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宁承,楚无咎这次没有走楼梯。终于有一次,楚无咎可以顺利且安稳地走到停车场。

  邓子皓大概是玩疯了,过了很久才回他消息。大概是嫌打字麻烦,他弹了个语音电话过来,楚无咎划开,听到那头震耳欲聋的歌声。

  他赶忙把话筒拿远,“你能不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嗨,别提了兄弟,他们这帮人真是能吵,我这就去门口。”声音稍微小了点,楚无咎隔了一会,又听邓子皓开口,“你说的那事我清楚。”

  “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呢,所以之前也没和你细说。宁承他是开画廊的,近几年来名气很大,你虽然不画画了,应该也多少听过才是。”

  邓子皓性格大大咧咧,从来不避讳什么,上下嘴皮子一碰消息倒得很流畅,“我灌了潘卫点酒,他一激动什么都和我说了。宁承这次办同学聚会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我想你们高中三年斗过来了,也没什么交情,他搞这么一出,可能是想向你买画吧。”

  “我都多少年不画了。”楚无咎调侃道,“看来宁老板的消息不怎么灵通,在我这么个过气画家身上白费工夫了。”

  “宁老板的生意是蒸蒸日上不错,但也不乏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可能是听说了你早年的风光,想要另辟蹊径请你复出?可惜不知道你已经不画了。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大家还是同学。”

  房间里还有人在玩老掉牙的桌游,一转眼发现了邓子皓跑没影了,急得乱吼。

  邓子皓一迭声应答,最后对着电话说道:“你也别想太多,把日子过好最重要不是?你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哥们也不指望你大富大贵我跟着鸡犬升天了,你要是当老师赚的那点钱不够花,尽管朝我开口……”

  说到后来,老妈子本色又显露出来,操心得不得了。楚无咎听得憋笑,“好了,我知道了。喊你玩游戏的都快叫破喉咙了,你也可怜可怜人家吧。”

  “你小子,兄弟关心你还老大不乐意。”

  电话挂断,邓子皓重新投身于聚会的怀抱。楚无咎正准备驱车回家,手机却又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

  晚风习习,吹动少女的白色裙摆。苏雪茶看到一辆非常普通的黑色汽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楚无咎的半张侧脸年轻而英俊。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无咎哥哥。”苏雪茶不好意思地道。

  在电梯里和欧阳曦吵架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她又联想到刚才磕磕绊绊给人打电话求助,尴尬的情绪写满了整张脸。

  “没关系。”

  楚无咎看出来了她的尴尬,却并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他也只会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要喝水吗?”

  然后摸了瓶没拆封的矿泉水递给她。

  这下苏雪茶是一点也不尴尬了,捧着水笑得好开心,“你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她偏过头去,看着楚无咎。他的表情乍一看似乎很镇定,仔细看却有些发窘。

  苏雪茶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思绪飘远了,不禁回想起刚上大一的时候。

  她和楚无咎第一次相遇算不上美好,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坐在马路边上,她毫无形象地狼狈大哭,楚无咎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跑去便利店给她买了热饮。

  那时候她和苏茂生闹得正厉害,放出话去无论如何不会要他一分钱,苏茂生也别指望着卖女求荣,拿她的婚事当名利场上可以随手扔出去的筹码。

  她这些年上学、生活所需的资金都来自于母亲生前为她购置的基金,按月打到她的卡上,成年之前除了和苏茂生住在同一屋檐下,几乎没有来往。父女情不说淡薄如纸,要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苏雪茶恨不得捅他一刀。

  她从高中起就被舅舅带着参与外祖家公司的大小事务,原以为就此和苏家划清界限,舅舅却问她:“你母亲留给你苏氏股份和你父亲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它?不要为了躲避苏茂生而本末倒置,你身上流着你妈妈的血,拿着它们天经地义。”

  “足足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握在手里,苏茂生这辈子都得在你面前当孙子。”

  苏雪茶方才明悟,为了和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作对,她甚至连母亲留下的最后的爱的证明都要拒之门外。

  母亲和苏茂生的结合也是一场商业联姻,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外祖家是东城巨富,想把生意做大,把摊子铺到北城,而本家在北城的苏茂生又恰巧陷入了一场危机,迫切需要一笔庞大的资金,这才有了这场婚姻。

  与其说是婚姻,这更像是一笔交易。她意气风发的母亲带着专业的律师团队与苏茂生谈判,狠狠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拿稳了大把的股份。苏茂生没有办法也没有底气提出拒绝,因为如果拿不到这笔钱,他的所有股份拿在手上也只是废纸而已。

  想到妹妹,舅舅露出怀念的神色,“其实在经商一道,你妈妈要比我有天赋得多。只可惜……”

  可惜她走得太早。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舅舅的话,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像个笨手笨脚把一切都弄丢了的小孩。

  楚无咎不知道她是想妈妈了,还以为她被刚才的事情吓到。

  他组织着语言,尽可能活泼俏皮地赞美她:“不要哭了啊小姑娘,刚才拿高跟鞋砸人的样子不是很英勇吗?”

