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闪光灯的簇拥下,一道纤影缓缓落座。她只披了一件风衣,风衣下是羽毛缀饰的天鹅羽舞服。

  座位前已经排起数百米的长队,无数人在夜里手捧信纸或卡片,只为等待她的亲签。

  观众的尖叫和道贺犹在耳畔,林茜含笑和众人合影,一名观众递上自己的票根,兴奋地向她道贺:“林老师,恭喜您完成第10000场演出!我真的很高兴能亲眼看到您今天完美的表演……”

  林茜弯了弯眼,对她礼貌颔首:“谢谢支持,这场表演被您看到也是它和我的荣幸。”

  粉丝被她温柔的态度打动,对视间,忽然就有眼泪夺眶而出。

  周围嘈杂的观众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了灯光下眉眼柔和的林茜。

  不知是谁带头,在人群中哭叫一声:“林老师不要走!”

  林茜怔了怔,眼波颤动,笑容多了一丝无奈。

  她的年纪在舞者中已经算大龄了,虽然有诺亚遗株体质的原因,让林茜不至于和同龄人类一样衰老,但在外界看来,她过度的活跃已经有些妖异。

  林茜知道,她已经到了和舞台告别的时刻——不为自己,也要为后来的舞者,纵使她能年轻不老,后辈的青春却经不起消耗。

  奇怪的是,她的心间却不如起初预测的那样遗憾。

  她感受到的,是类似于和谢泓一道逃离莱希特的那个夜晚——他们心中都满盛期待。

  “怎么会哭呢?如果我的离开能给大家更多机会,欣赏更多更优秀的舞者,那么于我、于大家、于其他舞者都是更有价值的事。”

  林茜摸了摸距离最近、哭得最伤心的粉丝的发顶,在她身后,站作一排的后辈们也正低头抹泪,泣不成声。

  剧院外瓢泼大雨,昏沉沉的天色下,两道身影迎着灯光走来。

  乳白的光色笼罩着他们,稍显年轻的一人撑了伞,伞身向身边人倾斜大半,直到走进屋檐,青年收伞,侧身让路。

  男人整理片刻衣襟,正想从大门走进。青年咳嗽两声,把怀里抱着的玫瑰花束递了递,男人立刻变了表情。

  两人你推我阻地推搡一阵,花瓣都被挤得簌簌落地。安保机器人察觉异样,立刻举着电/枪移来,排队的观众也跟着受惊,神色各异地看向门口还在推挤的两人。

  又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谢上校!”

  那个迟迟不肯接过花束,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又是墨镜又是口罩,穿得比林茜还神秘的男人——可不就是谢泓吗!

  谁都知道,谢泓和林茜感情极好,早期林茜的舞台谢泓就场场不落,后来工作繁忙,也会致电慰问。

  唯一缺席的时间,就是谢泓外报失踪的两年。

  被粉丝认出身份,谢泓的头立马垂得更低了。他和林茜虽然黏糊,但也老夫老妻,早就没玩什么送花的把戏。

  谁知道今晚被林逾撺掇着一起过来接驾,这小子居然还有后招,死活要塞给他一把红艳艳的玫瑰花。

  惹眼极了,丢人极了。

  “谢上校,您亲自来送花呀!”有人促狭地打趣,“这玫瑰开得真好,衬林老师,您还挺会挑的。”

  林逾也贴近谢泓耳边:“听到了?您要亲、自、送、啊。”

  谢泓:“……”

  谢泓不顾玫瑰死活地往怀里一搂,气急败坏:“回去再教训你!”

  接着便匆匆低头穿过人群,一边念着“我不是谢泓”,一边皮鞋嗒嗒地朝林茜跑去。

  后方的林逾推了推脸上墨镜。

  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都只把他当谢泓助理,他也乐得清闲,对谢泓的背影扮个鬼脸,优哉游哉到队伍末端排队去了。

  林茜很快听到人群躁动,又听到观众善意的起哄。

  没一会儿,踩着急匆匆的脚步,谢泓被无数人推着送着,面色通红地出现在队伍前端。

  林茜耸了耸眉,看见他心虚地别开眼神,不敢和自己对视。还有星点惹眼的红色被谢泓往风衣里藏,不知道是藏了什么东西。

  “谢上校,你也来要签名吗?”

