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之中盘旋,阴冷潮湿的漆黑环境里,棘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只一双淬了血意的沉黑冷眸,直直盯着白悄看。

  但他只是这么看着,也没有开口接白悄的话茬,整个人如一座冰冻冷硬的石像。

  白悄抿了抿唇,他捏着萧泽拿给他的钥匙,透过异能波动,轻轻打开了牢房。

  几根千斤重担的沉石锁链把棘的手脚双双锁住,再加上他重伤在身,能坐起身来已是不易,更多的却是什么也做不了了。

  白悄快步走到棘身旁,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之上,伸手便要捧住棘的脸蛋。

  棘幅度颇大地一扭头,硬生生躲过白悄的双手。

  他侧过脸朝白悄射过两道凶悍视线,深刻锐利的五官戾气十足:“你干什么?!”

  男人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几乎是龇着牙:“装女的骗我还不够?现在还要扑上来对我做什么事情?”

  “恶不恶心啊?”

  棘喷了喷鼻息,语气极差态度恶劣,像只终于逮着机会的疯狗,见到白悄就咬。

  白悄肩膀瑟缩地一抖,伸出去的双手颤颤收了回来。

  他感到自己眼眶有些热了,便掩饰性地低下头来,跪在地上不敢动一下,生怕触怒了棘。

  良久,等喉间的哽意消失大半,白悄自认为情绪已经藏住大半,才小声开口解释:“……我没想怎么样,只是你现在受了重伤,我可以治疗你。”

  白悄垂着眼睫,手指不安地捏着裤子边边,回想起刚才自己突兀的举动,也觉得他真是够不要脸的。

  “刚才没怎么多想,就直接想要……亲你,是我冒犯了——”白悄本就瘦弱的身躯又缩了一下,显得愈发羸弱,他怯生生抬起手腕,鼓起勇气看向棘,“——我的血液也可以治疗,你、你多咬我几口,伤势能减轻……”

  棘锐利刻薄的睫毛半分没动,连往下瞥一眼白悄的手腕都不乐意的样子。

  他非但没有让白悄这一袭话给安抚住,反倒更像是被火上浇油一般,黑眸愈沉而声音愈冷。

  那话仿佛是一边咬着白悄的肉一边吐出来的:“怎么?骗我这事就想这么过去了?当初穿着裙子坐我腿上天天主动亲我,这下我没用了就拿血液糊弄我?”

  棘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一番话说得既恨又急、颠三倒四,半点逻辑都没有。

  什么叫拿血液糊弄?

  前头他还冰着一张脸,骂想要用亲吻治愈他的白悄“恶心”,现在却又不满白悄使用血液、还妒夫翻旧账似的提到了以前,似乎觉得白悄给他咬手腕的这种治疗方式太过敷衍。

  前后矛盾、思维混乱,棘这表现,根本就是他自己也没弄明白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悄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小脸煞白一片,半举在空中的手腕也发颤得不成样子。

  他尴尬又无助,本来脸皮就薄,被棘发狠的态度刺得更是下不了台。

  白悄蜷缩地坐在自己腿上,喉咙干涩,一时半会儿被骂得说不出话来。

  接连好几次在棘身上碰壁,令白悄心慌意乱、难堪至极,他委屈的就要落泪,可这种情况下,容不得他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

  但也许是白悄沉默的时间太长,棘又急又冲地说完那一段话后,没等到白悄的回应,冷横的神色不自在地微微一变。

  白悄垂着脑袋,自然没有发现棘表情的微妙变化,只听到生硬男声在他耳边再次响起:“你来这里干什么?”

  棘偏过脑袋,目光透过阴黑的囚笼,沉沉望向和白悄一起过来的那个男人。

  恰好,萧泽也在这时偏过身来。

  两人眸光一触即分,彼此都轻微眯了眯眼。

  “……我想要救你,”白悄弱弱吐出口气,声音压得极轻,态度很是小心翼翼,“你杀了那么多人,各大家族是不会放过你的,但或许——”

  “停。”棘换了个坐姿,歪过脑袋看向白悄,表情变了一瞬。

  “我没杀人。”棘语速很快,声音大了不少:“我原先以为你们这帮人把我抓来是因为我掳走了你,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果你说的是大巴车上死人的事,那我可以坦诚告诉你,袭击你们的不是我。”

  “彼时我刚幻化出人形,正需要精神系抚慰和能量供给,所以我才抓走了你,因为你是那群人中精神系异能波动最契合我的一个。”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对比藤株。杀人的是魔鬼藤,不是我。”

  白悄呆愣愣看着棘,原先准备好的话语全部被打乱,他微张着嘴巴,启动自己的笨蛋脑瓜,缓慢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

  渐渐的,一丝轻飘飘的喜意犹如一卷细烟飞旋至心脏,在大致理解了棘所说的内容之后,白悄小脸兴奋地发粉:“所以——你没有杀人!”

