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萦鱼被慕念扇了一巴掌, 下手很重,打得她脑袋偏到一边,头疼得更加厉害。
慕念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意识到现在她能够依靠的只有水萦鱼一个人, 她不应该这么做, 不应该惹水萦鱼生气。
她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挽回局面。
“出去。”水萦鱼冷冷道。
“小鱼, 妈妈只是——”
“出去。”
水萦鱼脸色太过冰冷, 慕念顾忌着她未来的生计, 即使不甘心却依旧离开了房间。
随着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水萦鱼立刻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疲软地倒进被子里, 蜷曲着捂住肚子。
汪竹没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敲门走了进来。
“小鱼姐。”她小声唤道,“您没事吧?”
水萦鱼甚至没有回答的力气, 只摇了摇头。
汪竹识相地说她去把预约推迟,先好好休息休息。
她拉上窗帘关上灯, 关门声音努力放到最轻。
水萦鱼累得厉害,闭上眼睛一睡睡到晚上九点。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刚醒脑袋还有点懵, 手一滑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水小姐。”
是张娅。
水萦鱼还在睡眠的余韵中没回过神,许久没有回答, 张娅稍微提高一点声音又唤了一遍。
“水小姐?”
“嗯。”
“有点事情得和您商量一下。”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局促。
“说。”
“现在您的状况应该也是稳定了一些,然后我这边接到了个综艺,邀请了所有获得奖项的艺人,这是惯例, 您不去不合适。”
“什么综艺。”
“和您之前参加的那个差不多,就是大家住一块, 发布一些类似于小游戏的任务,然后比赛着完成。”
“嗯。”
“您愿意去吗?”张娅问道。
水萦鱼一口否定, “不愿意。”
“可是其他所有人都答应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水萦鱼淡淡反问道。
“可是我已经替您答应了。”
水萦鱼哼笑一声,“谁答应的就谁去。”
“您不去咱们是要付违约金的。”张娅再度威胁着劝道。
“付。”水萦鱼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张娅无奈,软下声音劝道:“水小姐,您不去的话,实在有点过不去了。多少去一次好吗,录制在一个月后,我替您算过了,录三天,不会显怀的。”
这不是显不显怀的问题,水萦鱼最初从根本上就在抗拒参加任何综艺节目。
“现在明星演员多少都得上点综艺搏点曝光的,就算是为自己宣传也要这样,水小姐。”
她把水小姐这三个字拉得长长的,声音意外地娇软,“您就去参加一次,就一次,好吗?”
水萦鱼头回觉得张娅或许是个可怕的经纪人。
作为一个alpha,作为一个身高一米七几的alpha,她竟然比黎微还会撒娇。
水萦鱼听着这声音这语调就头疼,被逼无奈地同意下来。
又多了一件麻烦事情,张娅欢快地挂断电话,水萦鱼仰躺着只能望见空白的天花板。
混乱的生活,黎微还没有回来,慕念每天纠缠,又有工作需要应付,肚子里的宝宝太过脆弱。
她干脆也闭上眼,顺应着忙乱的人生,不管不顾地往下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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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微回来的时候,水萦鱼怀孕已经十个周了,也就是两个半月,宝宝艰难地成长着,她也艰难地提供作为母亲该提供的一切。
自怀孕以来,她瘦了许多,刚好一米七的个子,原本是一百斤,现在只有九十斤。
勉强算上去的九十斤,穿着冬天才穿的厚衣服,特意等晚饭后到达体重巅峰才上的称。
黎微飞机到达时间是晚上八-九点,这时候的空气已经冷了下来,水萦鱼独自到机场接机的门口等着,穿得厚厚的,和她肚子里的小孩一起坐在冷清的大厅里等待黎微。
她们已经有两个半月没见面了,多算一点就是一年的五分之一,人的一生并没有太多一年。
她等到了九点半,终于看见黎微从取行李的区域径直往出口这边快步走过来。
黎微也瘦了好多,面容变得更加立体,更加冷峻,一对剑眉严肃地微微皱起,像是时刻都在思考重要问题。
她穿了件长长的风衣,行走聚起的风掀得衣角上下舞动,冰冷的气质拒人千里,全无水萦鱼所熟悉的乖巧顺从。
水萦鱼觉得她陌生,就算站起来了也没第一时间同她打招呼。
在等候区的另一边,等待已久的张娅先一步迎上去走到黎微身边。
黎微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脸上的冷色也没因此出现半分融化。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快步走过重新坐了回去的水萦鱼,对她没有一丝察觉。
可能也是有所察觉的,黎微走出门以后突然停了一下。
张娅疑惑问道:“怎么了?”
