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追弦看着天色暗下来,吃不准时燃去了哪里,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却说没人看见时燃,本打算在这里等他回来,年思政却怎么也不同意,他吩咐了许多人去找,然后把年追弦生拉硬拽弄回了寝殿。

  “我跟你说!他很有可能根本没病!都是装的!这就是男人的手段,我也经常用!就属你傻!”一进屋,年思政就开始狂戳年追弦的额头。

  年追弦瞬间就被他戳出几个红印子,忙躲开了争辩道:“那是你!时燃才不会呢!”

  年思政气不打一处来,两手一摊:“随便吧,你就护着吧。你以为把人宠坏了是什么好事?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这手背,这都是凝朱那丫头挠的!看我冷了她两天,现在怎么着?还不是乖乖的。你就是不懂,还不听话,”年思政插着腰道,“你得等他先把心掏出来给你,然后才能把自己的心一会揪一点给他,一会再揪一点给他,慢慢吊着,一点点哄着。你要做拿肉包子的人!不是肉包子!明不明白啊你!”

  年追弦不情愿地嘀咕道:“你才是狗呢。”

  年思政气的转身就走:“奶奶的,再也不想看见你!”

  没一会,他又从门后冒出来,不满道:“你也不知出来追我?”

  他都从自己这气的出走多少回了,哪次自己也没有追出去过啊,年追弦笑道:“五哥,我知道你很快就不生气了。”

  “想得美吧你,我还生气呢,”年思政阴着脸道,“我就是想起个事,要问问你,你——每年春雨过后或是秋收之前有没有哪里怪怪的?”

  年追弦心里一毛,年思

  政突然这样问,是知道了什么?他这一世是个杜鹃妖,可身边人几乎都是凡人,他总不能告诉年思政他每年春雨过后和秋收之前背上都会长羽毛吧?那还不把年思政给吓坏了?年追弦像平常一样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有什么怪啊,怎么了五哥?你觉得我很怪吗?”

  “没有没有!那就没事了,”年思政心里一沉,面上还是漫不经心地说,“你早些休息吧,我已经吩咐了人找到太师会叫他来寻你的,你别总是跑来跑去的,没出息。”

  时燃站在阮庚住处外长廊的下一处阴影中,他不想让阮庚死的太兴师动众,若是引起什么恐慌,只怕小年会担惊受怕。他打算等他睡了之后,神不知鬼不觉了解了他,让他在睡梦中安详地死去,任谁也查不出什么。

  此时还早,阮庚定是不会休息,时燃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地站着等待。

  忽然,他的目光一凛,周身的气息猛地阴沉下去,他定定地看着长廊外的山林,脚步凝滞了一下,最终还是沉沉地走了过去。

  “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见我呢。”来人面容清秀,气质出尘,左眼处覆盖了一支洁白的轻羽,他望着时燃,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时燃却没什么表情,沉声道:“年华,你来做什么。”

  年华轻笑道:“罗刹妖剑,你因情生软肋,处处受制于我,我此前还向你要了你几乎所有的灵力,你不得不把你剩得可怜的那点灵力封了,你恨不得杀了我吧?”

  时燃道:“不会。”

  年华勾着嘴角冷声道:“也对,你哪里舍得。我要是死了,你的心肝宝贝也别想活了。”

  时燃不欲和他再说,转身便走,年华在他身后喝道:“站住!”

  时燃顿住了脚步,却不转身看他,分明也是对年华憎恶之极的样子。年华淡淡地说道:“时燃,你一定要这样吗?”

  时燃道:“怎样?”

  年华思忖片刻,十分恶毒地说:“你一定要自己万死难赎吗?”

  时燃不说话了。

  “我告诫过你的,无数次,”年华道,“难道你不知,你只会给人带来灾厄吗?我不想看见你靠近小年,难道我护不住他?哦,也许我真的不如你,但是如果我要让你永远都看不见他——让他消失,任凭你全盛时期,也拿我束手无策。”

  时燃猛地转过身来狠戾地盯着年华,上天入地,他最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人就是他,可是这人却也是万万杀不得的那一个!

  年华冷哼一声,面色十分阴郁地说:“我现在心情好,不会动小年的。可你别忘了他为什么会这样短命,你应该不愿看见他再死一次吧。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他。”

  时燃漠然地道:“我什么时候也不会离开他。你该不会以为,你在我面前说上三言两语,我就会听你的离他而去吧。”

  年华沉下脸:“那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不会对他动手吧?你们在一起,我看着恶心。”

  时燃默了一会,慢慢道:“你上次拿走了我的灵力,便能不理会了。这次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罗刹妖剑,你居然能把自己贱成这样,”年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啊,我要你的剑鞘。”

  时燃道:“剑鞘已经给小年了。你跟我来,我把剑风给你。”

  说罢,时燃转身便走,年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轻蔑而恨恶,定了一会才缓缓跟上。

  时燃刚离开不久,阮庚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叫来了侍从,对着那侍从耳语一番,那人点点头去了。他这才一个人慢慢踱步而去,走到了年追弦的寝殿。

  孟伯正在殿外把有些蔫了的花拾走,见阮庚来了,讶然道:“长熹侯,您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阮庚平淡地道:“六公子可睡下了?”

