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却把青梅话>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又过了两日程暮才得以转醒。

那一夜的轮番折//磨像是一场难以破除的可怖梦魇,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痛,更是将他的精神与灵魂都束缚起来,再以千钧之力拽入了万丈深渊。他沉溺在深深的梦魇之中,期间高烧与低烧轮转反复,体温明明是如此的滚烫灼人,却像置身于冰天雪地里一般冷得发抖,捂了几床被子才得以好转。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无法将医生请进府来为他医治。于是周牧晨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带着买回的药剂与补品悄无声息地进了清荷园,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程暮。他成婚初始,人人都只当他与新婚妻子难舍难分,整日里不见人影也实属正常,可谁也不知道他却是自洞房花烛夜起就再没回过房一次。

三日之后,程暮终于退了烧,缓缓睁开了眼睛。虽情况有所好转,但他的身体还十分虚弱,精神也十分不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而此时的房间里仿佛除他之外空无一人,门和窗都紧闭着,因光线不足而有些昏暗,加之他睡了很久,更加无法辨认已是何日何时。

程暮扶着晕眩的头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想要开口叫人又觉得嗓子沙哑干疼,难以发声。他稍一动作,身上便是一阵一阵的疼,身后的隐蔽之处更是传来了难以言说的疼痛。他于是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清瘦的身躯未/着/寸/缕,遍布全身的青/紫/红/痕更是顿时入了满眼,与此同时,那一夜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瞬间席卷而来,让他顿时觉得头痛难忍,像被万千虫蚁啃噬着神经。

真狼狈啊,程暮想,哪怕过去的两年里遭受了那么多的苦痛,也不曾像现在一般狼狈。以如此屈辱而不堪的模样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剖开血肉骨髓,让他仅剩的一丝尊严也随之湮灭,他已然痛到了骨子里。程暮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床帐出了神。他面无表情,双目晦暗无神,更是蕴含着浓重的悲伤与绝望,最后都化为了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处悄然滑落。

不多时,周牧晨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刚一走近便发现那人已经醒了,顿时放下了些担忧,眉间还带上了几分欣喜。“小暮,你醒了!你发烧昏睡了好几天,总算是醒了。好些了吗?我扶你起来喝药吧。”说罢,便上前小心地将程暮半抱半扶地靠坐而起,为他披上了衣服,拉高了被子,还十分贴心地在他身后垫上了一个软软的靠枕。

他对待爱人仍旧如从前一般温柔细心,连语调都是十分轻缓的,给人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就好像那一夜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梦似的。

可程暮还痛着。满身满心的疼痛都在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脑海中那些历历在目的残忍场景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虚假梦境。

他没有答话,只有些机械地转动过眼珠看向坐在身前的那人。周牧晨的容貌还是和从前一般俊俏且精致。一双剑眉下是深邃的眼,薄唇之上是英挺的鼻梁,右侧鼻翼上还有一颗不算很明显的小痣。从侧颜看过去,这人的五官十分立体,却也十分柔和,是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他完美地继承了母亲林笙月名动京城的美貌和父亲年轻时的英俊,就像是一幅完美结合了刚与柔的艺术品。正如槐夏说的一般,周牧晨的容貌在整个北平都很受富家小姐的青眼。比起两年前,如今的他更是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增加了几分男人的成熟。可他的容貌虽未变,程暮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他的爱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程暮静静地看着那人,眼中又逐渐积蓄起泪水。

周牧晨端着碗正一勺一勺地吹凉汤药,准备喂给那人,一抬眼看见这般场景顿时慌了心神,被遗忘自脑后半晌的后悔与愧疚一下子又灌满了他所有的情绪,让他不由得捶胸顿足地暗骂了自己几句。

“小暮,你别哭啊,我错了,是我不好,对不起。”他想要伸手抹去那人眼角的泪水,却被程暮侧头避开了动作。

“周牧晨,原来,你和你的父亲是一样的。”程暮的声音轻缓而沙哑,还带着几分无力的虚弱感,“在你们的眼里,我都只是一个用于泄//欲的工具。你和他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周牧晨,是我爱错了你。”

周牧晨的身形一震,顿时僵在了原地。他神情复杂,将悬在半空的手堪堪收回,想要开口解释,却只觉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间,让他如梗在咽。周牧晨静默了半晌,低着头开口问道:“你当真是这样看我的?”语气之间尽是意味不明的情绪。

程暮没有回答,只沉默着拉紧了衣襟与被子,像是对那人十分反感厌恶似的,蹙着眉将头偏得更厉害了。

周牧晨没有看他,对于那人的无言也是意料之中。他像是对那人的一切动作都有所感应似的,连带着他的微末情绪都一起被无限地放大,而后铭刻在了心里,只留下一片细密的刺痛感。周牧晨垂着头,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睫羽挡住了他的眸光,看不出情绪。

“没关系,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怎样我都甘愿。”他闭着眼睛,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道。英挺的眉宇深深地蹙起,锁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那其中有后悔与自责,有悲伤与难过,有坚决与毅然,还有矛盾与挣扎。这许许多多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却形成了一团浓密而厚重的霾,将他包裹其中,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沉而压抑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来气。