  他一下扑过去抱住棘的肩膀,小脑袋一拱一拱往人怀里钻,半点不怕血气和脏污涂花他的脸:“太好啦!那我去和他们说、你没有杀人!他们不能这么关着你……”

  白悄语无伦次,激动地哼哼哧哧,说完就立刻又扭头想往牢房门口冲,被棘一声不轻不重的嘶声给叫了回来。

  他刚刚旋转一半的身子戏剧性地停在半空,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扭了回来。

  “……!”

  白悄呐呐,快被自己蠢哭了:“我、我弄痛你了?对不起,我忘了你有伤在身了……”

  刚才被棘恨声说了一通,他没有哭;现在意识到自己鲁莽冲进人怀里的动作也许会加大棘的伤势,白悄就快哭了。

  他气自己是个麻烦精,憋的眼圈泛红、两眼带泪,瘪着一张小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棘,好像受重伤的是他自己一样。

  棘闷声咳了一句,硬生生把血气从喉咙口咽了下去。

  温香软玉猝不及防地入怀,熟悉的清甜香气钻入鼻腔,还没等棘反应过来抓住,就像鱼一般地逃走了。

  仅仅几秒钟罢了,只是触碰到白悄、贴近了怀抱,他就瞬间气血上涌、恨不得把人死死搂在怀里。

  连骨髓深处被迫封印的重荆藤,都有隐隐破开皮肉的趋势,只想伸长了藤蔓圈上少年羸弱的腰身,把人拉进怀里、锁着人不让他动弹。

  但……

  是少年,不是少女。

  白悄说了,他是男性。

  棘痛苦地闭上了眼。

  情窦初开爱上的漂亮姐姐,为“她”亲自挑选漂亮的裙装;

  在“她”熟睡时偷偷翻阅女性生理书籍,恶补生理知识,生怕她疼了累了自己照顾不到;

  甚至,深夜趴在人床头偷偷亲吻,幻想着某一天两人能有一个宝宝藤……

  所有美梦都在那一刻粉碎了,就好像从绵软舒适的云端生生落下,坠进深不可见的死渊。

  恨意和爱意极力拉扯着棘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棘慢慢扯出一个冷笑,掀起眼皮轻飘飘看向喜悦犹在脸上的白悄:“那又如何呢?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你还没说清骗我你是女人这事呢。”

  “我晕头转向地为你挑选衣服,很可笑吧。”

  “递给你卫生巾的时候,我的反应是不是又蠢又贱?”

  “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实性别,只有我被你蒙在鼓里,我是不是挺像一个笑话的?”

  一声声一句句恶意满满又咄咄逼人的话语,从棘的口中狠厉刺出,刀刀往白悄的心上戳。

  棘几乎是逼迫着自己去看白悄不住颤抖的眼睫,和愈发惨白的脸色,他自虐一般,放任自己沉溺在非正常的情绪之中。

  白悄恍然又无助地回望着眼前的男人,嗫嚅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好像他现在,连哭都没有资格了。

  毕竟棘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如此厌恶他,所以就算是哭,棘也只会更加嫌恶他罢了。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

  你不可笑,也不蠢,也不贱。

  我一开始只是想活下去,所以才骗你。

  我……

  我喜欢你。

  白悄仓皇地住了嘴,那些剖析内心的表白话被他堵在了喉咙口,随后颤抖地藏进了心底。

  棘已经很厌恶他了,他再说其他的,又有什么用呢?

  毕竟做错事情的是他。棘不原谅,也是人之常情。

  白悄抿紧了唇,他移开视线,埋头去解锁住棘的长条锁链。

  棘收了收腿,眼底发红,嘴上却依旧冷得像冰:“你这又是干什么?你不应该解释一下你欺瞒我的事情?”

  他一把抓住白悄的手腕不让他动,点点血迹不可避免地脏了那处细腻雪白的肌肤。

  棘盯着那截细瘦手腕,半晌指尖脩地松了开来。

  只是,他动了下腿,整个人都贴着墙面,似在躲着白悄的手,要离白悄远一点的样子。

  白悄已经麻木了,他蒙头蒙脑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嗓音低低地解释:“……我要放你走,人既然不是你杀的,他们就没有理由关你,而且你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我会和学校那边交代的,本来就是他们抓错了,还把你弄伤了……”

  棘几乎要被白悄气笑了,他脸色狰狞微微有些扭曲,龇着牙恨声道:“别给我装傻,我现在不想听这些!你骗我这事别想过去,我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你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够了。”

  第三道男声突兀打断了棘又急又冲的话。

  萧泽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此时抱胸站立,冷冷的眸光在漆黑夜色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