  “未曾。”

  阮庚“嗯”了一声:“我进去瞧瞧他。”

  年追弦看见阮庚进来也有些惊讶,自从时燃回来以后他几乎没怎么踏足过自己这里。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迎上去:“阮先生好,您找我何事?”

  阮庚不答,瞥了一眼他淡淡道:“六公子很是用功。”

  年追弦被他说的很不好意思,他是拿着书,可他根本就没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被阮庚这么一说,他笑道:“也没有,随便看看而已,阮先生请坐吧。”

  阮庚一言不发地坐下,却不说话,年追弦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给他斟了茶,便静静等他开口。

  “复国一事,六公子心里可有计较?”终于,阮庚开口问道。

  年追弦心中对阮庚的了解也不过就是他整日的把复国挂在嘴边,今日看来也是一样,不过这次年追弦并没有听他安排的意思,而是郑重其事地说:“阮先生,我认为复国一事不可取。”

  “哦,为何?”

  年追弦道:“古蜀如今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十分平静富足,新帝他是个极好的人,如果我们贸然行复国之举,只怕会让百姓重回水深火热之中。”

  “嗯……”阮庚淡淡颔首,“其实六公子大可信任我,我与望帝是莫逆之交,你是他的孙子,便与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呢?”

  这话说的不着头脑,年追弦没听懂,踌躇道:“我……”

  “便是你身为妖怪,到底也是帝族之后,与现在古蜀里金吾夜那妖怪是不同的。”阮庚眉目温和的缓缓道来,但听在年追弦耳边不亚于一声惊雷。

  年追弦双手搅在了一起:“您知道……”

  “是,我早就知道,”阮庚道,“想来是你父亲年轻时不懂事,招惹了什么妖族女子,才生下了你。身世哪由自己选择?你不必紧张。”

  年追弦哪曾想他竟说出这一番如此开明话来,顿时放松了些笑道:“多谢阮先生开解,我……其实还挺看的开的。”

  “想来你不愿复国,也是由于身世之故吧,”阮庚道,“的确,便是你的学问远远超过五公子,也确不是一个君主的好人选。”

  阮庚今日如此的好说话,年追弦心中顿时有些疑惑,吃不准他此行目的。然而他见阮庚面色如常,神态淡泊,言行也没什么恶意,不由暗道许是自己多心了。他低声道:“先生是同意不提复国之事了吗?”

  “嗯……”阮庚不置可否,含糊道,“因你身份特殊,自然不好强求。不过六公子,我很好奇,你与常人究竟有何不同?可有无边法力吗?”

  年追弦笑道:“我哪有什么法力,不过是比常人更会伺候庄稼而已。我……我除了对播种丰收这类农事上能用些灵力,其他都与常人无异。”

  “哦?是这样啊……”阮庚喃喃低语道。

  随后阮庚便站起来了身,瘦削的面容因背光而笼在了阴影里:“六公子早些休息吧,我还

  要考五公子学问,告辞了。”

  阮庚一走,年追弦将答案之书翻出来,好奇地问道:“这个长熹侯早就知道我是妖族?”

  答案之书犹豫写道:“看样子是呗,你小心他点,我感觉他不像个好人。”

  年追弦默默应下,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时燃去哪了?”

  答案之书字里行间都透着无奈:“这么细节的事情,我哪知道啊。”

  年追弦忍不住抱怨道:“你真的没什么用,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时燃喜不喜欢我你也不知道。”

  “这句你也没问我啊,”答案之书委屈地飞快浮现出字来,“这个我能回答啊,他喜欢啊,多明显啊。”

  年追弦补充道:“是喜欢我,喜欢年追弦。不是他的‘小年’。”

  这回答案之书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写道:“嗯……这个不太好判断,但我觉得,他怎么说也应该对你有些感情吧?我给你支个招吧,你哪天装病试试看,他要是就把你当替身看,应该不会有太大反应;他要是真的心里有你,肯定着急。”

  阮庚出了年追弦的宫殿拐出去没几步便迎上一人,正是他出门时曾耳语过的那位侍从。阮庚见了他,道:“把人撤了,不必全都围着了,留下一队守着就行。”

  侍从一愣:“侯爷,那里面的妖物……”

  “没什么可紧张的,想动他还用不着这些重兵,”阮庚微微笑道,“虽是妖物,但也没甚法力。”

  侍从谨慎地道:“侯爷不要轻信妖人的狡猾之言,他若是诓骗了您……”

  “不会的,”阮庚轻笑一声,“我一眼能看见他眼睛底,年追弦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他说没有,必定不是假话。”

  侍从这才微微放了心:“是,属下这就去部署。侯爷可要再清点一遍吗?”

  阮庚沉声道:“不必了,你做事我很放心。叫大家就在木宫正殿前广场上等着。我现在去见年思政,明日一早,我们便举旗——复国!”

  侍从被他的话语激地眼睛中似乎都点燃了火光,甚至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是、是!终于到这一天了!侯爷……让属下与你一起去找年思政吧,属下担心……”

  阮庚道:“不必,我去便成。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扛起这复国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