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

  红色。

  到处都是红色。

  冲天的火光照亮半片夜空,飞扬的火星破碎在中途。尸体倒在荒芜的泥地里,血渗入地底,远远刮来的冷风吹拂着逝者的发梢。

  神宫寺寂雷跪在地上,双手缠绕着纤长的发丝陷入泥里,骨节发白,指尖隐隐渗透出血迹。

  他好像失去了灵魂,一双冰蓝色的眼珠像玻璃球似的,映照出这一片苍茫火海。

  远远的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抱着另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周身都是绝望的气息,走近一看他并不是全身漆黑,而是因为碳灰和泥土染脏了身上的白袍。

  他在快走近的时候摔了,手上抱着的人滚在了地上,连哼都没哼一声。对方赶忙发疯似的重新抱起地上的人,将对方的脑袋枕在怀里,像抱着易碎的宝物,他看着神宫寺寂雷,眼神里有种可怕的虚无:

  “医生......怎么办.....一二三他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怎么办啊......”

  一旁的士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他似乎不认识神宫寺寂雷,用一副讥笑的神情望着观音坂独步:“早就说了不要违抗命令。”

  “让他们停下来。”地上的长发男人轻声说。

  士兵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啊”了一声,下一秒他的下颔处就已经顶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保险栓打开的声音响起,他的汗毛倒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腰间的配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拿走了。只好举起双手:“你、你是什么人,我可是遵照了政府上、上层的命令!”

  神宫寺寂雷面上毫无波动,拿着枪的手又向上了几分,士兵的脖子向后歪成一个几乎要折断的角度。

  “让他们停下了。”

  “不、不可能!”

  “是吗......”白袍医师移开视线,就在士兵以为对方要放弃的时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又转了回来,“那就换另一个人问吧。”

  “噫、等!”他的话没有说完,脑浆与血浆就顺着弹孔喷射而出,士兵维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向后倒去。

  观音坂独步怔怔地看着将脸上的血污抹去的男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医生......?”

  “独步君,你和一二三君先在这里等一下。”弹壳掉落在地,金黄色的,在远处火光的掩映下像是在燃烧。神宫寺寂雷侧过脸,淡淡道:“我很快就回来。”

  \\\

  炮击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一楼到处被厚厚的灰尘和碎石所掩盖,尸体、残肢遍布。护士长看起来已经完全崩溃,即便没有亲眼看见,外部的枪声所蕴含的意义她也知晓。她将头埋在女孩的发丝间,颤声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只是......”

  尾音消逝在轰隆声里,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饴村乱数百无聊赖地抛着石子,对于现状依然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

  “都是你的错。”

  忽然之间,炮击声停了。护士长抬头,似乎哭过,泪水在布满尘土的脸上留下滑稽的痕迹。

  “是你.....是你将门内的信息告诉了叛军!假如门没有被打开的话那些人也不会死,你是叛军的卧底吗!?”

  石子向远方飞去,打着滚消失在火光之中,断裂的电缆时不时冒出银白色的电光。

  “到底是怎么样呢。”

  “开什么玩笑!”护士长猛地冲了上来,揪住饴村乱数的领子,女孩害怕地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散发女人声嘶力竭,“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是钱吗!是命令吗!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不应该....呜.....是这样的啊!”

  护士长的力气一点点弱下去,最后缓缓跪在了饴村乱数面前,任凭透彻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他轻轻道,“理由啊......要是有那种东西会轻松很多吧。”

  或许他只是想看看面前人失声痛哭的模样,过去铭刻在他大脑里的“破坏”意识还在发挥效用,毕竟坏掉的器械做出什么有违人理的事情都不奇怪。

  火光掩映无力垂着头的女人,长发垂蔓,星星点点也沾染上了红色的痕迹,随后她仰起脸,眼底是一片漆黑无际。

  “我无法承担......”

  “拜托你......”细小的呜咽伴随着指尖的微微用力,在饴村乱数的病号服上勒出痕迹,“拜托你。”

  “这是你做出的选择?”

