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1930来的先生>第102章 番外十三 占花魁

  李念一直非常好奇,钟越八岁就开始学习音乐,先学民乐,又学钢琴。可他是孤儿出身,没有任何经济背景。再查他所从的教师,都是南京数得上的名师,这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还需要丰厚的人脉。

  越想越离奇,如果他真有这些人脉,不至于到了二十几岁还流落街头做驻唱歌手,但如果没有这些人脉,他根本不可能享受如此专业的艺术教育。

  问了怕钟越伤心,不问又觉得很心痒。

  事情总是有机会的,这一年春天,钟越自己应承了福利院的慈善活动,李念特意陪他去了。他旁敲侧击地把这事儿问了一下。

  没想到钟越答得很爽快:“当时有人资助我,给了很多钱,老师也是他叫人去找的。”

  “……”李念心想这可是大恩,怎么这么些年从来没听钟越提起过恩人?

  “叫什么名字?”他问钟越,“是南京人?”

  “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钟越摇摇头:“是个老先生,归国华侨,现在人也不在了吧。”

  钟越原本住在江北,父母都是化工厂的工人。五岁那年,化工厂发生爆炸,父母两人抢救物资,都重伤不治,剩下一个外婆伤心过度,撑了一年,也过世了。其余再没有别的亲人,那时候他极度自闭,因为连续目睹亲人离世,话也不会说了。

  九0年代,大部分家庭都还比较窘迫,下海经商的有钱人也不会领养一个自闭儿。工厂没有办法,把他送去了福利院。

  每个月,他能得到三百元的抚恤金。这在当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钟越在福利院里孤独地长大,他永远很安静,阿姨尽了最大努力,让他能开口说话,结果发现他能唱歌。

  唱歌的时候特别利索,什么歌听一遍就会,动听得像天籁。

  只是口吃的毛病改不了。

  福利院的阿姨觉得相当可惜:“要是不出那件事情,这小孩儿多可人啊。唉,就是命不好。”

  八岁的时候,福利院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据说是归国华侨,在南京住了几年了。他很阔气,出手就是二十万,给院方盖了五层的综合大楼,还给所有小朋友都买了新衣服。

  院方简直诚惶诚恐,不知道怎么反馈这位阔商,先说要立雕像,又说要送锦旗。

  而对方态度神秘,要求对身分保密,完全是不求回报的样子,听说雕像锦旗的事情也只是一笑:“不用了,这点钱算什么,花给孩子吧。”

  二十万还叫“这点钱”?

  院方更惶恐了,于是把市政府也惊动了。大家合计了半天,确认此人不是敌特反动,也不是黑社会洗钱,心中稍稍安定。又开了好几次座谈会,最后决定让福利院的小朋友紧急排练一个大合唱,邀请华侨同胞观看表演。

  人情这样厚重,总不能一句谢谢也没有,孩子的笑脸就是最好的反馈。

  老华侨果然同意了。

  钟越当天也在表演的小朋友里面,他长得漂亮,所以院长特意安排他站在第一列。大家全画两个红脸蛋,眉头还点个大红点,起捧着鲜花傻唱。钟越到现在还记得他唱的那些歌儿,第一首是〈故乡的云〉,第二首是〈歌声与微笑〉,最后一首,是李叔同的〈送别〉。

  曲子选得十分用心,主题基本是涉外交往,或是呼唤游子。

  问题是太难了。

  所有小朋友都唱得声嘶力竭,场面非常喜感,不过小孩子,自然音域高,声带也柔软,所以总体来说,唱得居然还很不错。

  大家都知道这个爷爷是个大好人,心里都很感激,所以唱着唱着还真情实感,唱到“今宵别梦寒”,好多小朋友都哭了。

  钟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发怔,不知道该服从集体一起哭,还是坚守岗位把歌词唱清楚。

  于是在一片哇哇的哭声中,只有钟越努力地对着话筒唱:“今宵别梦寒。”

  演出不完美但很感动地落幕了,全场起立鼓掌,那位华侨老先生不知被触动了哪根情肠,单独把钟越叫来说话。

  “刚才别的小朋友都哭了,你为什么不哭呀?”他问钟越。

  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钟越愣愣地看着他,心想阿姨都说他是香港人,可是他说话不像香港的口音噢,香港人说话都是叽叽喳喳的。

  “院、院长说,要、好、好好表演。”钟越结结巴巴地答他,“我、我答应、答应的事情,要做好。”

  华侨看他一字一句说得费力,但是努力,老先生爽朗地笑了。

  “这小子有点意思。”他说。

  那天下午,老先生副市长也不见,院长也不见,单拉着钟越,坐在花园里聊天,问他叫什么名字,又问他喜欢什么。

  “不、不知道。”钟越怕说错了惹人家讨厌,但又觉得对人家应该诚实,于是坦荡地回答,“唱、唱歌就、就挺好。”

  “你喜欢唱歌?”

