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

  在那之前,他的生活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四处逃窜,躲避外方的狩猎,寻找食物。他从没有吃饱过,因为他不够强大,无法在DDD的核心区进行竞争,只能和像他一样的人一般,寄生在边沿区的黑暗中,袭击过往的人。一开始只是搜刮他们身上带的食物、水,和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但到后面,这种狩猎渐渐变了味道......

  【什么啊,这么晚才回来,已经没有你的了哦?】

  咔哧。咔哧。咔哧。

  【你、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啊?这也没办法的吧,毕竟这个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啊,算了,也给你一点吧。】

  男人从地上扒拉了点什么,双手捧着递过来,在他的旁边还有四五个埋首的人,声音接连不断地在废弃的水泥屋子里回响。

  咔哧。咔哧。咔哧。

  一双穿着破了洞的胶鞋的脚从众人的缝隙里伸出,脚趾直直地向上,像一个奇怪的符号。

  【唔......呕.......】

  胃里的酸水在不断上涌,他捂住嘴,飞快地跑到角落,但是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就算呕也呕不出什么。腹部翻绞着,眼泪和鼻涕却在此流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无助地把头贴在布满污渍的墙上。

  好饿啊。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我啊,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了。】

  然后在那个下午,听完那个人说了这句话后。奇妙地,他再也不觉得饿了。与之相反的,是一种饱胀的疼痛感在他的骨髓内生长,疼得他几乎快要裂开,无论吃多少东西都无法削弱这种疼痛。

  “好痛......好痛......”男人的笑容骤然消失,面容扭曲了一下,变成一种乞求的模样,他蹒跚着向饴村乱数走来,鞋底溅起一片水花,“给我.....给......”

  这个阶段已经到了极限了么。

  饴村乱数这么想着,提着箱子往前走了几步。男人来到他的面前,然后缓缓跪了下来,将手贴上饴村乱数的裤子,用脸慢慢地蹭,那神情像个眷恋着母亲的小孩。

  “想要药吗?”饴村乱数轻轻地开口,声音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在雨中淹没。

  男人小心的点点头。

  饴村乱数松开一只箱子,轻轻地摸上男人的头,像在摸一只大型犬。然后总算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双眼微微眯起,声音甜甜的像沾了蜜糖:“不行哦。”

  男人一脸惊恐地抬起头来。

  “你已经是失败品了,只是一个被拓宽了‘饥饿’这个欲望的无聊的人。已经没有再给你药的必要了。”

  男人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饴村乱数抬腿一脚踩在对方的肩膀上,重力压得对方的身子扭曲着向下倾倒。他不解地仰起脸来,张嘴,他的牙齿已经因为身体的异化变成了常人所无法达到的长度和尖锐度。

  “当然,你要是愿意买的话我也是可以提供给你的哦,但是你并没有东西值得和我交换吧?毕竟得到了力量之后你就只知道吃呢。”

  腿部发力,男人被饴村乱数踹得一个踉跄,摔在水里,好像总算明白过来是个什么事态了,神情渐渐由不解、困惑、迷惘,变成了一种绝然的愤怒。身体的疼痛集聚上升,那种痛与久违的饥饿感混在一起,烧灼着他残存的理智。

  饴村乱数见识过不少这类抢药的,并不惊慌,低头确认了一下箱子是否锁好后就朝着冲过来的男人颈部轮去,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刀,就着卡住对方脖子的姿势绕到身后将刀狠狠刺入对方腿部。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天际。

  男人捂着腿倒了下来,发出不知是人还是兽的呜咽,血汩汩地从他的伤口处流下,混杂在雨水里。

  饴村乱数将额发抹到一边,水流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啪”的一声,折叠刀在他的手中合上,掌心被血浸的鲜红一片。

  “嗯——反正都这样了不如直接回收吧。”他蹲下来观察对方痛苦的神情,然后耸耸肩,“你觉得呢?”

  一道惊雷落在不远处,将整个巷子映照得亮如白昼,穿西装的黑色男人不知何时站在巷口,散发着不属于人世间的气息。

  他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食人魔旁边。对方张开口,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但是对方没有理会,他的脸就像是用陶泥塑的,每一道线条都固定在它应有的位置。

  戴着白手套的手毫不客气地掰开食人魔的眼皮进行检查。

  “这次的,素材,很差。”

  “边缘区的废物们也就这点能耐了,别废话了动手吧。”饴村乱数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听起来有点不真实。

  反正无论质量如何这颗脑袋都要被回收,黑衣男人不再执着,想要立马搬起对方的身体到一个能够进行解剖的地方,他托起男人的腋下,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箱子。明明没有收到供新货的消息,饴村乱数的手上却提着不明来历的箱子。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微不可查的钢丝抽动声响起,淹没在暴雨的声音之中。

  在这时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黑衣男人双手死死地扣着脖子上的钢线,想要阻止其往脖子里继续陷进,但只是徒劳。脖子被紧紧绞着,脑子渐渐发胀。

  即便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背后的饴村乱数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放、手。”他艰难道。

  “呵呵,不要。”饴村乱数愉悦地在他耳边说道,“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呢,这样的话就算直接把你的脑袋割下来也是没问题的吧?”