  “......是。”

  “姐姐。”饴村乱数喟叹一声,捧住女人的脑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上面,他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吸气声,“我啊,最喜欢你们这种怀抱着强烈愿景的人了。”

  “晚安。”

  咔哒一声脆响。

  几缕发丝顺着额际滑落,扫过失去瞳光的双眼,女人的头颅超越旋转的界限歪向一边,坐在不远处的女孩发出像猫一般的短促尖叫。

  饴村乱数漠然的凝视着手上的事物,既看不出快意也不存在怅然。忽然之间他眯眼起双眼,猛地转头,只见敞开的后门处站着一个浑身血污的长发男人,正是众人口中如神明一般的存在,神宫寺寂雷。

  “寂雷。”饴村乱数盯了对方半晌,将护士长轻轻放在地上,像是没事人儿似的笑道,“你来了啊。”

  “假如是你是想要救什么人的话,很遗憾~你来晚了太多。”

  神宫寺寂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神情毫无变化。

  饴村乱数的笑容淡了,眼底浮现出警惕与敌意:“什么啊,你看到了啊。”

  神宫寺寂雷没有回答,轻声问:“你是叛军的人?”

  “呜哇,和姐姐问了一样的问题。”

  一颗子弹顺着饴村乱数的颊边擦过,打入身后的墙壁。

  “回答我。”执枪的医师神色平静。

  饴村乱数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痕,举到眼前,然后又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假如我不说呢?”

  一道灰色的影子冲到他面前,不待他反应过来,颈脖处便骤然一紧,他的后背撞上碎石遍布的地板,划破了皮肤。

  神宫寺寂雷的五指修长,这原本是一只救死扶伤的手,此刻却履行着截然相反的使命,无端的,饴村乱数觉得好笑起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眼神。你很生气吧?要杀了我吗?医生——”

  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太阳穴:“我不会杀你。”

  “哦?”

  “我只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知道了又能如何?反正你也不会为他们伤心,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神宫寺寂雷的身子一僵。

  “被我说中了?真可怜。”饴村乱数发出沙哑的声音,伸出残留着血迹的手摸上对方的脸颊,摩挲,“真可怜呢,寂雷。你这样是救不了任何人的。”

  医生——

  烈火里燃烧的冤魂们如此喊道。

  “因为我和寂雷是朋友,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所隐瞒与遮掩的东西。”饴村乱数指了指他的心口,勾起一个挑衅的微笑,“你和我是一样的。”

  一样。

  他忽然明白了那天为什么会救饴村乱数,不是纯粹的同情与兴趣,或许如他所说,只因他们都是心中缺失了某一块的怪物。怪物若要装作与常人一样,只能不断地觅食、吞噬,借由他人弥补心中的空缺。

  【你的眼睛就像蛇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但否决的话语下意识的说出口。

  一块巨石砸了下来,落在不远处的碎石坡上,惊叫声响起,神宫寺寂雷回神,终于注意到了缩在一旁惊恐抱住头的女孩。饴村乱数愣住,下意识想要去拉住对方,但是原本压制在上方的人已经起身而去,将瑟瑟发抖的孩童护在怀里。

  饴村乱数捂着脖子坐起身,闻声望过去。没有初见面时那副圣洁不容亵渎的模样,这个位于废墟中心男人,浑身烟尘,但看起来依然像是神明。

  “不一样吗......”饴村乱数冷笑了两声,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这样的还不行,必须让对方更深的意识到自己的本质。

  “我们出去再谈。”神宫寺寂雷朝他说。

  “你错了,寂雷。”饴村乱数拍拍衣服,站了起来。他的身上多了什么和过去迥然不同的事物,教神宫寺寂雷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造成这一切的既不是叛军、也不是政府,我的话.......嗯,一半一半吧。但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最重要的事物,既然你是那个女人身边的人,应该知道吧?”

  暧昧不明的话语。像是恶魔的吐息。

  ——去地下室看看吧。

  \\\

  ......

  ......

  ......