  林茜一边签着,单手支腮,远远地对他抛一个媚眼。

  观众都乐不可支,看向还想躲进人群的谢泓,既然被点名,谢泓也只好探出头来,清了清嗓:“我来给林老师当助理。”

  林茜拖长尾音:“哦——好高贵的助理,躲在人堆里等我去找呢?”

  谢泓失笑,抬手抓了抓有些乱翘的额发。

  接着叹息一声,他无可奈何地摘下墨镜,抱着花束,举步向林茜走去。

  在四周爆发的欢呼和口哨声中,盛开的玫瑰花被他递近过去,林茜眨眨眼睛,花香扑鼻,谢泓的脸藏在红玫瑰后,耳朵一样红得出奇。

  “恭喜……演出顺利。今晚有个会议,没能赶到现场,对不起。”

  谢泓小声说罢,便见林茜笑弯了眼睛,双手接过玫瑰。

  林茜道:“这肯定不是你的主意,‘军师’藏哪儿呢?赶紧出来。”

  林逾这才从队伍里走出,单手托起墨镜压在额上,笑盈盈地朝二人走来:“就知道瞒不过。”

  随他走进众人视野的那几步,人声渐渐从嘈杂转向鼎沸,震惊的、错愕的、兴奋的视线齐齐锁住了林逾,议论和惊呼同时炸开,一声尖叫压下一切噪音:“林逾少校——?!”

  在林逾借着林茜的告别演出在公众视野亮相之后,官方第一时间发布了林逾复活的公告。

  尽管这一切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和林逾相关的“不可思议”已经太多太多,以至于微末的质疑都被淹没在狂喜之下,各路舆论都欢呼庆祝着“神明”的涅槃重生。

  随后,林逾正式在首都军校登记复学,从下学年起,他将重修缺席的所有课程。

  因为帝国规定,四年制军校最多只能在校五年,于是林逾耽误的三年课程,都只剩下一年的时间用以弥补。

  初闻噩耗,林逾的背影晃了一下,笑容灿然面对教务处主任:“没得商量?”

  主任推推眼镜:“没得商量。”

  “……那我能退学吗?”

  “有趣的提议。”主任说,“但你目前还处于观察期,在帝国明确承认你的完全行为能力之前,现在的你只是一个限制行为能力人。”

  林逾:“什么意思?”

  主任:“要退学找家长签字。”

  谢泓当然不可能让他退学了。

  谢泓还在做他毕业了去第七军区接岗,然后自己美美内退带着林茜到处旅游的春秋大梦。

  林逾认栽,林逾沉默,林逾签字同意复学,并看了眼自己专属的学期课程表。

  从周一到周日整周无休,从早七到晚九都无比充实。

  就连学期之间的寒假,教务处也已经体贴地为他安排好毕业实习。

  据说受谢泓四面逢迎的社交压制,各大军区都不敢对他发出邀请。

  所以林逾这朵娇花,注定落进谢泓实控的第七军区。

  他们给出了零薪酬不包食宿的优渥待遇。

  爸爸今天也在努力给单位省经费。

  而他还得感激爸爸给他一份工作。

  “对了,”主任又说,“我听九殿下说你之后想当网红。”

  林逾警惕地沉默几秒:“所以呢?”

  主任啪地丢出一份合同,跷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如一代总裁:“签了它。”

  林逾:“?”

  凑近一看,那是一份代言协议。要他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担任首都军校形象代言人,烟酒不沾、热爱生命、健康作息、成绩优异。

  还没工资。

  林逾:“多谢母校栽培,但是……”

  主任道:“你大一没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素拓学分还是零。给你加满。”

  林逾:“三校联考不是会加学分吗?”

