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 数树深红出浅黄,暖风轻拂,满田穗谷漾清香。
恍惚间忆起方才的梦境, 那里似乎有金瓦红墙、铁马金戈, 很浩大, 但都记不清晰,因为它们最终全被覆在了遮天蔽日的大雪之下。
画面渐暗时,我看到了一个貌美的仙人,心中悸动,我想找到他。
可是, 他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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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是晃动着的嫣紫色纱幔,上面盛放着一簇簇银丝绣成的团花, 顶部围了一圈白润的珍珠做点缀。朝外望去,不算大的屋子里明光浮动, 简简单单的布置中处处都蕴着温馨的味道。
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清脆悦耳, 我的目光被它吸引了过去。
是一只用小贝壳们串成的风铃。
“有……”我尝试着询问, 但在开口的那一刹,却惊诧地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了。
怎么回事?
我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在床沿上呆愣愣地坐了很久。
难道, 我是个哑巴?
可惜空空如也的记忆给不了我任何提示,我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荒诞的是, 混沌的思绪让我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方才那长长的一梦和现在我看到的景象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我无法区分。
潜意识里, 我觉得周遭的环境不应该如此温暖, 于是我伸出手去, 想将身边那层看不见的被褥掀走。但我什么都没摸到。
“呀, 杜哥哥,屋里那半死不活的家伙醒了!”
窗口突然冒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我仔细瞅了瞅,发现是个炸着毛的小孩。
也不知是谁给他扎的辫子,歪歪扭扭的,丑得很亮眼。
“别在窗口傻站着,去倒点水来。”
“哎,好嘞。”小孩跑走了。
屋门被闻声赶到的男子推开了,他肩上扛着一大兜东西进不来,便只往里探了小半个身子,友善地朝我笑了笑。
“你现在还说不出话吧,不要急,睡久了是这样的,等会喝点水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慢慢吞吞地下了床,感觉浑身没力气,跟散架了似的。
小孩很快就端着个大碗跑了过来,举过头顶递给我,让我喝。
饮了些温水,嗓子总算是能发出声音了,但不知为何舌头不太受自己的控制,说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这是哪?”我问道。
“苜都,岸上的人管它叫云栖岛。”
男子把东西搁在门外,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进了屋。
“这地方在海里头,一般只有渔民才知道位置,你官话说得这么好,应该不是这一片的人,没听说过也正常。”
我“哦”了一声,就算听说过,照我现在这个情况也肯定留不住什么印象。
旁边的小孩一直在拿好奇地眼神打量着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我觉得有意思,便也瞧了他两眼,问那男子道,“他是你儿子吗?”
“不是,”男子亲昵地拍了拍小孩的后脑勺,介绍说,“我叫杜晓,他是阿蓬,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将死之时突然通了灵窍,被主家的人发现后捡回来的。”
我愣怔片刻,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问,比起曾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事,更让我关心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什么灵窍,什么主家?”
“这便说来话长了,”杜晓没急着为我解答困惑,他转身指了指靠墙摆着的木柜,道,“那里面有干净的衣衫,一会阿蓬会带你去我们打水洗漱的地方。你躺了好几个月,虽然定期有阿嬷给你擦身,但近几日天气热,想来也是不太舒服的,先去冲个澡吧。”
“啊?”我很诧异,“我昏睡了那么久?”
虽然那冗长的梦境确实有些无休无止,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沉睡中一晃便过了数月。
“被带回来的人基本都会睡上好一段时间,我当时也睡了一月余。睡得久没关系,只要能醒来就好。”杜晓笑道。
阿蓬仰起头,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担忧,他对我说,“你中间有好几次,呼吸已经变得不明显了,我和杜哥哥,还有阿嬷,都怕你会熬不过去死掉。”
原来他口中的半死不活是这个意思。
我伸手捂住了胸口,感到有些后怕。
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在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滚落,我撸起袖子一看,是一条珠串。
“这个好漂亮,”阿蓬眼带艳羡,道,“先前阿嬷给你擦身的时候我就瞧见了,一直想知道这是什么做的,我想做一串一样的送给阿菱。”
“是什么做的?”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却翻不出与它有关的任何记忆。
我放弃了思索,坦然相告,“我不知道,过往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
杜晓安慰我,“也许是睡太久睡懵了吧,别紧张,正常的,过几天说不定就能记起来了。”
他还有活没干完,与我打了声招呼,嘱咐了阿蓬几句便又扛起袋子走了。
我看着杜晓的身影沿着田埂逐渐走远,消失在了木栏之后,突然无缘无故地恍惚了一瞬。
“喂,”阿蓬在身后唤我,“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刚刚问什么?”我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请他再重复一遍。
小孩瘪了瘪嘴,“我说,你不记得手串是用什么做的,那可还记得是谁送你的吗?”