说完,他不再执着于那人的回答,只是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床头,又朝着程暮的方向推了推,便没有停留地起身离开了。

又过了半月,立秋之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凉了。秋风阵阵,阴雨绵绵,将处暑的最后一丝热气都抽出带走,在周公馆这间偌大的宅院中留下一片阴生古苔绿,色染秋烟碧的景色。

而这半个多月来程暮都一直病着,他在那个寒冷的夜里着了凉,犯了咳疾,又积郁在心,难以消解。只见他一身的病气,面色苍白而憔悴,成日里郁郁寡欢的,还咳个不停,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一碗接一碗的清苦汤药日日往下灌,却也没有太大的起色,只平白寡淡了他的味觉,又削减了他的胃口,日复一日地形成恶性循环,让他本就清瘦的身子在萧瑟的秋风中更显单薄。

因婚礼各事所需而耽误的时间里,司令部的军务累积了不少,周牧晨也又变得忙碌起来,但他一直挂心着那人的身子,还是不时地会去清荷园看他,只是程暮却从头到尾都不再给他半点好脸色了。周牧晨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时间去,却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地回来,那人就像看不见他似的,不是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就是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也不再同他讲一句话,将他整个人都忽视了。刚开始他还会自顾自地说一些近日的逸闻趣事来哄那人开心,却都得不到程暮的半点回应,久而久之,他也不再说什么了,只还是十分执着地会在某个空闲的时间里来到清荷园,像是已经形成了的习惯,又好像是只要看见那人,便会心安。

直到这天,周公馆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程暮的父亲程然和母亲喻华带着他的弟弟程玉赶了半天的路才来到了这里。这一行虽路途遥远,徒步艰辛,但无论是繁华的北平城还是气派的周公馆,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比向往的存在,所以终于到达目的地时的兴喜一下子便冲淡了所有的劳累。只是他们自偏远的乡村而来,穿着朴素,当即便被周公馆的守卫拦在了门口,并言行粗鲁地挥枪驱赶着他们离开。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往里闯?!不要命了你们?!去去去,滚一边去。”

见状,喻华连忙把程玉护在怀里向后退了几步,脸上还带着些许惧怕的神色。程然则一边将妻儿都护在身后,一边壮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对那守卫的士兵说道:“军爷,我们是周将军的亲家,大老远来就是想拜访一下周将军的。您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吧。”

“亲家?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敢来跟我们将军攀亲道故的?!给我赶紧滚,再不识好歹可别怪我们动手了!”守卫毫不客气地说道,见程然还想说些什么,不欲再听就上前将他推了一个趔趄,刚想动手打人,就被人喝住了。

“住手!谁让你们动手打人的?!”周韵恰巧自门口路过,见状呵斥道。

“大小姐!”守卫士兵们见到来人立刻收手,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回大小姐的话,他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将军的亲家,属下这才…”

“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该动手打人,下次再这样仗势欺人,你们就等着领罚吧。”周韵说道。

闻言,那两个士兵连忙点头哈腰地道谢,而后便退至一旁了。程然见状,立刻上前几步走到周韵面前,讨好道:“您就是周家的大小姐吧!刚才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周韵轻轻点头示意了一下,礼貌道:“您是?”

“我是周将军的亲家!是特意来拜访周将军的!”

周韵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几个人,思索片刻后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是小娘的家人吗?”

程家夫妇俩只是听说了程暮嫁进周家的事,便起了前来攀高结贵的心思,但其实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状况。程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周韵说的话,便有些愣住了。喻华则反应迅速地上前回答道:“对的对的!我是程暮的娘,专程带着他弟弟来看他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肘撞了丈夫一下。

“是是是!劳烦大小姐,可以让我们进去吗?”程然立刻赔笑道,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还带着几分拘谨。

眼前这对夫妻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是有些阿谀奉承,实在让人有些不适。但周韵回国不久,不太清楚家里过去的状况,又见喻华一直护着的那个孩子眉眼间的确与程暮有几分神似,于是她迟疑了片刻便领着人进去了。

“你们跟我来吧。”

“谢谢谢谢!多谢大小姐!”

周行秋此刻并不在府中,周韵便领着程家夫妇先去拜见了陆栀盈,向她说明了情况。陆栀盈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而后安排了下人给他们带路。

周韵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准备一同跟随前去,却被陆栀盈一把拉住了。

陆栀盈捏紧了她的手,微微偏头向身侧吩咐道:“絮冬,你亲自去一趟,带着他们去清荷园。”

“是,夫人。”絮冬领命而去,带着程然等人走远了。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自己与母亲两人时,周韵才有些不解地问道:“娘亲,你这是...”

“程暮是老爷从台局带回来的人,嫁进来的这两年里都不见有什么亲人专程来看望他。这夫妻俩突然之间冒出来,说是来看望他的父母,一身的市井气不说,还一上来就自称是将军的亲家。我看就算真是他的亲生父母,也是那种想要通过与周家攀亲附贵来飞黄腾达的货色。何况老爷一向都反感他见外人,但这些都是他的家人,我也不好阻拦。想来老爷回来后看见他们也是会不高兴的,所以这些事我们还是少沾染些为好。”陆栀盈轻叹一声,缓缓答道。

周韵闻言,沉默半晌,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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