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雁一走的捷径,到卫镇时天色尚早。

  本以为发生了这种事,大家会闭门谢客,进了卫镇才发现不然。

  街头人来人往,两侧店铺亦是热闹非凡,众人说话办事并无不妥。

  若非事先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单从外表看,一片祥和。

  不过多半因着卫镇多普通人,无法察觉气的流转。

  时雁一大致环顾一圈,这些活跃在外的确实都是普通人。

  透过修士的眼看,现如今整个卫镇,都笼罩在暗红的炼气之下,尤以北侧最为浓郁。

  江湖除去月仙楼,没有别的人炼气呈现这种颜色,难怪会堂而皇之地给他扣锅。

  时雁一心道这暗红炼气莫名眼熟,似是在哪瞧过,那思绪一闪而过,不及被他捕捉。

  倏然有人着急忙慌地从旁借道,撞开他往北侧跑去。

  森寒之意自后方袭来,与时雁一短暂相贴。

  那瞬间,时雁一直觉像是有庞然大物穿体而过,很快地掠向远处。

  此时天色骤然暗下,原本满是生活气息的地方转瞬好似幽冥潜入。

  别说人了,连鸟雀虫鸣都不可听闻。

  时雁一眼下无暇顾及其他,专注于眼前环境。

  铺陈在面前的景象除了配色阴间,没有那么热闹外,和现实中的卫镇无甚差别。

  进来前暗红炼气最浓郁的地方,便是北侧的卫家。

  时雁一循路往那边去,一路没有阻扰地到了卫家门口。

  扑面而来的寒意袭了一脑门,接着响起不知哪来的阴间配乐,夹杂有女子尖利带着些许癫狂的笑。

  “谁人闯我卫家门,心啊肺啊留下来。”

  时雁一脚下一顿,身后的门吱呀呀地合了起来。

  那笑声和着自编的曲目,一味地哼唱,诱人深入。

  要说卫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外表低调,进门却觉奢华。

  院中回廊圈起了一座人造的景观湖,边上堆砌着成片的假山群,中间辟开的通道能容纳两三个成年人并肩通行。

  湖底铺有厚实的一层鹅卵石,水色清澈。

  水面偶尔有几处食饲残渣剩余,湖中应是养过不少游鱼。

  如今这里没有了人气,显得僻静空旷。

  时雁一跟随着从前厅到了西厢的一间别院。

  墙里遍布逆时节生长的白色泡桐,团簇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见砖瓦原本的颜色。

  风一吹拂,张牙舞爪。

  空中还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

  时雁一假作欣赏着满墙泡桐花的景色,旁侧有风过,低声絮语不绝于耳,皆在催促着快些往前。

  他乖顺地踏过院门,却不想那瞬间有什么东西刮过周身,连素来平静的识海都乱了一息。

  “外乡人来此作甚,我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速速离去!”

  时雁一愣了下,抬眼望向声源处。

  只消一眼,后颈都在发麻。

  那处本是院中搭建来方便植物攀爬的藤架,此时缠绕着婴儿手臂粗细的根茎,墙体修饰同款的白花泡桐间隔性地散开其上。

  这些都还能按自然界生长规律解释。

  可是再往上看,泡桐花团锦簇着的分明是人的躯干,花蕊自四方朝向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青丝与枝叶彼此烘托,青年人的身形挤在植物的枝干中。

  不……更像是本为腿的位置化成了植物的根系。

  “那多有叨扰,我这就离开。”

  时雁一配合着对方,准备依言退出去。

  脚下刚一动作,不知刺激到了她哪根神经,原本岁月安好的枝条陡然抽长,迅猛地冲过来。

  暴涨的植物行动过快,不等时雁一过多反应,迅速将他捆了个结实。

  这还没算完。

  那些白花跟着枝条一并围过来,硬是把他当成了直立的木桩,还带修饰点缀的那种。

  “母亲总是教导我,来者皆是客,她今日不在,便由我做主招待客人,力求宾至如归。”

  那人突然兴起改了决定,将误入的时雁一强行留下。

  时雁一被枝条封着口,不明白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震惊地心想,“可谢谢您了!”

  许是心声泄露,在他身上充当照明灯笼的泡桐整齐划一地面朝他。

  时雁一仿佛成了吸引向日葵的太阳,被众多花骨朵行此注目礼,惊悚之余还有那么点受宠若惊。

  下一秒,泡桐花爆浆似的滋了时雁一满头满脸的血。

  素来只有时雁一用己身能力给别人‘洒狗血’,这会角色颠倒,他整个人懵在原地,脑壳嗡嗡。

  出于本能地摒住了呼吸,他虚起双眼防止更多的液体流入眼中。

  奇异的花香在蔓延的血水下愈发浓郁。

  时雁一索性闭眼,防止识海被入侵。

  而此时,敏锐起来的听力捕捉到了他人的到来。

  来人未受到热情招待,没有诡异曲目,没有女子癫狂的笑声,甚至裹缠在周身的枝条都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时雁一听见对方进了西厢别院,想必也见到了院中的情形。

  短暂的沉寂后,那微声细语招待他的卫家女,称呼来者为“主人”。

  “现在还不到时候,莫要做得太过。”

  来人见着院中景象,态度不温不火,只交代人切勿操之过急。

  时雁一双眸失焦,不等探明来人身份,浓厚的倦意袭来,加之吸入了过度的异香,再无以抵抗,沉沉睡去。

  “……主,楼主……”

  时雁一沉入湖底的意识被唤起一丝清明,影影绰绰的画面浮起又消失,遥遥地响起谁的呼声。

  他猛地一激灵,想起自身处境,挣扎着清醒过来,先被面前放大的几根手指吓了跳。

  那瞬间本能占据上风,时雁一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响,力道惊人。

  黎孟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中满是不作伪的担忧。

  时雁一将惊讶吞下,没想到此前遥遥见过一面的人,会以这种方式迎上前来。

  “楼主突然倒地不起,可是有什么沉疴?”

  对方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时雁一微扯嘴角,没顾上接话,对方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清楚江湖上的传言。

  “捕风捉影的事,黎少主不必在意。”

  黎孟夜闻言轻笑,不再此多做纠结,一并将此事揭过。

  “黎少主既然来此,想必我们目的一致,不如一同前往?”

  黎孟夜没有拒绝时雁一的提议。

  往卫家的路上没看见多少人,偶尔有几个也都行色匆匆。

  两侧的店铺更是不到日暮便已打烊。

  又过了一处大路拐角,尽头已经能见卫家的门楣。

  卫家的外墙较周边人家修葺得稍高,白墙上罩有墨色的瓦砖。

  正侧大门则相当低调。

  黎孟夜叩响了门环。

  没一会,卫家的小厮来开了门,见着他俩也没问名姓,直接示意他们跟随去往正厅。

  时雁一顺着回廊的走向自然投放视线。

  九曲回廊,亭台水榭。

  清澈的湖水中鱼群摆着尾巴,悠闲地从湖的这一头晃到另一头。

  前院到正厅的路很快到头,他收敛起发散的思绪。

  恰在此时,厅中等候的人站起来,卫家的受人招呼他们落座。

  “卫夫人。”

  黎孟夜拱手回礼。

  “想必两位已然知晓我家中的事,几日前我院中的多名护院突然不明缘由暴毙,死相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