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珂想过有一天他会与陆予越在酒宴上相遇,不过他一直以为这会出现在对方毕业后。
但总有意外发生,比如说这一次宴会的主人公与陆予越沾带些血缘关系,裴珂作为陆氏执行总裁出席,而陆予越则跟着陆家威以亲戚的身份赴宴。
裴珂与另两位同龄人正谈着亚布力极限滑雪赛,突然发觉眼前人把视线聚焦在了他身后。
回过头去,便看到打着领结的陆予越端酒站在不远处。
凡是圈内的,没人不知道他出身私生却改姓的事,自然也能第一瞬间察觉到俩人之间的对立。
闲谈被默契地中止,裴珂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看着对方走近,语气亲切:“不是周六才放暑假吗,我还说让陈叔去接你,考试都结束了?”
陆予越一点头,他与在场三人相比,青涩不少,让裴珂想起当年相同年龄的殷翡,也是这样朝气蓬勃。
“下飞机直接被载过来换的衣服,哥,我有事跟你说。”
裴珂没立刻答应他:“我开车来的,今晚跟你们的车回去,不急的话,可以一会儿路上讲。”
作兄长的没有被一下叫走的道理。
也许在家他可以由着对方来,但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这样乖顺没脾气。
他现在的身份不合适,也没必要给别人增加一个闲谈的话题。
陆予越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耸了耸肩膀,仿佛套上这身一板一眼的西装让他浑身不舒服。
“我跟同学晚上还有夜场,那再说吧。”
“明晚我回家。”裴珂搭上他的肩膀,“随时都可以找我。”
陆予越点了下头,用手中杯沿与裴珂的酒杯一碰,喝了口酒算作个招呼,抬眉转身离开。
兄弟俩在众人面前仿佛并无隔阂,关系亲密。
裴珂看着他的背影,低头喝了口酒,抬头微笑:“刚才聊到新兰西的选手了对吗?”
中断的话题这才继续。
裴珂一边分出精力关注别人的话语,一边猜测着对方找自己谈话的目的。
陆予越也在不断成长着,他虽然才大二,但与过去相比成熟了几分,已经懂得了正式场合怎样做才符合礼节。
可能港城纸醉金迷的生活也锻炼了他。
港城的大家族也不少,那边不像内地,娱乐公司开设的背后目的可能是氵先钱,所以说话做事更得注意,避免惹上某些堂口的麻烦。
裴珂带着这个疑问到了第二天傍晚,陆予越玩了一整天刚进门,全家鲜少地聚集在一起共进晚餐。
陆家威看他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逮着他便是一顿长篇大论的教育。
“……昨晚要不是带你去赴宴,揍你就拖不到今天,被骗五百万停不下来,找你堂哥又借钱搭进去,看不出那是什么局?”
筷尾在手中一反,敲在陆予越的手上,他手中舀起的汤汁洒在桌上。
裴珂这才知道,陆予越在奥門赌场输了七百万,他跟一位港城小姐的女儿吕莹恋爱,被她带去金皇后玩牌,在连输几局后,吕莹找来了自己的前男友撑场,就有了最后的数字。
显然是情侣局,让陆予越栽了进去,这些钱里不知道那俩人会分走多少。
“不就是一块表的事。”陆予越年轻面皮薄,听到老底被毫不留情当着兄长的面揭开,脸逐渐变红,梗着脖子小声辩驳了一句。
裴珂听到这句顶嘴,抬起一直低下吃饭的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陆予越。
平时人精一般,能把长辈哄得笑容满面,今天竟然会耍小性子,是不开心吗?