  “喜欢。”

  “那爷爷教你两句,你唱给爷爷听吧。”

  钟越记得他教了两句很奇怪的东西,不是流行歌曲,而是戏剧,戏剧的念白,带一点唱腔。

  那个爷爷唱得一点也不好,怪里怪气的,他教了好几遍,钟越才听懂他唱的是“春风拂面湖山翠,恰似天街着锦归”。

  “你就唱这两句给爷爷听。”

  钟越傻头傻脑,就认真地唱起来,只唱那两句,他站在盛开的杏花下头,老先生坐着,纷纷扬扬的杏花洒落他们一阵芳雨。

  “唱得真好。”老先生望着天空,“你这声音真有点儿像。”

  钟越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努力地唱了又唱,脸都憋红了。

  “杏花年年也相似。”

  老先生笑着,拍拍他的脑袋。

  到他长大的时候,着意去查这两句词,才知道那是昆曲名作《占花魁》。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下午,老先生单要听这两句,他想也许他是个昆曲爱好者。

  因着这场奇遇,钟越得到了意外的资助。老先生临走的时候,单独交给院方五万元。

  “那个姓钟的小子,唱歌真不错。”他说,“给他找个好老师,有问题的话,可以去找海龙歌舞厅的金老板,金海龙。”

  李念听到此处,大吃一惊:“金海龙……那不是金世安他爸吗?”

  “我问过。”钟越说,“但是金海龙根本不理我,他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华侨。”

  院方当然旁敲侧击地暗示过,意思是老先生你这么喜欢这个孩子,要不要考虑领养,他很乖的。

  老先生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这个年纪,没有心思养孩子,总听这个声音也伤心。”他嘱咐福利院,“这孩子以后也许音乐上会有造诣,叫他好好学,不用想着报恩。”

  要让这个声音隔山隔海,万人都知。

  之后听说他回香港去了。

  钟越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顺利地考入了南艺,中途几年,他千方百计地打听恩人的下落,但是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们最后的联系,是钟越托院方寄去了一盒录像带,带子里录了他为艺考准备的所有曲目,一首独唱,钢琴曲选的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

  香港方面转交了磁带,回覆说以后不要再寄了,老先生回美国了,看到孩子这样,欣慰得很,以后不求成名成家,快快乐乐的就行了。

  那是他们最后的联络。

  钟越庆幸自己在那盒录像带里,录了一小段《占花魁》,虽然是临时学的,唱得也不好,不过总算是有。

  李念听完,惊讶兼感慨:“我就说你怎么有钱学音乐,原来如此。”

  “世界上好人很多。”钟越望着他,“念哥,你也是。”

  李念笑了。

  能在娱乐圈里保持一颗艺术的真心,那大约也是那位老先生所期望的。

  “也幸好我碰到你,不然你特么还要在圈子里多走多少弯务。”李念道,“你说人家殷殷期望,你当时干嘛呢?1912流浪歌手。”

  钟越倔强道:“爷爷说我唱歌最好。”

  “好好好你爷爷最对。”李念笑喷了:“这几年还找过人家吗?”

  “试过,但是不知道名字,院方也只有他的英文名字,叫史泰龙,完全没头绪。”

  神特么史泰龙,李念笑喷了。

  “今年休假咱们去美国看看。”他搔搔钟越的下巴,“陪你一起找,以后对我,不要有秘密,听懂没?”

  钟越认真地点头,又觉得冤枉:“你没问过我。”

  “那是你自己没有说!”

  钟越觉得他念哥越来越傲娇了。没有关系,傲娇宠得起。

  他们没在美国得到线索,只在美国爽嗨了半个月。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白杨和金世安去扫墓,也拉上他俩一起。

  “《秦淮梦》的原型,那时候钟越在医院陪着李总,落葬的时候就没叫你们来。”世安说,“一起拜祭一下也是应当,若没有他,也没咱们今日的发达。”

  白杨在一旁雀跃:“结束了咱们去紫金山打球,高尔夫,我跟他一队,小钟你和李总一队,郑总也说要来,可能还带着浓姐。”

  李念笑道:“拜什么拜,都是假的,你是怕绕路来接我,先把我带上。”

  世安笑道:“唯有你做人,总是说实话。”

  一行人提着菸酒去了,大家扫墓焚香,也都尽心尽力。只是钟越看见墓上的照片,忽然吃了一惊。

  “就是他。”他望向李念。

  李念瞬间懂得他的意思,两人一齐拜倒在墓前,心中都觉得无限奇妙,也觉得感慨万千。斯人早已作古,这是早就料到的,只是未想到会以如此形式再度相见。

  那墓是合葬墓,左边一张是数码处理过的,据说是沈白露的原型,年轻漂亮,很像白杨。另一张是老人,宛然就是钟越当年见到的老先生,他们今日才知道,原来他叫金求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