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陪着年追弦在城里转了转,此时阳光正好,微风拂面,地中城里分外的安宁平和,许多人从地下屋子里出来在地面上闲逛,路边还有人支着小摊卖东西。年追弦和土豆一路走来,竟然有不少人和年追弦打招呼。

  “小年回来了?”

  “哎呦你可回来了,出去有两年多了吧?”

  “回来好哇!外面哪有咱们地中城舒服啊!”

  ……

  年追弦虽然不认知这些人,但却还是礼貌周到的回应了。他走这一路发现,地中城就像是书中描写过得世外桃源,这里的人几乎人人相识,性子友好又亲切。

  看了一会,年追弦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他好奇地问道:“土豆,我看地中城里的小孩子怎么都没有父母领着?唔……有的看起来才三四岁,他们自己出来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土豆揪了揪头发,诧异地说:“不是吧小年?你连这个也忘了?我们地中城的妖族灵气来源于地下,是自生自修的妖族,不能繁衍后代的呀。若有人身死,就埋到回生地去,补足那里的灵气,这样每年都会有小孩子从那里生出来了啊。”

  土豆一脸“没救了”的表情摇摇头,指着前方道,“你看见那座塔了吗?那是浮屠塔,塔的后面就是回生地,上面飘着烟雾,看见没有?你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啊。”

  年追弦看了一会,果然远处高塔那里飘着若有似无的烟雾。他之前和时燃相守的那段日子里,闲来无事时与答案之书探讨过玉妖一族,但却没详尽,只是随便聊聊。那时的日子太好,他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时燃身上,每日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连答案之书大吃飞醋他都暂时扔在一边不管了。

  时燃,时燃。这个名字冒出来,年追弦仍是感觉到钻心的痛。他知道,时燃他是永远也割舍不下的,从昨日开始他就一直在想措辞,该如何与待他这样好的朋友们说——他是一定要再走的,无关历劫,只凭一腔深情,哪怕走遍万水千山,他一定找到这一轮回的时燃。

  可是——年追弦偷偷看了一眼小土豆,只怕他们轻易不会同意他马上就走。

  年追弦这边胡思乱想,土豆却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听小河说,你们玉妖的先祖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生活在地下的。是因为我们这边靠近逝川,逝川你可能也不记得了,是地界直通鬼界的唯一道路,逝川之上还诞生过一位大人物,不过他的名字定不可提,我就不跟你说了。因为逝川特殊,鬼气重阴气浓,这的玉妖就纷纷躲进地下了,后来这一住,发现地下比地上更适合修炼,便世代在地下定居啦。”

  年追弦听得连连点头,土豆看了看天,一拍脑袋,赶紧拉着年追弦往回走:“天色不早了,他们应该把晚饭都准备好了,我们赶紧回去,晚了又该挨骂了。”

  两人飞快的回了顾香河的地下小屋,正好赶上他们将吃的摆好了,土豆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一切刚刚好。

  顾香河他们准备的是古董羹,年追弦没吃过,只在书中看过只言片语,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瞧,还没看个大概就被顾香河用筷子敲了脑袋:“看你馋样!快跟着小土豆去洗手!”

  年追弦被轰到厨房洗手,等他出来的时候,汤都滚沸了,空气里全是又辣又香的味道,闻着叫人食指大动。

  年追弦这回坐到凳子上细看,大桌中心向下凹出一大块,中空的里面放着一个双耳青铜鼎锅,鼎锅分成九个空格,每个格子里都是正在“咕咚咕咚”沸腾着的红油。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荤菜素菜,顾香河正卷着袖子往里下东西。

  几个人围在一起吃古董羹的感觉温暖又热闹,年追弦心中感激他们,面上一如往常的活泼开朗,顾香河看在眼里,却看出了他隐藏起来的强撑和勉强,他给年追弦夹了一筷子羔羊肉,问道:“小年,怎么了?你若心里不好受,便与我们说说。”

  年追弦知道这几个人见他回来都打心眼的高兴与欢迎,他也十分承这份真挚情义。可现下他实在无法和和乐乐地与大家一起品尝美食——对他来说,他才刚刚“死”在时燃的面前,他亲眼看见时燃的胸口烂败的血肉,他还没来得及照顾他,就狠心地离开了他。年追弦不敢想时燃是怎么又生生捱了十几年,捱到他又一轮回。他是否一直寂寞又固执寻找自己?是一个人孤独地颠沛流离吗?有没有人关心他?有没有人心疼他?有没有人温暖过他、帮助过他?