  【医生。】从火堆里爬出烧的只剩下漆黑残骸的人,颤颤巍巍地将骨爪印上白色的衣袍。

  不对。

  【真的多亏了医生,我才能活下来。】

  并不是这样。

  【医生,等我身体恢复了就留在医院帮忙吧,反正我也无家可归。】

  他——

  【医生!这个——】

  医生。医生。医生。医生。

  医生。医生。医生。医生。

  从远处传来犹如佛教经文一般的呢喃呓语,是老者的葬礼,来参加葬礼的人稀稀疏疏,脸庞全都隐匿在暗处。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的覆盖着黑袖的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手肘以上都没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伤■,你■■错■■■。】

  声音好似笼罩在虚空里,在大脑里面膨胀。

  无尽的欲望化为有着纤长尾巴的灵巧生物,一口咬掉了灵堂内死气沉沉的棺木。

  啊啊。

  “我.......”

  医生——

  数不尽漆黑的双手自后边袭来。

  Episode5 Sacrilege

  “神宫寺寂雷。”

  “三次刻意拖缓实验进程、两次修改药剂剂量、多次被怀疑篡改实验计划,然后是这一次,于深夜突破守卫防线并将目前为止所有实验资料销毁。”即便语调毫无起伏,敏感之人也能察觉到里面的愠怒,并已处在随时爆发的边缘。

  罪状书被狠狠扔在桌面上,带起的气流浮动站在桌前的男人的发丝。他的神色平静,腕上的手铐反射从百叶窗外透出丝丝线光,于室内留下金黄的碎片。

  “你果然还是政府那边的人么。”

  男人移开视线,沉默不言。

  “既然做出了此等背叛之事,就应该承担相应的代价,我等可不是任由你们男人玩弄于掌心的存在。”

  “无花果大人。”从一旁传来另一个声音,身着白袍的高挑女博士上前一步,“我知道这次的事件十分恶劣,但比起惩罚,我们现在更需要进行补救。”

  换言之,这个铸就大错的男人还有他的用处。

  无花果的脸色稍霁,但双眼依然凌厉如刀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自战争结束已有一年,一年。”她加重了语气。

  “中央区如今的生命力是建立在秩序与等级上的,我不允许有任何隐患存在。而你们这个机构自战争前就在为政府服务,可以说核心人员都是那群老东西亲自提拔上来的,如若不是东方天大人看中这项实验,你们认为能够衣食无忧地活到现在吗?”

  安低下头:“您说的没错。”

  “神宫寺寂雷。”无花果撑住下颔,逼视眼前人,“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弥补你愚蠢的错误。”

  原本一直望着虚空的医师回过神来,对上无花果的目光:“我拒绝。”

  “什么?!”无花果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这混蛋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对旧政以及你们的制度不抱持态度,这一年里之所以留下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而这件事我已经确认完了。”神宫寺寂雷语气平淡地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无花果撑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拢,指节凸显,站在她身侧的安则皱起了眉头。

  “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

  “既然如此!”还未说完,无花果便打断了她,眉目间都是戾气,站直身子,“那你就去死吧。”

  屋内安静得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被宣判死刑之人缓缓垂下双目,敛去眼底最后一丝情感,像是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无花果大人!”反倒是安的语气急促了起来,“我们还需要他!”

  “你没听到他说的吗,他拒绝合作。”

  “给他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我们可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把这么个不安要素留在中央区。”句句紧逼,字字迎击,两人都为了各自的阵营寸步不让。

  “为了什么事如此吵闹?”

  此话一出,无花果立马正色,恭敬地朝门口敬了个礼:“东方天大人。”

  那个人只是站在那,周身却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暗沉色的军装上徽章熠熠生辉,墨蓝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地贴在每一处它应该处的位置。

  无花果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您怎么过来了?”

  东方天:“我听说了,实验资料被销毁的事。”

  靴子一点点地绕到神宫寺寂雷面前,东方天的声音似一块钢板敲击而出:“你就是神宫寺寂雷?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拒绝合作。”淡淡的陈述,语毕,又像对对方的回答毫无兴致似的话锋一转。

  “安。”

  “是。”

  “你独自率领团队恢复现有进度需要多长时间?”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

  “不需要。”东方天背着手侧过头,只是一闪而过,安以为她笑了,但仔细望去那张脸上分明还是面无表情。

  “无花果。”

  “我在。”无花果谦恭地低下头。

  “下次别再说那种话。”不过轻轻一句,空气却都随之凝固了起来,“我们不是崇尚暴力之辈,战争已经结束了。”