  “联考定论你是烈士身份,烈士要什么素拓学分。”

  林逾:“……”

  林逾:“好的老师,谢谢老师。”

  林逾少校恢复了首都军校在读学生的身份。

  顺便成为了首都军校形象代言人。

  索菲娅是中央星域非常有名的画家。

  她的画作就和林茜的舞台一样万众瞩目,同时,两人的家庭也备受关注,每当林茜谢泓的幸福被曝光在媒体之下,索菲娅就会被有意无意拎出来对比。

  就像林逾的“复活”亮相。

  一家三口的互动被议论的时候,索菲娅单独前往医院就医的剪影也被媒体偷偷拍下。

  一边是舞台谢幕,举家欢庆;

  一边是独自就医,悲凉寂寥。

  索菲娅看着最新的星闻报道,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面如菜色的克洛维斯。

  克洛维斯是在西部星域接连吃了多天火锅,于是刚回来就肠胃罢工连夜进了医院。

  艾利亚斯远在异星无法照护,林逾又借着“瞬移”速来速往根本不会惊动媒体。

  至于克洛维斯的其他朋友——

  因为和索菲娅毫无牵扯,因此也完全没有引起媒体的注意。

  “辟谣!我一定要辟谣!夫人的身体好得不得了,这些没良心的记者,怎么能咒她生病!”

  “真孝顺,等你先不窜了再说。”林逾一脸嘲笑,手还在唰唰补着自己的笔记。

  克洛维斯翻个白眼:“补你的笔记吧,林代言人,合同上可规定了你必须考进专业前10%。”

  林逾:“考不进我就众筹违约金,你给我付一半。”

  索菲娅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看着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嘴,实在有些忍俊不禁。

  不多时,谢泓的来电插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林逾必须回家吃饭,挥挥手便不见身形,只剩克洛维斯和索菲娅在病房独处。

  索菲娅拿起克洛维斯削了一半的苹果。

  那苹果被削得可怜兮兮,不成形状,果肉和果皮都坑坑洼洼,足见克洛维斯的狼狈。

  索菲娅不动声色,拿过刀,继续削了下去。

  “夫、夫人!”克洛维斯面上一惊,顿时红了脸,“您放下吧,您放下,我自己啃就行了,连林逾都不乐意帮我削这个失败品。”

  索菲娅眼也不抬:“好好躺着。”

  “夫人……”

  “笃笃”两声叩门打断了克洛维斯的发言,珀西亚拎着饭盒走进,惊奇地望了索菲娅一眼:“哟,削苹果?这种小事也能劳烦您的玉手。”

  克洛维斯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珀西亚把饭盒往他怀里一丢:“趁热吃吧,姑姑都亲自给你送饭来了。”

  克洛维斯小声道了句“谢谢姑姑”,手忙脚乱打开饭盒,又见珀西亚笑盈盈和索菲娅搭话:“嫂嫂,能不能给我也削一个?”

  索菲娅淡淡道:“你又没病没伤。”

  “嫂嫂这话一说,我可就受心伤了。”珀西亚哼哼两声,自己找出一个苹果,直接啃上一口,“你要是早几年给艾利亚削几个苹果,你们娘俩也不至于闹到那个地步。”

  索菲娅的呼吸沉了沉:“都过去了。”

  “真过去了?外界可是到现在还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你比起林茜差远了,人家婚姻美满儿子孝顺……”

  索菲娅道:“我是公爵。”

  她是公爵,是在第四军区占据1/3议员席的控权人之一,是皇帝陆棋见了都要笑脸相迎的战略家,是冯·维尔家族除艾利亚斯之外地位最高的人。

  珀西亚:“……”

  珀西亚:“真就升官发财死老公啊?”

  珀西亚个性率直,在人情交往上向来没什么情商,这也是第四军区的实权经过路易斯、索菲娅、艾利亚斯都始终不曾落到她头上的原因之一。

  所以对于珀西亚有些冒犯的话语,索菲娅从不搭理她,这一页就这么翻过去了。

  克洛维斯光是旁听都听得心惊胆战,赶紧吃了饭把饭盒递还回去:“谢谢姑姑!”

  珀西亚伸手接过:“那我先回去咯?索菲娅,你不跟我一起?”

  “等林少校回来我就走。”

  “你和林逾轮流陪着他啊?克洛维又不是小孩了,你是代艾利亚在这儿看护,还是突发奇想做慈母?”

  “珀西亚,你也不是童言无忌的年纪了。”

  见索菲娅严肃神色,珀西亚立刻噤声,抱着饭盒一溜烟儿跑了。

  面对着低气压的索菲娅,克洛维斯心里叫苦连天,不由得祈祷林逾快些过来。

  但他的祈求越是迫切,林逾就越是不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克洛维斯和索菲娅之间默默无言,气氛越发微妙。

  就在克洛维斯都打算装晕睡过去的时候,索菲娅忽然开口:“你一直都叫她‘姑姑’吗?”

