无处可逃。他深吸了三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才慢慢的拿起前面的一杯,朝着毒岛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