  无花果捏紧拳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还是压抑了下来,小声应了句是。

  东方天:“流放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安与无花果,连当事人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瞳孔骤缩。

  “打上代号,逐出中央区,生死祸福听天由命,对于这个审判结果你没有意见吧?”东方天抬眼看向神宫寺寂雷,双眼像一汪死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叹气:“多谢。”

  “呵。”这次安没有看错,东方天的确是笑了,那笑既不令人讨厌但也不会令人愉快,“其他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无人应声,原本争执不休的情景在这一刻变得可笑起来,不过是这位新统领三言两语便可打发的无聊事件。安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这可能是神宫寺寂雷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判决,只要活着就好办,无论如何这个实验必须要进行下去。

  【不需要。】

  没来由的,她想起刚才东方天说的话。那并不是对她能力的盲目自信,而是仿佛已经有了什么对应措施一般,胜券在握似的发言。

  感应到她的目光,东方天望过来,连着无花果的视线一起。百叶窗外的光一点点暗淡了下来,灰尘隐于静谧半空,安身子僵了一会儿,将双手慢慢放入兜里,露出一副惯常的样子。

  不过一瞬间,刚才面朝她的统领如今只剩下一个墨蓝色的背影,直到这时候她才觉得空气开始流通起来。

  “再会了,安博士。”

  不含任何私人感情的声音响起。

  \\\

  暴雨如注,水流冰凉地从头顶浇灌下来,浸透发丝,淌过皮肤,洗刷掉一切脏污的东西,原本应该是这样,饴村乱数却觉得今天的雨格外绵长粘稠,好像自身就带着腥味。

  他靠在一旁,轻轻触碰脖子上的伤口,殷红的痕迹很快被雨水淡化在指尖。

  神宫寺寂雷来到食人魔面前,单膝跪下,腿部受伤的男人因为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嘴唇像鱼一样上下开合不知在嗫嚅着什么。医师将手放在对方头上,安抚似的捋动了一下。

  一声枪响淹没在雨声里。血水无声地在地板上散开。

  “呜哇,你知道你刚才杀的人是谁吗?”饴村乱数语气夸张,“臭名昭著的核心区食人魔于今日殒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神宫寺寂雷站起来,脸上看不出情绪。饴村乱数原本以为对方处于怒火之中,现在一看好像又不是那样,对方愈发冷静的气场预示着棘手程度的攀升。

  “到这个阶段的话,已经没有救了。”神宫寺寂雷没有看饴村乱数,“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又来了,莫名其妙的话语。”话是这么说,饴村乱数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势不对就逃跑,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两个银白色的箱子放在他的脚边,“因为某个臭老头我刚才可是放跑了一个超级~讨厌的家伙,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沉默良久,对面忽然传来:“就快到了。”

  饴村乱数还未理解对方话语的含义,就听见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向这边聚集,大约有五六人的样子,凭节奏来看应该都是受过训练的人。他脑海中警铃大作,下意识的要拎起脚边的箱子,手腕就被旁人抓住。神宫寺寂雷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眼里古水无波,却有着警告的含义。

  来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穿着五花八门的服装,乍看不太正经,手中却拿着不可小觑的真家伙。饴村乱数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也就放弃了。比力气他向来比不过神宫寺寂雷。

  那些人迅速将他们包围,派出一人去查看地上食人魔的尸体。正对峙间,包围圈忽然裂开了一条缝,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上来,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拨弄着进了水的打火机,嘴里叼着一根湿透的烟。

  “啧。”对方烦躁地揉了揉亮眼的白色头发,将烟碾在脚底,“所以这到底是他妈怎么回事。”

  饴村乱数眼睛一亮,就要冲上前,被神宫寺寂雷拽了回来,脸霎时黑了一秒,但很快恢复平常,举起另一只手:“左~马~刻!好久不见呢!”