  克洛维斯愣了几秒:“是啊。”

  自他搬进冯·维尔家,珀西亚就主动让他管自己叫姑姑。

  艾利亚斯也默许了这个称呼,所以这么多年来,克洛维斯一直都这么叫。

  索菲娅给他削好苹果,切成小瓣放进碟子递过来。

  克洛维斯颤着手接了,想起珀西亚的话,更加意识到这是连艾利亚斯都没享受过的照顾——苹果顿时重逾千钧。

  “夫人……”

  索菲娅打断了他:“但你一直都叫我夫人呢。”

  克洛维斯眨巴着眼睛,彻底僵住。

  叫夫人也触逆鳞了吗?

  可他不管是真实身份还是名义上的身份,都和索菲娅毫无关系……甚至他这个“情妇之子”,本该是索菲娅的天敌才对。

  那该叫什么?

  我哥他娘?

  我姑她嫂?

  家主大人?……可现在的家主默认是艾利亚斯了啊!

  克洛维斯抖如筛糠,好半天发不出声,脑子都快超载了才憋出来一句:“公爵阁下!”

  索菲娅:“……”

  索菲娅不忍为难他了:“睡吧,晚安。”

  克洛维斯缩进被窝,感受着索菲娅帮他掖实被角。

  坦白说,索菲娅的动作有些笨拙,一点也不像已经养大一个孩子的母亲。

  但联想到艾利亚斯和索菲娅之间畸形的感情,克洛维斯也相当理解索菲娅走出这步有多不容易。

  索菲娅伸手关灭了灯光,又把窗帘拉拢。

  克洛维斯的其他朋友送来了诸多慰问的鲜花,她依次给这些植物浇水,随后准备离开。

  索菲娅拉开门,临别时目光在克洛维斯的位置停留许久。

  月光只是模模糊糊照出克洛维斯的影子。

  他像是还在发抖。

  紧接着,晚风送来克洛维斯模模糊糊的话音。

  “……晚安,妈妈。”

  索菲娅神色微怔,旋即舒展开来,那双灰蓝的眼眸罕见流露出一丝柔意:“明天见,克洛维。”

  陛下取消了今天的例会。

  因为定居北部星域的九亲王,在今天上午抵达了中央星域。

  在他辗转首都军校、林逾家、克洛维斯家的充实安排之后,同意抽出两个小时回宫里用膳。

  “这是小九以前最喜欢的枪。”陆棋眼泪汪汪说,“这是小九戴过的耳钉,这是朵朵以前掉的毛……”

  同样受封亲王,但任职于第一军区的陆槿冷眼旁观,看着七哥亲力亲为地布置陆枚卧房,不禁吐槽:“他还没答应回来过夜吧。”

  陆棋背影一僵:“他要一个人在外边过夜?那怎么行,这太危险了,哥哥绝不允许!小槿你也不许打这个主意,你们都还不知道社会险恶……”

  陆槿:“……”

  陆槿:“我还有个报告没写,先走了。”

  陆棋便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微笑,直到陆槿退出房间,陆棋躺坐在一张椅上。

  软绵绵的丝绒让他整个陷入其中,催人昏睡。于是闭上眼,好像就能听到昔日天灾降临、血流漂杵的悲号。

  陆棋叹息一声,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接着他摸向自己的胸前。

  在王服之下,他的心口处一直藏着一叠信纸。陆权挥溅其上的鲜血就像火焰,时常连同信纸一起,烧得他隐隐作痛。

  那张纸是陆权最后留下的“遗旨”。

  他只写了短短四个字。

  ——“有劳七弟”。

  这百废待兴的帝国,有劳七弟;

  这岌岌可危的皇室,有劳七弟;

  这年轻莽撞的弟妹,有劳七弟;

  这百代流传的罪孽……有劳七弟。

  陆棋的眼角渗出泪来,不知是被顶灯的光线刺激,还是某种情绪忽然走到顶峰。

  “陆权,今晚所有人都在,你是不是该向小九郑重道一次歉呢?”