陆家威正在气头上,开口真不是明智的选择。
年龄越长,要求越严,更别提有合格的兄长作比较。
果然,陆家威的巴掌立马扇到了他头上。
陆夫人立马搁下筷掩面抽泣出声,开始自责没有将孩子教育好。
陆予越则将手中的汤匙丢在了碗中,发出清脆的撞击,抬手捂着被打的耳朵。
裴珂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面和心不和的一家人坐在这儿,各自都有掩饰的想法,想也知道一顿饭得吃得多不舒畅。
“……无论怎么讲,予越都是第一次,他往后就知道了。”
作母亲的总是护着自己儿子。
裴珂作为餐桌上唯一没发言的人,早已停止用餐,他趁这时按住陆家威的手臂,附和道。
“您别气坏身体,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看的是以后的表现,我相信予越会反思的,他肯定知道错了。”
说罢给陆予越一个眼神,让他接上几句。
不料气头上的人不接受这份好意,猛地站起,推得座椅摔倒在地,转身就走。
陆家威气得抬高音量喊他的全名。
裴珂立刻跟着起身,对陆家威点头:“我去看看他。”
他追上陆予越的脚步,在他套房楼下的走廊里找到站定的人。
刚走过去就被转身的青年猛然扯着衣领按在墙上。
陆予越微扬起头看着比他高的裴珂,凑近到面与面相对。
“你是怎么坐在那儿,昧着你的心,说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上学有用,裴珂想,陆予越都会使用这个词汇了,他以前被气走的家教知道恐怕会大吃一惊。
他弯起唇角,对着弟弟展露完美无瑕的笑容:“说那些时也没想太多,你昨晚说要找我,是什么事?”
“就是这件事!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陆予越语气暴躁,瞪着眼睛,满是狐疑,“你是怎么笑出来的?跟脸上挂了副面具一样,我不过就是半年没见你吧?”
他伸出手摸索着裴珂脸庞轮廓,仿佛那里真的存在什么东西。
裴珂想,陆予越说得也不准确,上一次见面时,自己整个春节假期都在国外出差,跟寒假回来的陆予越只相处过两天,而且这两天对方也是早出晚归。
所以确切来算,他们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近距离接触。
“予越,我在餐桌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合理吗?我发自内心不希望他生气,也不希望用餐受到影响,一家人和气不好吗?”裴珂略带无奈地看着他,眼神依旧温和亲切。
抚在脸上的手一停,陆予越肩头起伏两下,显然在忍耐怒火。
“没问题,很合理,”他语气阴阳怪气,“太完美了,就像你在会场上的表现一样,无懈可击,但你不恶心吗?还一家人?你心底到底怎么想老东西的我不清楚?”
他的手指一路向下滑,停在心脏处,稍加用力按着那处月匈口,凑到裴珂耳旁。
“以前你听裴琴说你母亲是被赶出家门的,在我怀里哭,你忘记了吗?哥,那才是真正的你对吗?你根本就厌恶这里,一直想要逃离,现在却好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你是忘记以前的自己了吗?”
裴珂脸上的笑容逐渐褪下,平静无波地看着眼前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按压的力道大,他感觉心脏有些疼。
他抬手去拂陆予越的手,对方反掐住他的月要际。
“终于不笑了?恢复以前学校里的模样了?生性孤僻,沉默寡言,这才是你吧?笑得那么多,累不累啊?”
裴珂攥住他的手,用上力气将它压下去,解开自己的禁锢。
随后他轻笑一声,戴上往日商场中不屑一顾的上位者姿态,声线清冷玩味:“看到这样的我,慌了,所以要来试探我对吗?”
“陆予越,已经成年了,就接受成年世界的规则,何必非要挑明追问别人是真是假,兄友弟恭不好吗?三年时间,谁都会变的。”
“在你没有能力的时候,听从你母亲的话将我当作假想敌,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裴珂抬高下颌,整理着被拽乱的衣领。“我还是想同你友好相处的,我现在为家里效力,无论你是否讨厌我如今这副模样,都希望你接受它,别再意气用事,冲我发泄你的怒火。”
陆予越抿紧唇,听着这番话,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要是真假无所谓,那总有一天全是假的,没有真的。”
“那就是吧,也不重要,最终都要如此。”裴珂最后看了一眼陆予越,淡漠的眼中什么都没留下,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陆予越站在原地,快速地呼吸着,难以平静下来。
冯青从拐角处走出来,想要伸出手又知礼节地收了回来,交叠在自己腹部,轻声叫他。
“少爷?您没事吧?”
陆予越转过来,看向一旁的挂画,连连眨着眼睛。
“呵,一下就猜出来试探他。”
“但冯青,虽然我过去总是猜疑他,却从没想过真对付他,跟他成为敌人。真的,他这一生没人对他好过,他那时候靠在床边哭,我就想过了,我容得下他,陆家可以有他的位置,他这么优秀,我不学无术,我们哥俩一块坐拥陆氏,虽然他名不正言不顺,但没关系,到时候我说了算嘛。”
但现在,那个人名正言顺了,那些想法未免太天真啊,冯青面带担忧地看着自己小主人,没有插话,做好了一个倾听者。
“我肯定不可能看错他,他亲口承诺过不会抢我的东西,他那种骨头硬邦邦的人,不可能说假话,但我感觉……”陆予越烦躁起来。
“啧,就觉得很陌生,真的,非常让人讨厌,跟其他在会场寒暄的人一样假惺惺,我以后也会变成那副摸样吗?”
