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雁一破了幻境,但也在同时间遭到了反噬。

  那些未能完成构筑的画面一股脑全部冲进了他识海,属于他人的记忆在顷刻间盖过了所有思绪。

  他被迫以旁观者的身份,走过卫卿卿的经历。

  正是一年辞旧迎新,卫镇处处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齐亮。

  此夜无宵禁,无论大人小孩都早早吃了团圆饭,于夜间依旧敞亮的街头,话一些家长里短。

  卫家却笼罩在一片压抑氛围中,家中的奴仆跪了一地。

  无他,卫家小姐不知何时出了家门,至今未归,问起去向,竟是无一人知晓。

  “这小蹄子真是翅膀硬了,没个轻重,这个点还不着家,是准备死在外头!”

  卫夫人早前已经砸了好些时辰,手边没有再摔的东西,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谁也不敢出声触其霉头。

  卫家老爷自外应酬回来,见着满地狼藉,当下便清楚了缘由,连声劝夫人消气。

  “孩子大了知道分寸,你若再事事过问,无非就是徒增不愉快,何必呢?”

  “你知道什么?”卫夫人拔高声调,“今天她敢不事先禀明,这时候还迟迟不归,过几日就敢夜不归宿!天天同道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母亲!”

  女子脆生生的厉喝自门外传来,打断了卫夫人逐渐激烈的话。

  “你还有脸回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卫夫人的怒气陡然爆发,全然失了当家主母的仪态,直直冲到卫卿卿跟前,右手高扬,一巴掌先随着话音落了下去。

  卫卿卿被打偏了脑袋,游玩归来的喜悦荡然无存,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望向卫夫人。

  “怎么,你还不服气了?”

  “母亲,”卫卿卿眼中含泪,咬牙直言,“今天是何时日,左右不过和相与的人一道游玩,卫镇统共这么大的地方,我的动向您又怎会不知。”

  “我已桃李年华,您却还要事事介入,要知我见了何人做了何事,以关怀我的名义行干涉之事。现在还因这事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试问母亲,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何服气!”

  “你竟然还敢顶嘴!”

  卫夫人揪住她耳朵,将人往厅中拉扯。

  卫卿卿因疼痛与屈辱而面色惨白,听卫夫人细数她犯下的‘罪事’。

  “你也知晓自己年岁,依旧任性拒绝了上门说亲的媒人,我日日帮你收拾烂摊子,现如今哪来的底气和我叫板?”

  “总是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这时候挑挑拣拣,推来拒去,相看的人未必能看得上你!到时候传出去坏了名声,谁还愿意来同你说媒。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搁?”

  卫卿卿哼笑一声,泪水湿了前襟,她发髻凌乱,掩在发间的耳朵充.血般的红。

  她闻言讽刺道,“原来母亲知晓何为脸面,您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把唯一的女儿当作所有物,一件供你耍乐的物品,一个开枝散叶的工具,打骂随心,宁可听信他人,也不愿相信……”

  啪。

  又是响亮的一记巴掌。

  卫卿卿耳中嗡鸣,脸颊泛起火辣的疼,再次承伤的侧脸肿胀起来,几乎影响到了睹物。

  她执意将剩余的话说出,带着自记事起积攒的所有委屈。

  “……到头来,您都没有过问我想不想、愿不愿,横竖无非一句我不听话!”

  随着话音带起的是无数片闪而过的记忆,短暂但纷杂。

  时雁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想要驱散那些画面却无果,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那些回忆跨度极广,几乎涵盖了卫卿卿从小到大的经历,但能留存在人潜意识深处的,多半是让人痛苦的事。

  从那些经历看来,卫卿卿的举止但凡有一丝不妥,卫夫人已然藤条伺候,罚跪是家常便饭。

  她往来的对象里如若有人行事招其不满,便被卫夫人贴条一股论,言辞偏激不堪入耳。

  她去哪里做了什么事,回来都要一一如实禀告,不得有半分隐瞒。

  家畜尚有啼鸣的自由,卫卿卿却要被规定说什么话、如何说,错了就被一遍遍纠正,直到卫夫人满意为止。

  卫夫人或许从不知自己的言行错处,事事都说为了女儿着想。

  年岁渐长的卫卿卿出落得越发像卫夫人,可同时内心滋生蔓长的念头跟着愈演愈烈——她不需要这样偏执到近乎扭曲的爱。

  记忆里包含的情感浓烈,孤注一掷般地冲击着时雁一的识海。

  幻境已破,卫卿卿不再需要倾注精神力,便将其一股脑尽数分散在了回忆的画面里。

  时雁一有些许恍然,顿了片刻才有所动作。

  他隔开了黎孟夜伸至面前的手,受到冲击的识海尚未恢复平静,他现在暴躁得很,见不得人假惺惺。

  卫卿卿已然不在原处,想也知道,在被拽入幻境前,她原本是想去东厢卫夫人住处的。

  时雁一循着记忆,朝最初的方向走去。

  黎孟夜望着时雁一径直去往了东厢,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难过。

  可同生共死契约传递来的情绪显示,时雁一实际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