  晚宴时,陆枚还带来了林逾。

  太合理了,林逾现在就像四个队友的随身挂件,也像轮流接管的贴身装备,反正在四人身边看到林逾,几乎比在首都军校看到林逾还要合理。

  陆棋早就端坐上位,陆槿其次,陆枚和林逾来得稍晚。

  但在他们之后,才看见陆梧、陆桉两人姗姗来迟。

  陆梧笑着打趣:“林指挥也在?这样下去,真像是我们的九王妃了。”

  林逾也不客气,笑嘻嘻附和:“可我爸在彩礼这方面恐怕会狮子大张口。”

  “那有什么,我们小九大方得很,哪里会怕区区彩礼。是不是,小九?”

  “无聊。”陆枚皱皱鼻子,不满道,“等你们自己结婚了再来开我的玩笑。”

  众人面面相觑,陆棋咳嗽一声打破尴尬:“小槿之前在校不是有个心上人吗?怎么毕业了反而没后续了?”

  陆槿白他一眼:“死了呗,这还问。”

  陆棋:“……”

  更尴尬了。

  众人决定为陆槿出师未捷的初恋干一杯酒,于是高举酒杯,陆梧大笑道:“但是我们的陛下预计明年就要订婚了,让我们恭喜陛下!”

  陆枚初次听说,不禁多看两眼:“是谁?”

  陆棋的笑容便多了一丝为难。

  陆梧未必理解他的心情,但说出来后,陆枚和陆槿一定是能了解的。

  他就是不希望他们多想,才一直没有对两个弟妹提及。

  “……是冯·贝尔家的安丽娜。”

  陆枚面色微变:“她不是陆权以前的未婚妻吗?”

  陆棋笑着摆手:“别多想,安丽娜和我中学同校,其实不算陌生,已经很好了。”

  林逾已经给了人类一场童话般的救赎,但人类的世界仍是由现实作为基底。

  陆棋必须带头接受这现实。

  从前他只是为了仇恨、为了攀比、为了证明自己胜过陆权而努力,现在能够给自己穿上“为了子民”的高尚外衣,陆棋已经相当满足。

  陆枚还想说话,但被陆槿截过话头:“二姐三姐她们怎么还没来?我发通讯过去催催。”

  话音刚落,就听餐厅大门被人推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这样伴随着某人的脚一起闯了进来。

  陆槿下意识喊:“二姐……”

  她循声望去,看见的却是一道拥有浅金色长卷发的纤细身影。

  玛丽恩湖泊一般的眼眸微含笑意,精准地锁定在陆枚身上。而在她的目光望来的瞬间,陆槿和林逾同时侧身挡住陆枚。

  陆槿已经冷了脸,林逾则是一脸虚假的笑容:“「子鼠」大人?”

  “啊呀,STA都是过去式了,「酉鸡」大人就忘了那些过去吧。”

  “我原以为STA都死了才能‘过去’。”

  “真抱歉,让您失望咯。毕竟兰瑞啦、郁兰生啦,很多人都还和我一样苟活着呢。”

  尽管看出了所有人的敌意,玛丽恩还是自顾自拍拍陆槿的肩膀,笑吟吟问:“八殿下是否介意我在你们之间插个位置呢?”

  陆槿冷着脸色,正想拒绝,陆棋却道:“是我邀请她的。”

  玛丽恩笑容照旧,陆槿磨了磨牙,只好让出半个身位,任凭玛丽恩拖拽座椅,直直插/进了她和陆枚之间。

  但玛丽恩刚刚落座,林逾便起身,毫不客气地碰碰陆枚胳膊:“跟我换座。”

  四周静了刹那,林逾重复一遍:“陆枚,跟我换座。”

  “不用。”陆枚轻声道,“重建福利院时,我们已经交流过了。”

  林逾微微皱眉,玛丽恩笑说:“「酉鸡」缺席的这三年里,我和陆枚早就和解了哦。”

  “不是和解。”陆枚说,“只是‘过去了’。”

  玛丽恩哼笑一声,没有反驳他的话。

  但的确对于他们,过去的事到此就算是“过去”了。

  林逾还有几分不忿,陆枚感受到他的视线,叹息一声,手肘碰了碰林逾。

  他摇头示意,把自己盘子里的配菜丢给林逾,顺带挡住了林逾直直盯向玛丽恩的视线。

  “你可以‘窃听’我的内心,我有话要告诉你。”陆枚压低声音说,林逾沉吟片刻,垂眼颔首。

  于是他听见来自陆枚有力的心跳。

  和缓慢的、郑重的心声:“我必须面对他们,包括我的‘母亲’在内。”