听到询问自己,冯青连忙站直身体,他的内心既希望少爷快些成熟,又希望少爷能保持自由无束的性格。
成长路上总是布满荆棘。
“我感觉,少爷能思考这个问题,已经说明长大了,不管以后做什么选择,都得让自己快乐,冯青不敢教少爷做事,但是希望您以后保持自己的本心,别弄丢了它。”
这样,在尔虞我诈的金钱世界,才会让自己好过一些。
他一介小人物,在陆家出生又长大,十几岁时开始照顾陆予越,纵使地位低微,却一双眼睛将这宅院里的事情看得透彻。
陆予越凝望着他,像是真的将这话听了进去,有所思考。
结果跳出一句询问。
“那你看他,本心还在吗?”
左右是离不开大少爷,一门心思全拴在了上面,冯青心底一叹,摇了摇头,假装不知道,随即被陆予越丢在身后。
冯青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心沉到底,现在觉察敌意准备反击其实为时已晚。
连他也感觉差距悬殊,这要如何斗呢?
只希望陆夫人那边能多给力些了。
*
工作繁杂忙碌,裴珂没将陆予越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也懒得去管对方的心情,没长大的孩子到最后一定会被推动着迅速成熟。
但他不是机器,面对一番质问,心情不受控制地变差,一连持续了几天。
直到傅深亭发展这点,邀他去泰南度假。
柔软的沙滩,弯弯的棕榈,白色的酒店,还有许久没见的老朋友。
入住第一天,裴珂推开通往海边的门,就看到隔壁金博陆正靠在院落里的环形椅中,见到是他,对方歪了下头,食指勾住鼻梁上的墨镜下拉,像仔细打量他。
裴珂对他微笑:“金少,好久不见。”
这是继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金博陆身后走出一个身材健美的青年,他只穿着沙滩泳裤,手中端着两杯冰柠檬水,给金博陆递了一杯。
裴珂见到这一幕,温和地开口提醒:“金少胃不好,饮品要去冰。”
他跟前跟后照顾过对方,在细节上知道得很全面。
健美的男人看了一眼杯中的冰块,随后去看金博陆,后者把墨镜推上去,低头喝了一口,随手放在眼前桌上。
这是何必,到时候胃痛起来又难受,裴珂察觉到对方对自己依然有敌意,脸上的笑稍微收敛几分,但依旧保持着礼貌。
正想着傅深亭从屋内往这边走来,推开门前就将头转过去,跟老朋友打起招呼。
“刚听到侍者说你来度假,真巧。”
这下金博陆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跟傅深亭隔着不高的围墙在花园里寒暄。
裴珂听到傅深亭的话,知道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的确只是凑巧,没记在心里,只是心情似乎并没有好转的趋势。
在他眼里,金博陆也是一位病人。
“晚上barbecue吗?”金博陆谈到吃,“来我庭院里。”
傅深亭转头询问意见:“阿珂,你想吃吗?”
正走神的裴珂一下收回心思,欣然同意:“我没有异议,听你们安排就好,如果遇到不喜欢的我会提前讲。”
还是那般善解人意,又不过分疏远。
晚餐就这样定下来,裴珂回房间换衣服,睡了一下午缓解飞行中的疲惫。
傍晚时分他醒过来,睡意朦胧地穿过铁门来到另一边,在长条餐桌前落座,浅笑着跟那个已经穿上衣服的青年打招呼。
他已经猜到两座别墅靠这样近大概因为是当时一起买的,所以中间开了条通道。
天色逐渐暗下来,只有来自别墅内的灯,一位高大的外国男人正站在圆形烧烤架前作准备,一旁是他的移动灶台,上面已经又处理好的食材。
远处的大海涨潮,发出拍打沙滩的声音。
一旁傅深亭和金博陆正在抽烟,男人看到他抬了下眉,取下烟夹在指间,徐徐吹了一口,起身走进身后的别墅,不一会儿出来,另一只手拿着一叠薄毯。
这毯子裴珂在自己那栋别墅里见过,原本铺在沙发上,看来两家是一样的装修和摆设。
傅深亭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将毯子递给裴珂,身体往后一靠,另一手将烟送到唇边。
裴珂接过披在肩上,对方可能觉得他刚醒吹海风会受凉。
这一切俩人动作自然,默契地没有开口讲话。
金博陆看着他们,将烟灭在烟灰缸中:“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我好不错过送礼时间。”
“还有两个月,满月酒时一起吧,都是形式。”
“不喜欢女孩?”