  也许他在冰天雪地里黯然销魂,可自己却被关心、被疼爱、被温暖、被帮助,他挨了那一下,痛过了,就过去了,能平平安安地到下一个轮回,可是时燃哪里有这样的优待?这实在对他太不公平。自己再次睁眼,生活的是这样美好,可他的时燃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受苦。

  年追弦斟酌再三,他本是这两日便想走的,可这会气氛这么好,只怕说了叫大家扫兴,不如今晚私下和顾香河先说说。这样想着,他对顾香河笑道:“我没什么事,吃你的饭吧。”

  顾香河一点也不给面子地拆穿道:“啧啧啧,你就嘴硬吧你。我还不知道你?怎么,还打算忍着眼泪等晚上蒙着被偷偷流啊?”

  年追弦一僵,石蒙见了赶紧冲着顾香河责备道:“小、小河,你看你,你咋这、这样说呢?小、小年他——”

  “哎行行行,”胡四虞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您歇会,我来说。小年,我们知道你放不下那个人,昨天也听小河提了几句。你跟我们说说,你怎么伤害他了?”

  年追弦低声说:“我把他丢下,一个人走了。”

  土豆好奇道:“吵架了?”

  年追弦摇摇头道:“没吵架,总归是我不好。”

  胡四虞道:“你做

  错事了?”

  年追弦想了想,那时一切发生的太快,那道黑雾向时燃后背袭去,他哪里来得及细想,为时燃挡下那一击完全是自己的本能。退一万步说,便是他细想过了,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雾生生打在时燃身上,他哪里舍得。这件事再来多少次,他都是同样的选择,若说错,在他的角度来说,应当也不算错吧。

  年追弦便摇了摇头。

  胡四虞戳了一下年追弦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知道!你没做错任何事,最后结果却坏了是不是?这叫造化弄人!你不要总是往自己身上揽!”

  年追弦被他戳愣了,石蒙不乐意地一拍胡四虞的手:“你说……就说,别、别、别动手。”

  顾香河听了这半天,最后叹道:“小年,他对你好吗?”

  时燃对他好吗?一瞬间年追弦想起了太多的事。时燃小心翼翼地宠着他,患得患失地爱着他,将自己纵容地捧在掌心,他看过来的眸光那样暖,全是经久不息的温柔,他吻下来的唇瓣那样柔,含着拌了糖的深情。

  仿佛他不是一个替身。

  他对他好吗?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年追弦终于忍不住哽咽地说道:“……他对我好极了。”

  土豆赶紧拍拍年追弦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他待你好,这是好事啊!你们好好说,肯定能重归于好的。哎,我们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嗯……这样吧,给你讲个恐怖的传说吧!要不要听?”

  不等年追弦说话,石蒙赶紧道:“不、不听。”

  胡四虞瞪了石蒙一眼,指着土豆说:“要听,讲。”

  土豆拍拍手,清了清嗓子,神秘地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地中城建在逝川的边上,逝川,是诞生过大人物的,你们都懂是吧——”

  几个人纷纷点头,年追弦想起土豆下午与他说过“此人名字不可提”,便也跟着大家一起点了点头。

  “逝川从地界流到鬼界,它源头有一座地宫,是上古妖族的墓穴,也是那位大人的故居。它已经空置很多年了,可是最近这几年——”土豆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地宫里总是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有似鬼哭一样的风声,混着凛寒的铁器撞击声……”

  石蒙大叫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哎哎哎,石蒙你真的假的啊,都不结巴了,”顾香河笑道,“这故事平平淡淡的一点也不吓人吧?你灵力那么高,把我都能打趴下,区区几个小鬼,你怕什么啊。”

  听到自己的故事被人评价成“不吓人,很平淡”,土豆一万个不乐意,道:“我这还没说完呢,你别打断我,”他接着说道,“这种声音啊,劲猛精绝,城里年岁最长的那些树妖爷爷讨论过,这必定是一把不世的精钢之剑!”

  年追弦本来听得心不在焉,这一句却让他猛然抬眼!

  土豆以为年追弦眼睛一亮是期待下文,更洋洋得意地讲述道:“几百年前,逝川上诞生的大人就是从那个地宫破土而出,身披灭日之焰,他现于山河,令天地变色,万灵齐哭!如今,地宫又出新剑,只怕会——又一次迎来同悲绝唱的天地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