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澜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一时不敢答话,直到方玙说不去算了,才忙不迭地说好。
“位置在哪儿?”
沈又澜轻声问。
“我去接你吧。你在公司还是酒店?”
方玙见不得她这样小心翼翼的。
“酒店吧。”
“行。”
沈又澜不知道方玙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吃米线,但这显然会让她也想起从前那个老脏摊。只可惜在她们大二那年,随着那片区域的拆迁,米线店也跟着不见了。不然大概不需要问,只和她说老地方见就可以了。
不知道这次方玙会带她去哪,是后来她们经常光顾的大学城附近的那一家吗?
方玙的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希望这简单的一顿饭,不要给剧情带来任何波动。沈又澜上车后没说话,只是盯着方玙看,弄得她浑身别扭,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只是她们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面了。虽说五年都过来了,但像这样明明身在同在一座城市却这么久不能见面,是从前从没发生过的,这也让沈又澜更加难过。
“伤怎么样了?有去复查吗?”
“早就好了,本来也没有什么事。”
看,又是问伤口,之后就又是什么都不再说了。方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弄出点伤出来,好给沈又澜多提供几个话题。
沈又澜当然也知道自己找话题的水平很差。但过去不敢提,未来不确定,聊项目又怕一不小心提到顾景让方玙多想,当下就只有这一个安全话题,毕竟她总不能在这种看不见夕阳的阴天里和方玙说天气不错吧?
“最近在做什么?”
“就上班啊。”
像这种平常的话题也换不来方玙的认真回答。要是以前的话,方玙肯定会事无巨细地把有趣的事讲给她听,她猜她都能知道小渔科技的发财树新长了几个枝桠,也不用翻来覆去想方玙到底给谁送了花。
还是有些在意,沈又澜很想问问那束花的事,但张了几次嘴又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问起又未免太小气了些。
“对了,”方玙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还得是自己来开启话题。“恭喜开工,那个宴会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
虽然见面的愿望提前实现了,但能再多一次总归是好的。
“不喜欢啊。”
方玙的回答理直气壮,也确实是她会有的答案。
沈又澜想起顾景举办的那次宴会,方玙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好像就很排斥,不仅自己不想参加,还不想让她去。最后虽然妥协了,结果宴会上居然闹出了那些不愉快。沈又澜事后都有些后悔,是不是真的不去参加会比较好。
想到这,沈又澜才意识到关于这件事她一直都没有去安慰方玙。
“上次宴会上的事,我不是想凶你。”
就这样开头吧,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把和顾景的事也解释清楚。天知道,她跟顾景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啊!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出气,但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合适。我们是要跟顾总合作的,我跟她没有你想的那种私交,一切还是要按商务关系来处理。和锦就这么大,那么多人看着,不处理好的话对后续的工作和跟其他公司的合作可能都会有不好的影响……”
来了,又来了,沈又澜真的好喜欢给她讲这些大道理。要不是她提起,方玙都要把这件事忘了,眼下一听她还是这个态度,先前的委屈也都卷土重来。但她也知道,沈又澜已经不是那个她撒娇耍赖就能搞定的人了。
“你要是不想好好跟我吃饭,我就送你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别说了。”
说话间,方玙已经将车在路边停好,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最后再和你吃顿饭。”
过去的日子非常美好,但如果一定要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方玙希望能跟沈又澜好聚好散,而不是成为那个难堪的恶毒前任。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以后就不要再联络了,我也不会再去打扰你了。”
方玙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不想带出太多的情绪。她努力过了,就像最开始时那样,自顾自地朝沈又澜迈着步子,但可能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才越来越远了吧。
那便算了吧,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我们,好聚好散。”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再联络?什么叫好聚好散?”
沈又澜的不解与震惊交错,只能说出问句。
“字面意思。分手的时候没能好好道别也算是遗憾吧,还是想要圆满一点。”
方玙没说什么任性的丧气话,只在情绪调整好后望向沈又澜,给两人关系下了定论。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那些爱与不爱的猜测都是虚妄,方玙不相信沈又澜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但现实是,有什么东西在推着她们朝不同的地方走,所有妄图靠近的动作都只能带来矛盾和灾祸,那不是靠努力就能填平的沟壑。
虽然故事里的王子公主都要打败恶龙、后妈、巫师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她更希望沈又澜平安。当不成王子,也不能去做恶龙啊。
“为什么?”
沈又澜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方玙约她出来竟然是为了说这些话吗?她无法理解,不能接受。她以为的在意不可能只是自以为,方玙绝对给她留了机会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走?”
“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呢?”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方玙缓缓舒出一口气,这是她能迈出的最后一步了。不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答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答案。但只要能有一个就很好了,就足够让她给自己的段落好好画上句号了。
可沈又澜果然又沉默了。
方玙嗤笑了一声,和她预想中的一样,配角哪配得到结局。
她没有逼沈又澜回答,转而问道还要不要去吃饭。
“去。”
车子开到了老城区,曾经商贩们自发聚集形成的小吃街几经规划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统一规格的小摊位,后面摆着些塑料凳子和折叠桌供食客用餐。这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方玙绕了一圈都没能发现停车位,只能沿路返回,找了个稍远的地方下车,再和沈又澜步行过去。
小吃街上什么人都有,结伴的学生、附近的居民和她们这个年纪的上班族,都四散在各个摊位前排着队。大都是结伴而来,有说有笑的,不像她们两个,一前一后间只有沉默,好像并不是一路人。
“到了。”
被淹没在复制粘贴般的小吃街中,相比各种小吃和新兴网红食品,并不会太被关注的米线馆子藏在它们背后的临街商铺里。褪色的墙纸和有些沾染了陈年污渍的桌椅都不知道是之前第几个商户留下的。
但沈又澜惊喜地发现后厨正在操作的正是那对小巷里的夫妻,面容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口桶型的大锅下面不再是炭火了。
“你怎么找到的?”