“也不是,只觉得不重要,可能还没建立太多感情,她的到来合的是父辈的心意。”傅深亭讲完换了个话题。
裴珂本在一旁看手机,直到手中的屏幕灭了也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他好像忘记了这件事,原来傅深亭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自己是不是也要准备份礼物?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准备呢?
金博陆提这事是有所示意吧。
对方单身,但自己拒绝了他,傅深亭有家室,自己却选择了后者。
单看这一点,也许对方会觉得他是贱的。
他有一瞬的迷茫,直到傅深亭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将手机反扣过来,裴珂迅速回神,投入到眼前,目光有神:“怎么了?”
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反而好像对话题十分专注。
换来的只是对方手掌的握紧。
餐吃到末尾,金博陆的指尖已经在厨师健壮有力的胳膊上流连,他说着法语跟对方聊得亲热,对方的手也在他后颈上揉-捏。
傅深亭对正在往下撤盘的侍从招手,让他去端杯温牛奶去隔壁,然后跟金博陆打了个招呼往回走。
裴珂对着金博陆点了下头,见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抚-弄,跟上自己男友的脚步。
等回到卧室,接过男人递来的那杯牛奶,他一口气喝光闭上眼睛。
“还是不开心?”
“小时候,母亲睡前会给我端一碗热好的纯牛奶。”裴珂捏着空杯打量了一会儿,将它放在一旁的柜上。
精致多边玻璃杯,终究不是那个破旧的兰花瓷碗。
他知道对方可能只想帮他解腻,傅深亭养生吃得肉不多,而这种国外烧烤总附带着许多油腥。
男人将他拥住,俩人站立一会儿,这才松开。
“先去洗漱,上床再讲。”
裴珂点头,他在自己套房的卫生间中将脑海里的事情构思清晰,去傅深亭房间时拿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将笔电搁在床头的滚轮床桌上,靠在床头搜索着相关信息。
“听过启元财富吗?”
擦着头发走到窗前的傅深亭思考几秒:“没听过。”
“它跟长江金融合并了。”
“有点印象,涨势好像不错,是可以进行的项目。”
裴珂看着屏幕上的股票,的确一路红涨。
“之前我有个朋友租住公寓,租房贷连接的就是这家。”
傅深亭来到他身旁,自然地将手搭上裴珂的肩膀:“每个应用的背后,都涉及金融理财产品。”
裴珂之前看过那张总结的表格,当下国人使用的十八个热门软件,都牵扯到贷款,甚至包括修图软件。
所以租房贷很正常。
“它之前出过问题,你觉得它安全吗?”
“不会,这种最多坑骗刚出校门的学生,闹不出太大动静,即便遭遇短暂公关危机,只要背后有财阀支撑就不会倒,没准出事后趁股票低价还有人大量购入,前段时间查过群租房,它受影响了吗?”
裴珂一直关注,比对方清楚:“去年冬天火灾后只查了京城,不合格的全整改,的确没受影响。”
“所以根基很深。”
“它最近扩张业务。”
“你想的话我找人牵线帮你争取。”傅深亭很干脆,“陆氏现在有这个实力,前两年还可能费力些。”
裴珂听到这句承诺,沉默片刻:“这块肥肉应该不少人抢。”
“问题不大。”傅深亭揉了下他的发顶,在他额前落下个吻。
并不简单的事情,可能需要进行许多走动,被男人这样风轻云淡讲出口。
裴珂摇了下头,他抚上自己的月匈口,感受到那里的跳动,陆予越说他变了,问他是不是忘记了过去的自己。
他眼神看向屏幕,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充斥着敌意。
成王败寇。
他只是做了一个商业战场中面对对手谁都可能做的事情。
“我想让你帮忙争取的,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把自己给写抑郁了,还好几天就缓过来了。
看得出,出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