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单调的房间,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还有挂在墙上不断旋转指针的时钟,这就构成了他的整个世界。

  在这里他感到十分的平静。

  “我喜欢您!”有着一头俏丽短发的女生深深的弯下腰,在她的身后解剖室的门半掩着,能从那里看到外部走廊夕阳的余晖。

  原来已经到这个时间了。这种时候他却在想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我、我其实已经注意您很久了,虽然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上前搭话,但是不管是您温柔的地方也好、认真的地方也好,我都非常、非常的喜欢!”对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急促与慌张。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

  “那个——”接着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他的手里还拿着解剖用的工具,身后的台面上躺着一个浑身赤裸脑颅大开的男人。这种场景实在是不适合谈论这种话题。

  不对,并不是这样。

  “对不起。”良久,背对着手术台的青年如此说道。他有一头色泽清淡的银灰色长发,及肩,平时放下来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阴柔的感觉。但此时因为解剖工作的缘故扎了起来,显得干净利落,周身的气场也凌厉了起来。

  弯着腰的女生把头压地更低了,声音有点颤抖:“是、是呢,毕竟神宫寺同学在学校有很多课业和实习,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和您交往......对不起,因为这份心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

  总觉得十分的拼命,无法放置不管。虽然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将自己和对方口中描述的那个人联系起来。他既不温柔,也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认真,而且——

  青年摘下橡胶手套和口罩,思考了一下,柔声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要去咖啡厅坐一下?我请客。”

  还是个无聊而沉闷的人。

  因为自身并没有值得叙述的故事,所以他非常喜欢倾听。无论积极与消极,天马行空的白日梦亦或是黑暗压抑的内心独白,他乐于了解这些,他为此而着迷。这种癖好是从什么时候培养起来的早已不得而知,但他喜欢一切奇怪的人,想要知道他们的行为到底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量、人类的复杂性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一开始他只是默默的享受着,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一件事。

  “那家的老先生去世了。”

  他放学归来,母亲背对着他这么说,正在帮父亲整理领带:“你和那家的先生关系很好吧,一定很难过。”

  两人身着丧服,浑身漆黑,有一种陌生而又肃穆的感觉。作风正派的双亲,拥有至高无上的同理心与责任心,认为哪怕是儿子多管闲事牵连上的孽缘都应给予照拂。

  ——听说是趁女仆不在空隙自己推着轮椅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的。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星期。周围的人都认为他是太受打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正是如此,才是最可怕的。

  这不正常。他开始仔细地在本子上列下和对方生活的点点滴滴,哪怕一丝也好,能勾动一丝悲伤的情感也好。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从来没有询问过老人的家庭情况,也没有关心过对方的疾病,只是带他出去散步,连聊天都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对方在咿呀乱语,而自己则任凭由兴趣中滋生的丑恶欲望吞噬这个苍老的灵魂。

  第七天,他走出房间,将涂满黑线本子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承认了自己的不正常。神宫寺寂雷,这个被众人寄予厚望、认为将来必定有着光明人生的人,从开始就走偏了道路。

  但同样的,他也在心里划了一条明确的线,为了不被兴趣扭曲,什么样的“恶”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长此以往,为了不让内心的黑暗侵蚀到别的人,神宫寺寂雷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么一个人:看似平易近人,其实把自己的立场放在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上,不会显得疏远、也不会太过靠近。而生活在他周围的人大概都发现了他这一点特质,以至于形成由敬畏与爱戴构筑的怪圈。

  坐在对面的短发女生用手摩挲着杯沿,笑得小心翼翼: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总感觉和神宫寺君聊完之后心情变得舒畅多了......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吗?

  他表示非常高兴能帮助到她,但也仅止于此,他无法回应任何一个人的感情。过去他也尝试过是否能把兴趣固定到某个人身上,从而发展更上层的感情,但却总是以失败告终。最后他得出来了一个结论。

  或许因为他所爱的只有这个群体而已。

  脱离群体,只剩下单一的“个体”,他无法从那样的存在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就算是那样也没关系。】然后有人对他这么说了。

  不知道是哪个平常的下午,他照旧呆在解剖室里,因为医学院并不是每天都有素材能送过来,所以他更多的时候是在这里进行思考与学习,就像前面说的,他在这里能感受到平静。

  “我并不需要那种轻浮的感情,我对你个人感兴趣,神宫寺寂雷。”

  素不相识的年轻女性站在门口处,手里拿着一沓纸——那是神宫寺寂雷前不久在学院发表的关于人体大脑进化与神经重构的论文,在当时哪怕是他的导师都认为这种论断过于异想天开。对方穿着非常朴素的白衣黑裙,眼底却流淌着一种与她端正娴静外表毫不相符的东西:“初次见面,我叫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