黎微捕捉到鼻尖一缕淡淡的奶香味,熟悉的信息素,似有似无地萦绕在她两个半月的漫长思念之中。
她以为这和往常一样,是汹涌思念导致的错觉。
“没事,你继续说。”
张娅在向她汇报关于水萦鱼的事。
还没说到怀孕这事。
张娅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开启话题。
倒是黎微先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身体.......挺差的。”
直言不讳的回答,甚至还有一点放轻程度。
黎微闻言立马转头望着她,一向冷肃的眼里如今满是急切的神色。
“怎么回事?”她用逼问犯人的架势问道。
张娅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水小姐她怀孕了,身体很虚弱。”
“怀孕?怀孕有什么治疗的办法?谁最擅长治疗怀孕?”
此时的黎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怀孕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皱着眉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惊讶地望着张娅。
“怀孕?”
黎微似乎无法轻易接受自己即将为人父母,即将拥有一个小孩这件事。
她一路紧紧皱着眉,薄唇抿成细细一条缝,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前走。
张娅问她去哪儿,她也只报了个地址,没再多说话。
不过那地址不偏不倚,正好是水萦鱼现在住的别墅。
黎微一路沉默着,气氛冷得吓人,张娅不敢与她搭话,以最快速度把人送到目的地,然后立马开溜。
黎微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口,心情依旧无法完全平复。
她没急着敲门,只静静立在门口,让初春的冷风迎面吹到自己身上,试图用这种方式冷静心情。
她不是养不起孩子,她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物质上的抚养小孩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只是还没准备好,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方式,作为alpha母亲,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小孩长大。
以前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如今猝不及防就要成为母亲,她对此感到深深的恐惧,深深的无措。
但她能够想象到,水萦鱼或许比她更加害怕,更加无措。
她也知道,omega怀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她整理好心情,脸上绽开温和乖巧的浅笑,抬手准备敲门,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她摸出手机,调出聊天框,最底部的“一路平安”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过去的两个半月,她在没有网络的封闭军区捧着手机反复端详这几个字,本想借此缓解思念,思念却愈发汹涌。
她手指抬了又放下,犹豫几番后咬咬牙打出几个字,再犹豫几番,咬咬牙发了出去。
黎微:鱼鱼,门口有惊喜等待签收喔。
水萦鱼:嗯。
水萦鱼:你有钥匙,自己进去吧。
黎微发觉她语气不对劲,脸上笑容敛了敛。
黎微:鱼鱼怎么了?
水萦鱼:我不在家。
黎微:喔。
黎微:没关系,我等着鱼鱼回家。
水萦鱼:我在机场。
水萦鱼:你和张娅聊得挺开心的。
黎微:!!!
黎微:对不起!鱼鱼!我马上过来!