  左马刻:“你这混蛋......上次擅自挂我电话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欸?有发生过那样的事吗,人家都不记得了。”

  “哈?开什么玩笑——”

  神宫寺寂雷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沉静道:“抱歉左马刻君,突然把你叫出来,我们换一个地方说吧。”

  左马刻从对方严肃的神态里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嘁了一声,背过身。他带来的那些人都自觉的分为前后两队环绕在饴村乱数与神宫寺寂雷周围,临走时饴村乱数还是念念不忘他的箱子,但是碍于神宫寺寂雷的阻挠,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中一个下手提走了他的箱子。

  “臭老头你要抓到什么时候,很痛欸。”走在路上饴村乱数不满地抱怨。神宫寺寂雷抓着的正好是他之前受伤的那只手,先前和缪打斗过一番,如今又被用力攥住,鲜血透过纱布浮上表面。

  神宫寺寂雷并没有理会,但是抓着他的力度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们穿过空旷纷杂的街区,不时从哪里传来各种争斗、吵闹的声响,下雨天人们的情绪总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这时候只要一段小小的引线就能爆发出巨大的矛盾。左马刻的手下在路过这段区域时都展现出相当大的警惕,生怕从哪里窜出不要命的疯子。走到中央开阔地带,就能看前远处高耸的建筑物。

  这栋建筑物原本是做什么已不得而知,或许是商城也或许是办公楼,但现在已经成了左马刻盘踞的领地。到处是灰黑色烟熏的痕迹与玻璃残渣,上楼的拐角处满是污渍和干涸的血迹。

  左马刻领着他们上了三楼,打开一扇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长款旧沙发。只见他大咧咧的走到一张沙发上坐下,水珠顺着白色的发丝往下流淌。

  “坐吧。”左马刻示意对面的沙发,偏头叼过手下递来的烟。神宫寺寂雷连带着不情不愿的饴村乱数落座,左马刻向其中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下去,不一会拿了三条干净的毛巾上来。

  左马刻呼出一口烟:“那么?你要说的事情是什么?”

  神宫寺寂雷将毛巾放在膝上,他旁边的饴村乱数正无谓的擦着头发,好像完全不觉得他们接下来会说的话题与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在DDD区流行着一种药,我希望能借你的力量根绝它。”

  “啊啊,你是在说abuser们?今天那个死掉的男人也是吧?”左马刻将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虽然我也不喜欢那种东西,但是这不是说禁止就能禁止的。”

  “杜绝DDD区所有的毒品流通这当然是痴人说梦,我明白这点。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你听过‘forbidden candy’这种药物吗?”神宫寺寂雷的表情像是固定在了脸上,声音平板语速适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饴村乱数。而外观与年龄毫不符合的男子似乎压根没在听他们说话。

  与之相对左马刻的表情却渐渐严峻了起来,大概是听过这种在小众间流传的毒品。

  “‘forbidden candy’服用之后身体机能会大幅度上升,展现出比平时强数倍的力量。且初期会产生大量幻觉,从而引发精神不稳定、狂躁等症状,今天那具外围区饥民的尸体就是在核心区引发食人事件的食人魔。”这些资料流淌而出的速度是如此迅捷,以致让人产生对方是否从很早以前就将这些词汇烙印在了脑海里,“当然,我知道光凭这些也是无法完全解释它为何需要被禁止,那么我换一种说法。”

  “说这些事真的有意义吗?”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插进了神宫寺寂雷的叙述,饴村乱数头顶着毛巾望向旁边那人,从左马刻的角度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对方慵懒带刺儿的语气却一如往常,“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中止一切吧?”

  “喂乱数!你们到底在——”

  神宫寺寂雷淡淡地回视了饴村乱数一眼,道:“‘forbidden candy’的前身是政府在战时研究的一种药物,我们称它‘MET—708’,是能够通过非手术桥段改变人大脑构造的药物。之前所说的狂躁期只是它的第一阶段,如若在此期间服用者精神没有崩溃,则会进入第二阶段,我们俗称‘连接期’。”

  “等等!”左马刻伸手打断他,一只手埋入发间,看起来有些混乱,“政府?哪个政府?”