“我要一份全家福米线,一瓶汽水。你呢?”
方玙没回答。
“我也一样。”
她们点了单,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当年也没有说多么频繁地去光顾,老板夫妇并不认识她们。
滚烫的砂锅被端到面前,只是香气都让沈又澜觉得食指大动。并不是过去的美好给美食加上了一层滤镜,米线的味道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好。
店里的顾客不少,环境有些嘈杂,时不时传来一些笑声和对老板的吆喝。唯独她们们之间只剩沉默,方玙低着头,小口嗦着砂锅里的米线。
升腾的热气隔在两个人之间,让沈又澜也看不清她了。
五年的时间过去,她已和过去大不相同,又凭什么要求方玙还像一如从前般在原地等她呢。
可是好不甘心啊。
方玙吃饭的速度很快,从沈又澜认识她的那天起就是这样,但好像是因为高中时间太紧才养成的习惯。而后又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故意在碗里留点什么慢慢吃。比如一粒一粒地吃米,一根一根地吃面,夹一片盘子里的配菜,再用三口才吃完。
就只是为了和沈又澜保持同步,怕自己先吃完让她也着急结束。
沈又澜通常会在那个时候笑她像只贪婪的小仓鼠,明明一直吃饱还要囤满每一个缝隙。而后宽慰她说自己并不在意这些,让方玙不等她也没关系。
如今看到这个习惯看起来还没改,因为方玙开始一根一根地吃断掉的米线了。
她心里却是欣喜更多。
但又笑不出来。因为方玙看起来是那样的平静,在残忍地说出斩断两人关系的话后,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却与她无关了。
方玙是认真的。
沈又澜当然知道,因为方玙从来都是认真的。
她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偷偷等其他人吃饭呢?沈又澜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都觉得难过。
“我吃好了。”
沈又澜放下筷子,看到方玙也立刻将那半根金针菇丢回砂锅。
“那我送你回去。”
“我们走一会儿吧?”
沈又澜不能就这样放方玙走,她怕她真的会消失不见。
沈又澜带着方玙往停车位置的反方向走,如果没意外,那边应该有一个公园。沈又澜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挽回,就听方玙先开了口。
“我那时候想你了,就骑车出来在街上晃。,总觉得是不是有可能下个路口就碰到你了。我偶尔也会跟遇到的小猫说说话,就是它们不会回答,带我走的路也没有找到你。后来它们也不理我了,可能是抓了太多臭名远扬了吧。”
方玙没看她,自顾自地傻笑。
“我可能重走了我们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结果好像也并不是很多,因为很快就无处可去了。我就开始漫无目的地乱绕,重新发现这家米线店的时候,我甚至有了预感,觉得这是不是昭示你着要回来了。但其实那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方玙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沈又澜,表情并不过难过,还带着些许笑意。
“我曾经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不回来也没关系的,你开心就好。可当你回来后我才发现,有关系的。沈又澜,之前一直没跟你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小玙,对不起。”
相比之下,沈又澜的脸色就难看多了。她本以为她们两个是一样的,分开的五年里都饱受思念之苦。但不是的,不回来是她的选择,她知道自己在哪,也知道方玙在哪。而方玙则是无望的,没有任何人能告诉她,你能等到你想要的未来。
“我该早点联系你。”
沈又澜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后悔,那些她的自以为是,对方玙造成的全都是伤害。
“不用说对不起的,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应该抱歉,给了你太多负担了。”
“没有,不是这样的。”
沈又澜拼命地摇头。
“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什么都告诉你,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你想怎样都可以。”
沈又澜抓着方玙的袖子,只是袖子。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做的事情都是有你的理由。不能说就算了。”
其实再等等也没什么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等到沈又澜所谓的事情处理完,故事的主角早就变了人选,她要一份杀青的祝贺又有什么什么用呢?
“我送你回酒店吧,有点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沈又澜还想再多说什么,但又无从开口,一步错步步错。她希望时间停在这一秒,又希望时间能快点,让她能早一点无阻碍地和方玙相拥。
“我能抱抱你吗?”
“好啊。”
方玙张开双臂将沈又澜揽在怀里,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把她抱得紧紧的,恨不得融进身体里,然后装作听不到沈又澜闷在她胸前哭泣的声音。
哭什么啊?她才该哭呢!只不过她已经成熟了,她准备等回到家之后再偷偷哭。
“沈又澜,欢迎回来。你一定会幸福的。”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祝福的话了。
“不要说这种像诀别一样的话。”
沈又澜的声音可不像是哭过,铿锵有力的,坚定无比。
“我不会放弃的。”
有这句话是不是就已经足够了呢?
方玙笑着揉了揉沈又澜的脑袋,沈又澜惯常不喜欢被这样对待,但这次却只将她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