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美容从车上下来，就听见秦浓娇滴滴地抱怨：“平时都是你等我，今天叫我等半天，这是百老汇又不是好莱坞，但是来走星光大道？”走近了，秦浓向她脸上细细地看，“妆画得不错嘛，光鲜亮丽得来！”
郑总无奈：“是我愿意的吗？你把昕昕带坏了，都学你往死里打扮，光头发就给我吹了半小时！我在家就讲她这样要搞迟到了。”她也看一看秦浓，一身旗袍好似三十年代的贵妇，两瓣红唇娇艳欲滴，映着发髻里一点暗红的发针，真是不逊年月的一朵红玫瑰。郑美容摸着她耳上同色的两点红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钻石？”
“还是你识货，别人都以为是红宝石呢。”秦浓俏丽地摆摆头，宝光摇曳，如同花朵微风中点首，“红钻石总是不够大，只能做这种小东西，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郑总笑道，“跟我撞车了。”从坤包里拿出个小盒子来，丢给秦浓，“新年礼物，2019，祝你还是这么美。”
秦浓眨眨眼，打开盒子一看，居然是晶光璀璨的一枚红钻戒指，样式不算美，关键克数够土豪。
“郑总呀！”浓姐捧心嗲道，“怎么这么会浪漫的啦！”
“行了孩子面前别搞这一套。”郑美容也笑，把自己腕上那个晃一晃，“对戒太土了，我这个是手镯。”
远远地看见昕昕泊车回来了，三个大小女人花团锦簇地往剧院里去——Marquis，侯爵剧院，从1920至今，历经大萧条和二战的冲击，这里永远以歌声和舞乐燃烧着夜空。郑美容坐下来方道：“李念是不是也来美国了？”
“新年要放两天假的嘛。”秦浓帮昕昕抚正裙子，“来了他也不会联系我，一条独狼。”
郑美容知她小心眼，就在这种事上肯计较，暗笑一声，关了手机道：“今天是芭蕾舞？”
“是呀，天鹅湖。”
李念在长岛那边，白天陪着钟越去寇氏花园参观。冬天不比春夏，游人少些，只是在所难免地仍有过新年的中国大妈团出没，因此钟天王为了保险，还是戴个墨镜，还戴个假发，搞个短头发的造型。李念吐槽他：“头发那么多，假发显得头好大。”
钟越自若道：“正常人的头就是这么大。”意思就是我头小。
“小钟，我发现你有时候挺自恋的。”
钟越应答如流：“我爱你更多。”
李总：“……”
钟越若无其事地举起相机，拍墙上的寇夫人画像。
李念也看墙上的贵妇玉像：“白杨在这孤苦伶仃地拍戏，你跟我说探班，结果是跑来植物园里玩。”
“也不算专程来看他，阿那托尔跟这次的导演关系不错，他叫我来见见制片人，我自己也对电影音乐很有兴趣。”阿那托尔就是《秦淮梦》的音乐主创，16年至今，一直跟钟越有联系，在他看来，流行音乐的确赚钱，但比起在舞台上对着迷妹蹦蹦跳跳，好电影的配乐是能流传百年的作品，更值得投入精力。
“制片人怎么说？”李念心道：马玉超能耐了，这么大事情也不跟我说。
“你别怪马总，是我让他别发通稿。”钟越仔细地看看拍下的照片，“好莱坞竞争激烈，制片方说先听听demo，然后再做决定，我就当是锻炼。不过我旋律都还没写出来。”
李念：“……”那你来美国是来操蛋的吗？
白杨是靠谱了！你越来越放飞了！没demo你就敢来好莱坞！你以为好莱坞是江苏台吗想上就上？
“我想在背景故事的相关地走走，亲自走过来的心境，是很珍贵的原材料。”钟越不慌不忙地拉了他前行，“寇氏花园，就在故事的发生地，黄金时代的美国豪宅，它很有代表性。而且这个寇先生投资过《泰坦尼克号》，也算跟故事沾点边。”他放下相机，转身看着李念，“最重要的，念哥，我需要一个爱情的旋律。”
李总：“……”所以呢？
钟越：“所以我要你在我身边。”
李念：“你这是在跟我说情话吗？”
钟越：“是啊。”
李念：“我慢慢感受到你处女座的烦人之处了。”
钟越：“……？”
李念：“要是我不来呢？”
钟越诚实：“那就写思念的旋律。”还真随口哼了一段，很他妈思念的感觉！
李念想笑，这头豹子真的长大了，又美又强，知道怎么击中人心了。他把钟越的墨镜摘下来，很柔情的、微笑的眼睛。
“算了……”他咕哝道，“晚上叫白杨自己过吧，那傻逼没人陪也没事，明天早上给他带吃的。”
钟越还学会明知故问了：“今晚我们怎么过？”
李总爽快地一捋头发：“床上过。”
白杨凄惨地在剧组等到八点多，到保姆车上悲伤道：“我就知道小钟今晚准放我鸽子。”
“都说了李总来看他，晚上不得空陪你，只有你傻，在这里呆。”世安笑道，“他没有给你发微信？”
“发了，可我想让他见见导演嘛。”