  “旧的。”

  “既然如此他们的东西怎么会流行在DDD。”

  “因为中央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而他们需要实验体。”说这句话的时候,神宫寺寂雷的语气顿了一下,垂下双目,他的面色因为淋了雨而显得有些苍白,像一副色彩暗淡的画像,“而DDD区正是他们挑选实验体的最好场所。”

  空气陷入凝滞,左马刻的身子向后仰去,食指与中指夹着烟,半晌才冒出了一句脏话:“嘁,是那些没有找到尸体的失踪人口吗?中央区要他们干什么?”

  “头部,假如冷冻及时的话,就算是已经停止生理活动的大脑也能带来实验数据,服用过这种药物的大脑与常人有异,只要从外部就能发觉。”

  “你知道的可真清楚,医生。”左马刻的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带着黑道独有外露的威压。房间里的其余人员身体也紧绷了起来,按住腰间武器,蓄势待发。

  神宫寺寂雷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叹气,话语里带了点无奈:“你不是已经猜到一切了吗?左马刻君。毕竟我和独步君来这里的第一天见到的就是你们。”

  “所以你手臂上那东西也和这事有关?”左马刻挑眉,身子前倾,示意神宫寺寂雷小臂内侧的油印代码。每一个被流放来DDD区的人初始都要被带来他面前对脸,左马刻乍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就觉得不可思议,对方看起来完全是能在中央区混的如鱼得水的类型,却偏偏被流放来了这种地方。

  那天他正好带着手下在一座废仓库里教训这阵子胡乱打劫闹事儿的团伙,心情正躁,饴村乱数又在一旁火上浇油。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像是未成年又缺乏自保能力,此时却像是玩一般将高出他半个身子的壮汉打出了一口血沫与碎牙。

  “别玩了,他叫的吵死了。”左马刻坐在堆砌而起的钢材上面,被下面的动静吵得脑袋发胀。

  “欸——明明是他先要拿我当人质的,人家连稍微回敬一下都不行吗,左马刻大人好凶~哭哭!”

  “......宰了你啊混蛋。”

  就是在这个糟糕的时刻有人来通知他有两个人需要他看一眼。以往他是不会在如此混乱的场面见新人的,但他如今心中积着一口气,于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点燃一根烟。饴村乱数像是知道惹恼了他,三两下爬上钢材,像块牛皮糖似的贴了过来,露出一张毫无心机的笑脸。

  左马刻皱眉,往旁边挪了挪。他至今没有弄明白饴村乱数的来历,身上没有流放犯的标志也不像是原住民,半年前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游荡在这片区域,眨眼间就和情报贩子、酒馆老板与妓女打成了一片。

  麻烦的家伙。但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事,左马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在这时刚才传话的人带着两个提着皮箱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见走在前面披着白大褂的男人时,左马刻听到旁边传来糖块被咬碎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饴村乱数面色如常。

  “熟人?”

  “嘛,差不多吧。”饴村乱数灵巧的转了个身,从后方窜了下去,“不过解释起来很麻烦,我还有事,掰掰~”

  那可能是左马刻第一次窥见饴村乱数真实的情绪,在平时这家伙总是大大咧咧无所顾忌。于是他不由的对到来的这两个男人提起了几分兴趣。

  “名字?”

  “神宫寺寂雷,这位是观音坂独步。”白衣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有种莫名安抚人心的气息,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个红头发的男子,低着头浑身僵硬的跟块钢板。

  左马刻露出探究的神情:“我是碧棺左马刻,这片区域都由我管辖。听说你们是流放犯?编号呢?”

  神宫寺寂雷卷起袖子,字母与数字刚纹上去不久,周围的皮肤还是红肿的。A0002。左马刻吸了一口烟,虽然听说有A这一等级,但他还是头一回看见A级流放犯,中央区的意思很明确:让这个男人吃点苦头可以,死了不行。

  这他妈是把他当保姆吗。

  “后面那家伙?”