黎微认错速度倒是迅速,转头就往机场赶的速度也迅速,一小时的路程被她缩到了半小时。
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候机大厅里冷冷清清的,从门口远远望过去一个人也没有。
黎微快步走进去,长手长脚生生走出跑的气势。
她焦急地环顾一周,在最边上的位置发现了缩成一小团的水萦鱼。
她好瘦好瘦,明明穿得厚实暖和,却依旧能从棉花与布料的臃肿轮廓中看出她的身形消瘦。
黎微感觉自己心口都在发疼,眼眶酸酸的,放轻脚步靠过去,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句:“鱼鱼。”
水萦鱼蜷曲着坐在椅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听到她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没了意识一样。完全没了生命的气息。
黎微屏住呼吸,观察到对方后背轻微的呼吸起伏,这才稍微放心,轻手轻脚地坐到她身边,轻手轻脚地脱下衣服盖到她身上。
“鱼鱼。”她俯身轻轻抱住瘦弱的Omega,“对不起,我错了。”
水萦鱼没回答,也没有任何举动,还是那么脆弱地蜷缩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无边的恐惧在黎微心中蔓延。
水萦鱼动了动,像小动物一样,窸窸窣窣的轻动,落在黎微眼里特别特别乖巧,软乎乎的像只小奶猫。
她仰起脑袋望着黎微,朦胧的眼里藏了点水光。
懵懵的,像是刚睡醒,整个人都比平常柔软了许多。
“黎微。”她小声唤道。
黎微受宠若惊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人搂紧。
水萦鱼动了动,脑袋挨在她胸口,半依半靠地倒在她怀里。
“你回来了呀。”
又软又甜的一句话,黎微脸噌一下像被火烧着一样变得通红。
“我回来了,鱼鱼,对不起。”
怀里的omega拉长语调撒娇一般长长地“嗯”了一声,娇娇地小声道:“累。”
黎微诚惶诚恐地抱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黎微。”她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我好累呀。”
———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是水萦鱼二十三年人生最像小姑娘的几分钟。
黎微有幸见证,并为此心动不已。
但水萦鱼现在疲惫地倚在她怀里,消瘦的骨骼抵在胸口,止不住地叫人心疼。
“对,对不起,鱼鱼。”黎微红着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之前没看到你,我——”
“不想说这个。”水萦鱼闷闷地打断她,“不说这个。”
黎微便说:“不说,不说这个,鱼鱼冷吗?”
她摸到水萦鱼的手冰冷,心里一直担心着,候机大厅太过空旷,就算有空调温度也不算太高。
“嗯。冷。”
“我们到车里去好吗?”
水萦鱼清醒了许多,镇定地从她怀里钻出来。
“不想动。”别扭的omega脸颊微红,偏说话语调颇为冷淡,冷冷淡淡地往后靠坐在椅子里。
黎微忽然有点想笑,觉得她这模样也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挨上去咬一口。
水萦鱼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望她一眼,安安静静的眸光,黎微下意识坐直身体,像接受领导检阅的新兵一样。
“你瘦了。”水萦鱼挪开目光,“怎么瘦了。”
陈述的语气,刻意剔除一切能与关心搭上边的神色动作。
“没事。”黎微宽慰地笑笑,傻乎乎的,“军区饭不好吃,饿瘦的。”
“嗯。”
水萦鱼不再说话,低着脑袋盯着手心的掌纹。
黎微耐心地守在一边,手臂环绕着揽住她,努力用自己的温度捂暖冷冰冰的omega。
“本来想和你说点事情。”她说,“但是张娅应该已经说过了。”
黎微认真地点点头,端端正正坐着像个乖巧小学生。
“那就懒得说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残余某些刻意掩饰情绪的痕迹。
黎微握住她的手,于是落在水萦鱼眼里的就是紧紧相握的两双手,她的手掌冰凉,黎微的手掌温暖。
她扭头怔怔地望向黎微。
黎微乖顺地朝她笑。
“没关系的,鱼鱼。”黎微说,“我都知道的。”
“没关系吗?”水萦鱼问她。
“没关系。”黎微笑道,“只要是鱼鱼做的决定,不管怎样都没有关系的。”
“不需要你说这种好听的话。”水萦鱼用寡淡的语调说道。
黎微摆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像一只被主人冤枉了的可怜小狗。
“不是好听的话,是真心的实话。”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是这里想说的话。”
水萦鱼听她这么说轻轻哼了一声,奶凶奶凶的,别别扭扭地瞧她一眼。