  怎么能夸女孩子打人英勇啊?

  苏雪茶哭得更伤心。

  她在离北城大学不远的小区买了房子,这是她的第一个小家。

  沉浸在有了自己的家的快乐里,哪怕大一课表排的满满当当,一大堆的早课,苏雪茶也每天风雨无阻地放学回家。

  遇到变-态的时候她真的吓坏了,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那愤怒的火焰几乎将她燃烧殆尽,那矮小男子得意又恶心的嘴脸令她几欲作呕。

  想要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一顿,然后扭送警察局。

  苏雪茶是这样想的。可是她站在原地,一种她难以理解也难以对抗的力量迫使她原地受辱,只能流下愤怒的眼泪。

  直到那男人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楚无咎抿着唇,手背鼓起青筋,一拳一拳,以恒定的频率砸在人脸上。

  男子哀哀地叫着求饶。楚无咎看着极瘦,用力时手臂上鼓起肌肉,他毫无保留的十几拳打下去,那变-态早就头脑发晕,话都说不清楚了。

  楚无咎分神问一旁好像被吓呆了的女孩,“你还好吗?”

  苏雪茶摇摇头。她突然能动了,强烈的怒气使她脸色烧红,剧烈地抖动着。

  她大步上前,脱下高跟鞋握在手里,对着男人的脸砸下去。

  十分钟后警察赶到现场,楚无咎不得不就男子半死不活的惨状做出效果微弱的解释:“我们这是正当防卫。”

  出了警局,楚无咎和苏雪茶双双坐在马路边上,表情一个比一个茫然。

  从见义勇为到被罚款不过是手轻和手重一点的差别,楚无咎暗恨自己下手太轻,左右都是要缴罚款的,就不应该收着打。

  苏雪茶在去警局的路上就不哭了,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楚无咎反而担心起来。

  一个在遇到事情后哭都哭不出来的女孩,比起哇哇大哭更叫人忧心。

  这时候就要派出他的昔日同窗,如今忙得脚不沾地的西城医生,给出点建议。医生在百忙之中怒回消息。

  【黄金:你脑子瓦特了?我修的外科,不懂这个。】

  黄金医生绝对不会料到,多年之后他不但内外双修,还得精通心理学,要会点催眠之类的旁门左道,才能在总裁文世界观里站稳脚跟。

  好在楚无咎没有担心太久。

  坐下三分钟,苏雪茶就放声大哭起来。

  楚无咎坐等她哭完,然后再送她回家,却没料到女孩子哭起来,总是无穷无尽的。

  “无咎哥哥那个时候安慰人也很苍白,只会问要不要喝水,冷不冷,好像你是我高薪聘请来的保姆。”

  “有时候我确实不怎么会说话。”楚无咎说。

  说起往事,苏雪茶一扫郁闷之气。晚风从敞开一条缝隙的车窗送进来,苏雪茶轻声说:“其实没有关系的,因为无咎哥哥是个很真诚的人啊。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即使你说不出那些漂亮的场面话。”

  ***

  夏天是吵闹的季节。

  蝉鸣从炎热的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房子的楼层不高,小区绿化做的又好,绿树上爬满了蝉,叫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关望津趴在沙发小窝里,苦大仇深地紧盯屏幕,仿佛霸道总裁对着价值千亿的订单,仔仔细细地研究截图。

  “我想见你。”连文字带标点一共五个字符,他收到消息后没拿稳手机,顺手就截了个屏。

  关望津点开搜索引擎,在搜索框输入问题:朋友发我想见你是什么意思?

  【高分回答:这你都不懂?演的吧。你朋友的意思是他喜欢你,想和你告白了。】

  他的表情中微微带点困惑,在楚无咎把消息撤回的刹那,这种困惑达到了顶峰。

  蝉又在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