知道了是谁送的,他去问送的那个人就能明白怎么做了,阿蓬天真地想着。
“是我的心上人。”我脱口而出。
阿蓬和我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你不是失忆了吗?”他歪着脑袋瞧我,目露怀疑。
我低头摸了摸光滑的圆珠子,茫然回答,“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情况下,还能下意识地说出“心上人”这三个字。
虽然我连那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无端地,我有种冥冥中的感觉——我不能把他忘了,如果我把他忘了,就再也没有人能记得他了。
失落与恐慌顷刻间向我侵袭而来,心腔空空荡荡,气流被隔膜阻挡。我单手撑住桌子缓缓地弯下了腰,在阿蓬害怕的目光中急促地喘息着。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阿蓬慌张地把水碗捧到我面前,“你喝一口吧,不要死。”
我摆了摆手,平复了一会后感觉好点了,便站直了身子,有些好笑地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担心我会不会死?”
一个小孩却总关注着这样严肃的话题,怎么看怎么不适配。
“因为现在还活着人很少了,我们的族人更少,能多一个便多一份希望。”阿蓬眼中蕴着和年龄不符的忧愁。
他说活着是上天的恩赐,是很幸运的事情。
尤其是我这种垂死挣扎好几个月才醒过来的,更为难得。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因为我对外界的情况毫不知情。
我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小屋子和外头生满庄稼的田地,蓝天白云,秋高气爽,这样的场景能让人联想到一切与光明、与生机和希望相关的词句,却不能让我理解阿蓬语气中的萧索。
拿上衣服,我跟着他出了小屋。
原野上飘来的风里都是植物清新的味道,我很喜欢这种自然的草木香,它让我联想到的都是安心的感觉,不禁多嗅了几下。
阿蓬一边为我带路,一边与我介绍岛上的布局。
“苜都的田地在岛的两侧,中间这一片是照看庄稼的人住的地方。往西走,走到尽头是几座山,山里有个长青谷,负责找石头的人是住在那的。”
我看着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的屋子点了点头,问他,“岛上有很多人吗?”
“没有,”阿蓬说,“我们岛上的人不多,算上你也只有五十二个。其中,包括我在内有五个是小孩,还有一位年纪很大的阿嬷,别的都是和杜哥哥年纪差不多的人。”
他带着我在西边一处被高围栏圈起来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开了门让我进去。
“这儿是我们平日洗漱冲凉的地方,方才已经和阿嬷说过给你烧了热水了,你先洗吧,有事喊我,我就在外头。”
我看着露天的场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旁边的地上确实放着一桶冒着白雾的热水,还有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但两个满满当当的桶里只放了一只水瓢,也没有别的盆和浴桶,我只好这边舀点,那边也舀点,一瓢凉一瓢烫地清洗了一下。
换干净的衣衫时,我套好了袖子便下意识张开了手,站在原地等了半晌,却什么也没等到。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这个动作像是在向谁索求拥抱,可这儿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没有人看到我这副呆愣愣地的傻样,但我脸皮太薄,忍不住自己替自己尴尬了起来。
“搞什么啊……”我小声嘟囔着,红着脸低下头去,将系带一一系上。
这儿的衣服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做的,虽然不刺人,但很硬,不太贴身,走起路来还有点磨皮肤。
我适应了一会,才稍微习惯了些。
随着阿蓬回到小屋时,杜晓恰好也到了。他让阿蓬自己玩去,让我跟着他上东边走一趟。
于是,我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一歇就又被带走了。
杜晓带我去的地方是一间大房子,布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大堂,和旁边小屋的装潢完全是两个风格。
这儿有很多架子,上面堆满了书册,还有一些竹简和画卷。架子最底下放着大箱子,但都被锁住了。
杜晓手中翻着东西,余光瞥见我好奇探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这里面装的都是金银财宝,现在用不到,就先收起来了,等什么时候有用了再开箱。”
我不解道,“金银财宝为何会用不到?”
人脱于钱财便难以行事,钱财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立足之根本。我想象不到什么样的情况会让金银财宝失去用途。
“因为我们曾习以为常的规则在现在已经无法适用了,”杜晓说,“你在苜都感受不到,外面其实早就乱成了一团槽。”
他告诉我,就在我被送来岛上的第二个月,海啸将沿岸的所有城池都淹没了,包括曾经富饶至极的鱼米之乡——江南。极寒之下,冰雪瞬间覆盖了上去,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明日我送石头去海边的时候,你跟我一块过去看看便知道了。苜都周围的海面上皆是厚厚的冰盖,人甚至可以直接踩着冰,从这儿走到岸那边去。”
我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遍体顿生寒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是,苜都并不冷啊,为何外面结冰,苜都的气候还是如此温暖宜人?”
杜晓告诉我,“是长青谷里采出来的那些石头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久等!
会甜的,会很甜的,真的~(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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