黎微见她望过来,赶紧把脸上的笑放得更大,带一点讨好的意味。
“那你想摸摸她吗。”
依旧是寡淡的陈述语调,并不因为最后带的语气助词多任何询问的语气。
“啊?”黎微有点没反应过来。
水萦鱼不管她略显茫然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她都两个多月了,第一次见到你。”
“你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特别需要你的喜欢。”
她像一只处于陌生环境的小刺猬,即使身边没有任何危险,也绷紧神经将浑身的刺立起来。
就像那天在动物园里看到的豪猪,她脑海里现出栅栏上关于豪猪的那一段介绍。
背上生有棘刺的小体型动物,遇见危险便把棘刺竖起,背向敌人后退。
但她早已经没了后退的余地。
黎微像是认错一般赶紧补救自己刚才发懵造成的空白,“喜欢,我喜欢,和鱼鱼相关的所有事物我都喜欢的。”
“不是和我有关。”水萦鱼把她的手推开,两人的手不再相握,“是和你有关。”
“黎微,这种事情,不能爱屋及乌。”
“我们之间的爱,没有办法保证永久。”
她似乎有些冷静过了头,即使脸色苍白,也不愿意用近在眼前的温暖凑合。
她害怕一切辜负,不论程度,不论长久。
黎微默了默,仿佛在给她足够的时间将所有消极的情绪一股脑倒出来。
水萦鱼眼眶微红,但没有眼泪,只有微微的水光,很倔强地咬住嘴唇,牙齿抵在唇间因为用力微微颤抖。
“黎微。”她轻声道,“你会爱她吗。”
黎微抬手想抱住她,手臂环在她肩后,小心用力想把人带进自己怀里。
水萦鱼单手抵在她的胸口,克制地反抗她的安慰。
无声的较量。
对于水萦鱼,黎微总是无条件退让,但这次她怎么也不敢松手。
“别怕,别怕呀。”她听见的自己的声音哽咽,好像是要哭出来了,可她已经很多年没再哭过了。
她甚至已经忘了眼泪划过脸颊的触感,原来是温的,温温的眼泪落到地上都还没凉下来。
“鱼鱼。”她的眼泪本来是要落在地上的。
水萦鱼的手抵在她的胸口,那么多眼泪就全落在了那白皙的手背上。
反抗的力气忽然一松,冰凉带奶香的Omega撞进怀里。
她们的肩膀挨着肩膀,胸口贴着胸口,频率不同的心跳交错,奏出复杂却和谐的动人乐章。
“黎微。”水萦鱼轻声道,“我不怕的。”
“从来都不怕的。”
黎微吸了吸鼻子,眨眨眼睛将视野里的模糊驱除。
新的航班进站,候机大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接机的返乡的,说说笑笑地并肩走过沉默相拥的两人。
不时有偷偷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但她们都不在意,她们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她们所在意的正在相互怀抱里。
“摸一摸宝宝,可以吗?”黎微问道。
她装出对孩子的关心,其实这举动唯一的目的只是讨水萦鱼欢心。
“嗯。”水萦鱼握住她的手背,慢吞吞地带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腹部。
“她现在还很小。只有十个周。”
“是新年那一次?”
“不知道。”
黎微感受到手掌覆住的轻微隆起,暖乎乎的,和水萦鱼一样。
“很可爱。宝宝很可爱。”黎微说。
贫瘠的言语。
水萦鱼松开手,抬眼静静地望着她。
“你喜欢她吗。”
依旧寡淡的语调。
“喜欢。”黎微顺从地回答。
“骗人。”水萦鱼斩钉截铁地否定,“你骗人。”
她眼里渐渐又盈满了泪光。
她别开脸,把黎微的手从自己肚子上拂开。
“你别碰她。”水萦鱼闷声道,“不要你的喜欢。”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因为久坐的腿麻与腰酸没站稳差点摔倒,黎微时刻注意着她,见状赶紧伸手把人扶住。
“不要你喜欢。”
水萦鱼把她推开,直直往门外走。
“鱼鱼。”黎微慢步追在她身后。
水萦鱼不回她。
“鱼鱼,让我送你回去,好吗。”
“不需要。”水萦鱼回答。
黎微不放心,不管她的拒绝,固执地追在她身后。
她们穿过长长的人群,穿过两道玻璃门隔出来的温度过渡区域。
初春的冷风吹起黎微长长的风衣,从水萦鱼的肩头落在地上。
水萦鱼没管它,也没回头,只直直往前走。
黎微停下来捡起地上的外套,加快脚步追上来。
水萦鱼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曾经的轻快规整被慌乱与惶恐完全替代。
她不喜欢这样的变化,她转过身,恰好与刚追上来的黎微目光相撞。
黎微敛了敛眼里的焦急,抿着唇展开一个乖顺的笑,不急不恼地唤一声,“鱼鱼。”
“黎微,你在同情我,是吗。”水萦鱼冷冰冰地问道。
莫名其妙的问题,露骨却真实。
黎微怔怔地望着她,微微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反应了一会儿才火急火燎地摇摇头。
水萦鱼静静立着,冷静道:“怀着得不到alpha喜欢的可怜小孩,作为资本圈子谈笑的玩物,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对不对?”