“各人有缘法，何必勉强？他是个有数的人，必是准备妥善才来会面一谈，这也是不愿损折你人情的意思。”世安递了参汤予他，“你就由他去罢。”
白杨一想的确如此，顿时不哀怨了，猴在金总身上道：“金世安，你陪我去海边走走好不好？”
“肚子不饿？”
“还行，导演叫我节食，后期要拍比较瘦的戏。”
世安微笑：“那咱们就去海边走走，你把皮衣服穿上，海边风冷。”
这一年白杨接洽到了中美合作的片约，新年和春节估计都要在美国度过。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华人商业巨子在美国银海翻波的故事，带悬疑的爽片，有点类似《十一罗汉》，片方瞄准了明年的国庆档，现在就在主剧情的长岛豪宅区拍摄。
两人在星夜的海滩上漫步，白浪卷来，映着明月星光，看见远处的曼哈顿灯火辉煌。
“你叫我帮你找的资料，我检阅了一下，能送来的都给你送来了。”世安牵着白杨的手，来之前白杨托他寻找人物原型的资料，世安走遍了南京的图书馆，所获寥寥，“按理说他跟我同时代，如果真的有，我不会不知道——关键是名字也不曾留下，这就更难寻了。”
“是啊，我也问了编剧，她说基本的人物经历是参照了纽约的投机大亨李弗摩尔，她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所以写了。”白杨走在世安前面，两人一进一退地走着，“我又问她，那为什么要把人物设定成中国人？她说中国市场很大，好莱坞都在瞄准这块蛋糕，商业电影，当然走商业思路，而且黄种人也很政治正确。”
“这也……太实诚了些。”世安不禁失笑，“万一不合中国口味，只在人种上下功夫，那怕是要落空的。”
“别小看我选剧本的眼光好吗……”白杨不爽了，“我看了剧本，这故事正好发生在二战前，挺有情怀的，我觉得能爆。”
“杨杨的眼光，我是相信的。”
“你就无脑吹。”
世安只是微笑，把围巾解下来，绕在白杨颈上。今年风衣的款式是有些复古的，旁人都能穿出些民国风情，世安就更加是。白杨抓着羊毛围巾，看他一会儿：“金世安，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我看剧本的时候就在想，民国虽然很乱，但是英雄真的很多。”白杨的唇边呵出白气，“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后悔，毕竟在民国能干大事业，来了现代就只是普通总裁。”
世安笑道：“这恐怕不是你在问我，是你自己羡慕人家了。”
“哎，干嘛老说破我？”
“有句话叫做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世安沉吟道，“你只见今日传奇叫人钦佩，哪知道那时候出生入死，都是提头度日？”
“那如果——如果你没有穿越的话，还在1930年，你会选择跟外国人打商战吗？”
“这个自然。但时局艰难，不是你能想象的。”世安温和道，“人人都想救国，救国谈何容易？如我见过的钱新之、陈光甫，又如冯耿光、张嘉璈，我如今也翻翻他们的传记，多的是一片丹心付诸东流，看毕也唯有叹惋二字而已。”
往事不可追，但回想起来，真有恍然如梦之感。世安心道人都羡乱世出英雄，厌此时浅薄，却不知道浅薄原本是太平福分，盛世无波，又何必关山万里，挽大厦于将倾？
远望繁华灯火，映着海面，这也是极太平的景象，他有些惘然，也有些感慨。
白杨见他沉思，忽然心中一动：“金世安，你给我的材料，是你自己写的吧？”
世安被他说破，温然一笑：“这种东西何处寻去？你只是为了把握人物心境，少不得我来给你捋一捋。”
白杨感动了，白杨要撒娇：“金爸爸，对我那么好的呀？”
“我对你好，今日才知？”世安笑着挽了他，“你在剧组多照顾自己，让我少操些心，写几个字难道不容易？”抬手看表，“十点多了，明日还要早起拍摄。”
“我们去放个烟火好不好？”
“这里准放烟火？”
“冷烟花，不要紧的。”
世安脱了手套笑道：“我给你放个不用火的烟花，好不好。”
白杨拿烟花打他：“大流氓，这里有狗仔的。”
“狗仔拍你都拍腻了。”
这一夜他们都是凌晨方歇，不知为什么，不约而同地，六个人都梦见有人在海边骑马，西装打扮，却是中国人模样，猎猎海风中看不清面目，但一个英武，另一个俊美，两人在白马上履沙而行，谈笑片刻，纵马而驰，梦里见雪白的马蹄踏浪飞奔，彷彿光阴转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