  “你背叛.......这是、不允许。”

  “哈?谁说过要效忠谁了吗?”饴村乱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换了一副嗓音,“听好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没有关系,包括在这里要你的命。”

  黑衣男人转过半个身子,即便在窒息的边缘,他的表情还是贫乏又淡漠,一双眼睛咕噜转向饴村乱数:“你是个失败品。”

  没有间断的句子。

  饴村乱数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我知道哦。”

  手下猛地用力,黑衣男人的眼珠暴突。

  “我正是知道......”饴村乱数的笑容黏在脸上,他弯弯眼,“所以才要杀了让我不顺心的你呀。”

  再说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黑衣男子当机立断放弃与钢丝博弈,不顾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窒息的危险从西装外套内掏出一把手枪,往后对准了饴村乱数的脑袋。

  蓝色的瞳孔骤缩,饴村乱数用一只手快速地握住对方的手腕,子弹顺着走偏的轨道击中一旁的墙壁,发出尖锐的嗡鸣。

  热兵器在DDD区已经很少见了,饴村乱数没有料到这点也是正常现象。黑衣男子趁机用另一只手的肘部后袭,对方下意识地往后跳去,仅剩的一只手脱离了钢丝握把,至此禁锢解除。

  黑衣男子像是不需要缓冲似地将枪口重新对准饴村乱数,但对方早已不在原位,影子一晃,他立马将脑袋往后仰,刀尖几乎是贴着他的下巴扫过的。

  “这样简直就像在训练场一样呢。”饴村乱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淌着水——黑衣男子也是,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没缠绕着绑带的手紧紧握住刀柄,举到面前,“缪。”

  被唤作缪的黑衣男子不发一言,朝着饴村乱数的位置一连开了三枪。但对方的动作超乎寻常地快,压低身子避开了袭击。这是饴村乱数的专长,他们从被创造的时候开始就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天赋。缪立马想要拉开距离,但饴村乱数并不给他机会,一脚踢掉了他手中的枪,之后便是原始而又激烈的肉搏。

  他的杀意笔直而纯粹,并且相当乐在其中。

  缪很快便处于下风,毕竟他在训练场时就从来没有赢过饴村乱数,一次也没有,即便对方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失败品。但他既没有焦躁、也没有暴怒,随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只是冷静地一次又一次的做出判断与攻击。

  “这次给你的任务是‘收割’,请协助饴村完成样品的回收。”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双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恭喜你。”

  必须要完成任务。

  “当然,想到既然是那个饴村,不上好保险可不行呢,所以假如他有叛变的倾向,请杀了他。”女人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地抚摸他。

  必须要回应那个人的期待。

  ......

  回......应?

  “你在发呆。”饴村乱数蹲下来横扫缪的腿部,他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地板坚硬冰冷。对方并不给他机会站起来,用膝盖压在他的胸口上,几乎要把他肺部就此捣烂。饴村乱数的手腕翻转,猛地朝着他的头部刺去。

  一滴。两滴。

  暗色的血滴落在缪僵硬的脸上,他咬着牙,用双手死死地握住刀身,白色手套逐渐浸入了墨色的痕迹。

  饴村乱数讶异于对方的行动,将颤抖着的刀身又向下推进了一步,饶有趣味道:“欸——原来哪怕是你也有不想死的时候啊,真让我吃惊,你那部分的感知不是早被消除了吗?”

  并不是怕死。他并不惧怕任何东西,哪怕是永恒的黑暗。

  但是任务。只有这个......

  爆裂的火花在黑暗中亮起,子弹擦过饴村乱数的颈侧,留下一道血痕。饴村乱数的动作一顿,缪见此机会一把掀开对方,像一道风一样的消失在巷口,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饴村乱数捂住脖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满怀敌意地瞪视着巷子的深处。从雨中传来了脚步声,沉稳、富有节奏,首先曝露在光线下的是一把手枪——缪被击落的那把,接下来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常年执着手术刀救死扶伤,此时和漆黑的枪托搭配在一起,却也不显违和。

  对方白色的袖口因被雨水打湿而呈透明的状态,手臂外侧浮现出一串黑色的油印字体:A0002。

  流放犯。

  饴村乱数看清了来人,敌意渐渐消退,转而挂上了一副揶揄的表情,懒懒地靠在巷壁。

  “一言不出直接动手,看来是遇到了相当不顺心的事。”

  一双在雨幕中好似泛着镜光的冰蓝色的眸子正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他。那里面没有愤怒、怜悯、忧伤,只有一片,死寂。

  雨。

  饴村乱数神情恍惚的看着灰黑色的天,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和他的思维分离开来,变成一种遥远的、模糊的存在。

  “唉,真是不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