“你装成一文不名的小助理接近我,我不怕欺骗的,我可以当作这只是你的小小趣味。”她说。
“可你让张娅做我的经纪人,两年前,你就开始布置了,对不对?”
“对不对”这三个落得很重,每一个音节都重重敲在黎微心上,引起一阵恐慌,正如她的猜测。
水萦鱼看着她脸色的细微变化,眼圈也越来越红。
伤心的omega失望地摇摇头。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但是现在我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你的刻意伪装了。”
她缓了缓情绪,也缓了缓呼吸,胸口起伏较平常更为剧烈,浑身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黎微,我该怎么相信你的话。”
她冷静地问:“你不喜欢她的,对不对?”
黎微下意识摇头为自己辩解,之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喜欢这个小孩。她喜欢的只有水萦鱼。一种极端的依恋。贯穿她那一夜惊鸿一瞥后的漫长人生。
水萦鱼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她身体没劲,走得很慢,黎微耐心地缀在她身后,像条小狗一样,也走得很慢。
突然水萦鱼转过身来。
黎微眼睛一亮,以为她态度缓和,直到目光落在她脸上,猝不及防地触及一片冰凉。
“别跟着我。”她冷冷地说,眼泪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将要滑落的趋势了。
“回你自己的家。”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
水萦鱼开车行驶在空荡荡的公路上,腹部隐约疼了起来,明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疼过,结果今晚又疼了起来。
她咬着牙强撑着开出高速路段,终于明白当初张娅为什么总说孕妇不能开车。
她现在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抖的,颤抖得快要握不住防滑的牛皮套。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直跟在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隔了不远不近的一些距离,停在路边,亮着车灯。
或许坐在里面的人正长长地注视着她。
不是或许,而是百分百确定。
水萦鱼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浑身的力气随着腹部的疼痛缓慢流失,她单手捂住小腹,呜咽地压抑哭声。
动情的恸哭,原因有很多,两个多月的思念,真到了了结的时刻,却发现这只是一个笑话。
她的思念她的幻想,就只是一个心怀侥幸的笑话。
黎微不喜欢她的小孩,就像水浅那样,就像曾经她的母亲。
当初水浅也是那么和慕念说的,说什么,不喜欢小孩,但因为喜欢你,所以能够勉强接受她的存在。
她们的未来很短,一眼就能望到头。
怀孕之后总是很容易落泪,这是她给自己找的理由。
有人站在副驾驶边敲响车窗。
是黎微吗。
水萦鱼的心脏强烈地跳了一下,异样的强烈跳动。
她从腹痛中挤出力气降下车窗。
伴随车窗下降的轻微摩擦声,车外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黎微。
是个穿着交警衣服的年轻人,明明打扮得干净整洁,眉眼却漏出几分狠厉狡黠。
“我在后面看到您忽然停下来,所以上来问一下您有事吗。”
她停在特意分出来的停车区域,这事交警管不着。
年轻人想必也知道,但他看见水萦鱼从臂弯露出的半张脸,他没认出来这是大名鼎鼎的新晋三金影后,只觉得这美人实在漂亮,还因为苍白的脸色与额角薄薄的冷汗显出几分脆弱西子的清冷迷人。
他本想的是过来找找机会,毕竟这车看着值钱,他用手机照着车屁股上印的英文字母在网上查了一下,进口车,一辆都要五百多万,不算别的价格,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那种车。
水萦鱼侧着脸看到他的表情,很快猜出他的意图。
但她很冷静,出奇的冷静,即使她此刻并没有想到任何应对的方法,而对方已经把手伸进了降下的车窗打开了侧边的车门。
她以为是黎微才降下车窗的。
男人带着一阵刺骨的冷气钻进来,水萦鱼浑身都疼得厉害,分不出力气反抗。
她直直地望着那人,模糊的脸,因为陌生而无法记忆。