  “但你们永远是家人里的第一。”

  林茜生日当天,所有收到邀请的人都如约来到西部星域。

  这也是林逾入学前的最后一天假期,更是他被谢泓收养以来,第一次进入谢家主宅。

  谢家坐落在河谷地带,即使在沙漠,这里也有一片丰茂的水草,形成广袤的绿洲。

  按理说,这只是一次家宴,尽管邀请了部分外客,但也不至于收到过多礼物。然而,就是这天,一辆重型卡车轰隆隆驶过沙漠,扛着如山的礼盒,大摇大摆向谢宅冲来。

  谢思渊本是坐在门前品茶,听见噪音,皱眉戴上眼镜细细看去——

  林茜半边身子都从车窗里探出,如火的红发逆风飞扬,单手还在熟练地把握方向盘。

  她以手挡光,眯着眼睛向前眺望,似乎看见了谢宅的轮廓,于是高呼一声:“小泓子,我们到咯——!”

  副驾驶座的谢泓已经晕车到濒死,隔着挡风玻璃都能看见他仰瘫在座位上面如死灰,恐怕下一秒就能晕眩过去。

  而在卡车之后,还有一辆声势不亚于林茜的机车。

  西部星域基建稍显落后,尤其在谢宅附近,磁悬浮车道并不普及,于是这辆本该奔驰在磁悬浮车道的机车被装上车轮,疯狂疾驰在茫茫沙漠。

  还有人骑在车上大叫:“呜呼!林逾,再快点再快点!!”

  谢思渊:“……”

  老糊涂了,听到机车在尖叫。

  他好想扛着房子跑了拉倒。

  两台车先后激起的沙尘足够把谢思渊整个掩埋。

  在谢泓焦急的呼唤中,谢思渊呸了两口砂砾,冷静地起身:“再等等人。”

  他的脚步顿了顿,冷冰冰说:“你们等。”

  他要让这帮家伙也尝尝沙浴的滋味。

  于是谢泓林茜一对夫妻,领着林逾和克洛维斯两个小孩,四人就在谢宅门前站成一排笔直的仪仗队。

  等到空中传来航空器飞行的噪音,远远可以望见一个黑点——艾利亚斯和陆枚先后降落,各自掸掸衣上尘灰,向他们举步走来。

  “爷爷还叫了陆枚啊?”克洛维斯小声嘟囔,“他不是忙着带小孩吗?叫他陪我刷个副本都不乐意。”

  林逾悠悠问:“我不是陪你刷了吗?”

  “你陪的那次显示boss击杀是你,我也想刷一次击杀。陆枚打得菜,跟他组队我才抢得到击杀。”

  “……那你还挺慧眼识珠。”

  如果陆枚听到他们的对话,大概又要跟克洛维斯拔枪了。

  艾利亚斯用披风帮陆枚一路遮挡沙尘,走近过来,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含笑先对两位长辈致礼。

  其实受邀的不只是他们这些晚辈,谢思渊同样邀请了索菲娅和珀西亚,只不过长辈们相对清闲,能早到的都已提前入住,把这次赴宴当作了一次旅游。

  “艾利亚是不是又长高了?看上去比之前更可靠了呢。”林茜笑着打量,“九殿下也越来越漂亮了,这气质……殿下有没有考虑学学舞蹈?不然做个模特也行。”

  艾利亚斯失笑道:“我都这个年纪,怎么还会长高呢,林老师就别取笑我了。”

  陆枚也搭腔:“要做模特,艾利亚斯比我适合。”

  说着,两人又看向林逾。

  以及毫不客气挂在林逾身上的克洛维斯。

  “克洛维……”艾利亚斯无奈地叫他,陆枚哼道:“你快把林逾压死了,至于这么离不得他吗?”

  克洛维斯对陆枚扮个鬼脸:“就是离不得,怎么你了?”