  “独步君并不是流放犯,因为执意要跟随我......”男人的声音有一瞬间的迟疑。他身后的红发男人抬起头看了左马刻一眼,那人似乎遭遇过什么重大打击,脸部消瘦苍白的不正常,黑眼圈极重。对上左马刻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头,紧盯鞋尖。

  左马刻在心里啧了一声,烦躁的挠了挠头发,总感觉摊上了个不是人干的事。然而事实证明他再没遇过比这两人还听话还好安排的新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的他只想着要怎么让他们快点适应这里的环境好不把自己玩死。

  “老大,这些人要怎么办?”手上还提着棍子的手下抵了抵趴在地上的人,这队团伙即便一个个已经鼻青脸肿,凶狠之气却不减反增。

  “算了,这次给他们的教训足够了。”左马刻从钢材上一跃而下,来到团伙首领面前,说是首领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把头发剃成参差不齐的模样。

  左马刻俯身,直视对方双眼:“别再干蠢事了,活下去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青年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胡乱点了点头。左马刻抬下巴示意,手下放开了青年,对方忙不慌从一旁的地上支起自己的同伙,其他人也缓慢站起来一瘸一拐的逃走了。

  “我原以为这里会是地狱,看来并非如此。”目送着青年远去的身影,神宫寺寂雷回过头,如此道。

  左马刻哼了一声,摘下烟用鞋底碾灭:“现在不给点苦头等他们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就晚了。”

  “真知灼见。”

  这种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语气让左马刻十分不满,他插着口袋逼近神宫寺寂雷,压低声线:“别用一副无关紧要的语气,这里虽然混乱但自有一套规矩,要是犯事你们俩的下场不比他们好多少。”

  “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

  “那样最好。”

  左马刻摆摆手,背过身:“你们可以走了。”

  “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

  “嗯?”

  “这里的医疗设备剩余的情况如何?”

  左马刻挑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假如可以的话,我想在这里经营一家诊所,独步君和我刚好都有这方面的经验。”

  “哈?”左马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DDD区有专门贩卖药品和急救物品的地点,但经营一家诊所却前所未闻。

  “你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神宫寺寂雷笑了:“我觉得这里需要这样的地方。”

  左马刻沉默了,以一种崭新的目光重新打量前面的男子,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在对方温文儒雅的外表下面潜藏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而这种违和感莫名的让他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谁的身上看过。

  这家伙说不定意外的能够适应这里的环境。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啊......的确是这样。”左马刻从回忆中抽身,“这么一想的话中央区给你归类为A级就情有可原了。”

  神宫寺寂雷是一项实验重要的缔造者,却因为特殊的原因被流放到了DDD区,与此同时政府正在拿这片地区的人当实验品。

  “真让人火大......”左马刻重重的将拳头砸在沙发靠背上,发出一声巨响,“那么药物的流通渠道呢?”

  神宫寺寂雷就像是没感受到他的怒火一般,依然用着平缓的语气回答:“‘Forbidden candy’的流通量并不大,只通过特定人分发,样品的数据在需要密切监视,量多无用。”

  “哦?看来你是知道那个‘特定人’是谁了?”左马刻眯眼,身子前倾。

  “你不是猜到了吗?左马刻君。”

  对话中断,部署在房间各个角落的黑道成员还未反应过来刚才的对话内容,一脸水雾。蓦的,左马刻撑着膝盖,深深的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乱数。”

  被突然指明的饴村乱数瞪大双眼:“什么什么?为什么忽然扯到我身上?我刚才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哦。”

  “医生把你带过来的理由你没想过吗?”

  “这个臭老头做出怎么样变态的行径都不奇怪吧。”

  “乱数。”左马刻加重语气,眼神凌厉,“是你这家伙吧。”

  饴村乱数夸张的表情淡了下来,视线在神宫寺寂雷与左马刻之间游移,虽然前者并没有看他:“为什么都把我当成这种反派角色?乱数看起来像是会做那种可怕事情的人吗?”

  “你带的那两个箱子是什么?”神宫寺寂雷发话。

  “哼~我才不想回答呢!”

  “这种劣质的演技也稍微该收敛一下了。”

  “......”

  “呵。”饴村乱数摊开手,“既然你们都认为是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干你们想干的不就行了。”

  “乱数。”左马刻叫了他的名字,严肃道,“如果你没有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我就只能动用自己的人去调查,但是在此之前你的行动必须被限制,这样可以吧?”

  黑道头领还是一如往常的在某些方面特别较真。饴村乱数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派人在你的住处监视你。”

  然而这个时候神宫寺寂雷却再度开口:“关于这件事,左马刻君,我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