像是这世上路过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以前擦肩而过,相互消失在人海中,只有谁念念不忘,追到现在酿成现在的错误。
他身后出现一个黑黑的影子,高高瘦瘦的,只一个模糊身影就能给人极大的危机感,就像是小羊羔见着尖牙滴血的孤狼,正正好在对方心情焦躁时扭头对视。
男人钝钝地扭头往后看,对上那双寒芒毕显的眼睛。
眨眼瞬间,他像一只无助的小鸡,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一股大力拉了出去,然后直直摔在地上,后脑勺着地,眼前忽然黑了下来,胸口被狠狠踩了一脚,腥臭的血直接涌到喉口,他好像被摔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之后的事情有些残忍,水萦鱼听到不远处杀猪般的惨叫声,忍不住扑到开着的车门口吐了起来。
惨叫声倒是没停,熟悉的脚步声掺着几分忙乱跑到她跟前。
水萦鱼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抽了两张纸捂住嘴想要坐起来。
然后抬头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干呕了一下马上又吐了出来。
腹痛还在继续,甚至因为疼到了极限逐渐转向麻木。
黎微呆呆站着,心里乱作一锅却不知道此时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她伸手想要安慰地抚一抚对方的后背,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背还有未干的污血,握成拳揍人时太过用力中间两根骨头错了位,因此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像是生来就如此畸形。
她太脏了,不管怎样光鲜亮丽的打扮都掩盖不了她此时的肮脏。
她想起她的过去,混乱的童年四处奔逃,有暴力倾向的大人们,动物园里膻臭的动物们,恶语相向的同龄人,主动挑衅的街边混混。
因为他们,她很会打架,也很会反击,即使对主动暴力的举动深恶痛绝,但她依旧认为这样的自己肮脏不堪。
正如水萦鱼说的,她派张娅守在水萦鱼身边,单纯为了她个人自私的愿望。
她将水萦鱼拉入资本戏弄的泥潭,却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为她好,为她着想,这是爱的体现。
她配不上水萦鱼的喜欢,也配不上对方这么辛苦地为她孕育小孩,她只配陷在泥沼中,终日与牢笼里膻臭的动物们无聊为伴,就像她的童年,往前展望,只有深深的黑暗。
漆黑的夜晚冷清的道路,凌乱停在路上的两辆车,车灯照亮陷在沥青里的小石子,另一种意义上的沟壑纵横。
乌鸦落在春芽萌发的枝头,半张着嘴因为已经过去的寒冬被迫沉默。
她们在沉默无言中感受到对方的绝望。
等同的绝望又如细细的丝线将两人的命运系在一起。
黎微蹲坐在车边抱住脑袋,似乎正在艰难地抵御脑海里某些不堪的念头。
水萦鱼坐回驾驶座,怔怔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四周沾染上潮湿的气味,又将是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
可现在是春天,春雨细无声,不该出现现在的情况。
但这并没有什么所谓。
黎微靠在车边,听到水萦鱼很轻很淡的声音,就像往日救赎的福音,与降临的圣光一同照耀大地。
“黎微。”她说,“要下雨了。”
“回去吧。”
黎微不想回去,她情愿把车停在路边,车钥匙插在钥匙孔,车门敞开着一整晚也不去管,就这么挨着她,一整晚也无所谓。
“黎微。”
水萦鱼再度放轻声音,用哄小孩一般的温柔语调劝道:“回家去吧。”
“要下雨了。会生病的。”
只是生病而已。
黎微说:“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家的。”
“你以前说过,让我和你一起回家。”
除夕的那个夜晚,水萦鱼把她从动物园带走,整理她浑身的凌乱与慌忙,让她和自己一起回家。
她问她,就这样了,好吗。
那一晚她们拥有了共属于两人的家,还有一个尚未降生的小孩。
水萦鱼沉默了一会儿,天空愈发沉暗,她没再回答,两人静静地对峙在雷雨夜晚的前兆里,恐惧在内心蔓延,但谁也不愿意做出让步。
雨点打在挡风玻璃窗,水萦鱼静静出声道:“黎微。下雨了。”
黎微“嗯”了一声,同样平静。
“只是下雨而已。”
“不止下雨。”水萦鱼说。
“不止下雨。”黎微重复道。
还会有什么。轰隆的雷鸣,母亲的咒骂,来势汹汹的寒冷与风,然后大病一场,像无法还原的海绵,畸形且怪异。