  眼见陆枚已经摸向腰后的枪匣,林逾连忙制止:“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怔住,安静了一起细听。

  林逾也不是忽悠,而是真的听到了来自远方仿佛群兽奔腾的脚步,随着声声如雷的咆哮,他们还看到平地腾起的烟尘,密集的黑影从尘灰中冲出。

  为首的兽王背上,驮着一道纤细却劲瘦的身影。

  “吁——”

  口哨声穿破厚云,众人愣愣看着郁郁吹罢口哨,从狮王背上一翻而下。

  逆着天光,郁郁的轮廓好似被嵌进太阳的剪影。她率领群狮奔来,没有丝毫犹豫,迎头撞进了林茜敞开的怀抱。

  在边上同样伸展双臂的林逾:“?”

  “郁郁怎么来了!我听说最近第二军区很忙,以为你也工作忙根本没时间过来呢!”

  “因为是阿姨的生日,我提前十天就申请了,兰生姑姑也和我一起。”

  “真的吗?兰生也来了?索菲娅珀西亚也在,我们四个刚好能凑一桌棋牌。”

  林逾:“???”

  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谢泓清清嗓子,俯身告诉他:“你妈妈对郁郁一见如故,一直说要把她收作干女儿。”

  啊?

  林逾眨巴眼睛:“怎么都没人告诉我,我要多个妹妹?”

  众人同时齐刷刷望过来,郁郁的目光尤其锐利,一字一顿说:“我是姐姐。”

  克洛维斯也跟着道:“你本来就是年纪最小的,怎么完全没有自觉?”

  林逾:“?”

  林逾:“有没有可能,我还有一个名字叫002,连诺亚都是我同辈?”

  郁郁仍伏在林茜的怀抱里,微微转过头,瓮声瓮气地反驳:“指挥该叫我姐姐。”

  林逾的唇线绷紧了不发一言,顿时感到脖子上来自克洛维斯的压力加紧不少。

  克洛维斯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叫啊,快叫啊。我们可不管什么002,林逾就只是林逾,你就老老实实叫哥姐吧。”

  “郁郁,这群狮子怎么回事?”林逾岔开话题,郁郁也被他转移了注意:“谢爷爷叫我把它们请来一起做客,为了报答在西部星域时,大家多少帮助过我们。”

  林逾记起狮群掩护他们逃离混乱的那天,立刻微笑着向它们致礼。

  却感觉到克洛维斯的重量又重了些,阴森森警告:“不许转开话题,都说要你叫哥姐……”

  距离最近的郁郁皱皱眉,伸手拨开克洛维斯:“指挥不舒服了。”

  挣脱克洛维斯的束缚,林逾躲开半个身位,对郁郁一笑。

  他眨眨单眼,又轻又快地带过一句尾音上扬的撒娇:“谢谢郁姐姐~”

  郁郁怔了半秒,随后听到克洛维斯气急败坏的怒骂。艾利亚斯和陆枚也相继亮了眼睛,正待开口,却见林逾已经挽住林茜空闲的半边胳膊。

  “先进去先进去,别让爷爷等久了生气——”

  话音未落,在他们刚刚踏进门槛的瞬间,左右两侧砰砰闷响,无数的彩带金粉于半空炸开,簌簌飘落,披满林逾和林茜的头顶肩背。

  林茜举目看去,索菲娅、珀西亚、郁兰生和数不清的谢家亲友围聚四周,手持礼炮,都笑得前仰后合。

  这不仅是林逾第一次回家,也是谢泓和林茜成婚后第一次回家。

  谢思渊拨去自己沾上的彩带,负手站在内门门前。

  他咳嗽两声,叫停了人声的喧哗。

  看向林茜母子的眼神依然复杂,他的前半生都无法承认这个非自然出生的儿媳,自然也无法接受来历莫名的孙子——但当一切功过清算,谢思渊才发现自己计较的那些全都毫无意义。

  他的暮年正是用以弥补过错的最后时间。

  谢思渊重重地叹息,而后抬眼正视儿子一家。

  谢泓不自觉护住妻儿,嘴唇颤动,低低地叫了一声“爸”。

  谢思渊闭目片刻,复又睁开:“……都过去了,孩子们。”

  “——欢迎回家。”

  到这里就全文结束啦!(砍掉了一些计划中的番外,非常非常抱歉T T但成品实在效果不佳,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jjb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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