“黎微。”水萦鱼叫她,她只低低地“嗯”一声当做回应。
她们又不再说话,雨打湿她的头发、衣服,耐心地、一点一滴地洗去表象的灰土。
自然的雨水由头顶天空飘散的尘埃凝结而成,只能洗去表象的灰土。
第一声雷鸣响起,湿透了的黎微摇摇晃晃站起来,抬眼往车里望去,水萦鱼瑟缩在副驾驶上,咬住左手手腕,就像上次那样,害怕得浑身颤抖。
在这个沉默的雷雨夜晚,她们格外狼狈地躲在黑暗里,即使已经到了现在的地位,金钱与名声仍然没能为她们撑起光亮的背景。
黎微坐到驾驶座上,水萦鱼不再为她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孱弱的omega深陷在混乱的回忆里,她的母亲,她的家庭,现在又多添了一个,她那无法看透的爱人。
重新启动的汽车划破深夜的大雨,黎微顺着导航把车开到水萦鱼所在的小区门口。
保安把她拦下来让她填张表,往事回溯到眼前。
她扭头去看缩在座椅里睡得不安稳的水萦鱼,各处灯光照得对方面容柔和,就像是与这雨水共同落到她身边的天使。
填完表很快回到家,黎微将水萦鱼抱在怀里,撑了把伞用肩膀压着,尽量让雨落在自己身上。
即使这样,水萦鱼依旧被雨水淋湿,并且很快发起烧来。
黎微依稀听说孕妇是不能随便吃药的,她对omega怀孕这种事情完全一无所知,只能先为水萦鱼换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二楼的卧室。
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了在三楼休息的汪竹,两人在楼梯上正好打个照面。
彼时黎微正手忙脚乱地为水萦鱼烧好了热水,调了杯温牛奶端在手上还没来得及送进去。
她的脸色在见到汪竹的瞬间冷了下来。
这栋房子里本不该出现任何陌生人。
她认识汪竹,水萦鱼身边的人她都认识,冒冒失失的小助理,她对汪竹没什么好感。
“黎微?”
汪竹惊讶地望着她,随后反应过来不爽地轻嗤一声。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这么久终于想起老婆孩子了?”
黎微面色冷硬地无视她往主卧走。
“她不能喝牛奶,孕妇有孕吐的,一闻着牛奶的味就得吐。”汪竹提醒道。
黎微脚步顿住。
汪竹依旧不想给她好脸色,阴阳怪气地嘲讽道:“黎董事长可真是个贴心的alpha,什么都不知道呢。”
年轻气盛的小姑娘,黎微懒得和她计较,冷着脸绕开她,把杯子放桌上,然后走回来,进门,关门,四周归于平静。
她的回应就是这间卧室,她可以随意进出,而旁人都不行。
突然的幼稚举动。
黎微很快敲响了三楼汪竹的房间门,因为水萦鱼低烧温度逐渐上攀,并且无意识地捂着肚子喊疼 。
黎微当了二十三年的纯情牡丹花,出差开个会回来忽然得知自己马上要当母亲了。
这种事情即使她已经强迫着自己坦然接受了,但相关的基础知识却不是一晚上就能恶补完全的。
如果疼痛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倒是打死都不会向汪竹求助。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丫头,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但是关于水萦鱼的一切,她不敢有一点任性。
还好汪竹没说什么,一听水萦鱼状况严重,立马和她一起去了主卧,指挥着黎微冲药,烧水,然后是喂药。
水萦鱼孕期发烧隔三差五就会来一回,汪竹一个人都能应付,别说旁边还有个免费苦力帮忙。
黎微捧着水杯和药片,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温声细语哄着人让把药给吃了。
那温柔的声音听得站在一旁没事做的汪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水萦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有点没回过神,直勾勾地盯着黎微的脸看。
黎微被她看得耳根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脸。
汪竹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是麻的。
水萦鱼像是好久没见着黎微一样,贪恋地瞧了一会儿,而后仰起脸往她靠近,软软的唇咬住她的唇,这是她们重逢后的第一个吻。
总是借助水萦鱼意识不清醒的时段进行。
汪竹识趣地离开主卧,识趣地把门给两人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