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表演开始了。

  乐声骤, 舞步急,身段柔美的女子在台上越跳越快,腰肢一抹白若隐若现, 伴随着花雨如瀑,红粉似梦。平日里稳重矜持的人们脱去了礼仪的外衣, 击碗伴奏,随乐放歌。

  在乐声平缓之时,吕童一左一右带着纪无锋、薛锦年共同登台, 声音振奋道:“乐音缥缈, 绕梁不绝, 今日盛况,再难寻觅。为了答谢各位来宾的热情, 琴仙笛王共同商议, 将以真面示人!”

  台下鼓噪声再起, 纪无锋和薛锦年同时揭下面具。

  “哦哦哦哦!”霎时一片欢腾。

  乐声再起, 又有四名舞者上台,分别拉着纪无锋和薛锦年向台前而去, 共同舞蹈。

  邹元在台下叫唤得格外起劲, 还掏钱买了花束,与台上舞者互动起来, 挥动不止, 甚至还拉着本想保持沉稳的钟震波也起身跳起了不伦不类的舞蹈。

  现场气氛太好, 薛锦年笑着律动, 眼角的细纹也多了几分不羁的欢快。纪无锋不会跳舞,却被这份火热感染, 从旁抽了枝装饰的竹竿,以竹作剑, 舞剑助兴,立时有舞者在四周配合,潇洒畅意。

  万第荣在山茶居里高呼“再加一场花雨”,便见舞台上红稠粉淡,如霞似雾;李端衡沉浸在漫天花雨里,笨拙地跟着舞蹈,满面喜色;云文宾恨恨地盯着山茶居的窗口,捏着荷包咬牙倒出最后一块银锭……

  纪无锋一场剑法舞完,额头微汗,再看台下,陆容辛笑意淡淡,更觉胸中火热满涨,干脆脱了裘袍,跃身而起,配合着轻功又耍起一套剑法来。

  花雨降得更急,数不清的花篮被抬上舞台,正可谓是飞花阁内飞花雨,谪仙姿旁谪仙人。

  铛!

  终于,一声钟响,乐声毕,舞者散,沸腾的场合逐渐沉静下来,像是一场梦醒,众人逐渐找回理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陆容辛倒了两杯茶分给邹元和钟震波,只是这茶水似乎也染上了花香,喝起来多了几分姣美的滋味。

  吕童也是脸色酡红,醉了酒似的,强自找回沉稳的声音:“诸位来宾,诸位来宾!见证今夜仙乐比拼结果的时候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吕童身上。

  这位美男子一手伸开:“有请飞花阁叶蓉叶老板公布结果。”

  叶蓉换了一身更为华美的礼服,华发光亮,姿态从容,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来。她手捏信笺,笑如春风:“乐声响飞花,挽音留轻纱,旧新分正日,新梦淌年华。各位来宾,今夜的飞花阁是近些年来最隆重的飞花阁、最欢快的飞花阁……”

  一番客套的官方话里,纪无锋渐渐走神。他盯着陆容辛头上的一枚红色花瓣,若是,若是阿辛穿了一身红的话……思绪如溪流,逐渐向着远处流淌,纪无锋的耳朵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突然,薛锦年捅了纪无锋一下,纪无锋猛然回神,这才听到满场掌声。

  薛锦年笑意盈盈地看着纪无锋,语气却十分阴森:“恭喜你啊,呵,你赢了。”

  纪无锋立刻条件反射似的肃正身体:“不敢不敢,侥幸侥幸。”

  侍女上台,端来了奖品,叶蓉笑眯眯地拿起托盘上的一块美玉,递给纪无锋:“这是从西域传来的美玉,温润柔白,其上一道天然红痕,被工匠巧心雕成双凤同心如意佩,浑然天成,有市无价。”

  纪无锋接过这双凤同心如意佩,果然入手油润,暖意融融。

  面对美玉,薛锦年也忍不住赞了一声。

  叶蓉将另一托盘上的银底嵌宝石水银镜赠给薛锦年,她惊喜结果,连声致谢。

  纪无锋看着这块玉佩,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出陆容辛一身红衣的样子,若是能……

  纪无锋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激动,直接拿着玉佩下了台,冲着陆容辛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纪无锋而动。

  纪无锋在五号桌前站定,单膝跪了下来,从下方仰视着陆容辛,眼神诚挚,脸庞微红。

  玉佩被双手捧到陆容辛面前,纪无锋看了眼玉佩,又看向陆容辛的眼睛:“阿辛,你可愿收下此物?自此你我如这双凤,双栖双宿,直至……”

  “我愿意。”陆容辛打断纪无锋的话,拿起玉佩。

  纪无锋脸上笑意逐渐扩大,他帮陆容辛把玉佩系在腰间,而后突然起身,将陆容辛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运起内力,高声宣布:“我纪无锋,愿与陆容辛,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话音未落,纪无锋已经拉着陆容辛飞身而起,轻纱飘荡间,残留的花瓣飞落,两人转瞬不见了踪影。

  想要怪叫的邹元被钟震波捂住了嘴,只能“呜呜”乱哼。

  叶老板愣了下,这就走了?

  京城雪夜明亮,黑马乌墨唏律律叫着,驾车的位子上空无一人,大马独自拉着马车笃笃前行,在雪地上压出一道车辙。

  车厢里传出隐隐约约的喘息声,车厢窗户缝里偶尔透出一丝热腾腾的白气。

  “唔,疼。”

  ……

  “你……还没……”

  “阿辛,求你了,就再一次……”

  ……

  乌墨动了动一双马耳,确认自己搞不懂这些声音的意思,干脆弃之不理,自行赶路。

  前方是雪光坦途,身后是辉煌京城,小小的马车顺着来时的路,逐渐走进了山里。

  “嗷——”

  不知道什么鸟啼鸣一声,怪异的叫声回荡了片刻,震下了细小树枝上的雪沫。

  行至狭窄山道时,马车行进的速度变慢,两侧山壁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道路,乌墨喷了喷鼻息,在山林夹道里突然止住了脚步。

  车厢在停止的瞬间震了一下。

  “……车停了?”

  “好像是,我看看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声后,车厢门开了个缝,透出一束暖黄的光,纪无锋披了件厚厚的、毛绒绒的裘袍,探头出来,这才能看到他的裘袍下面还裹了层棉蓬蓬的袄子。

  陆容辛用手肘撑起自己,身上盖着的棉被微微下滑:“是路不好走吗?还是乌墨累了?”

  纪无锋看着夜色里的憧憧黑影,又把头缩了回来,转身拿起旁边的腰带给自己系好。

  陆容辛轻轻皱眉:“怎么了?”

  纪无锋拿起了剑,轻松笑着说:“小事,不用担心。”

  杂乱的脚步声向马车靠近,乌墨不安地踩动四蹄,随后,马车门打开,纪无锋从车里跳了出来。只是因为他穿了太厚的衣服,身形显得有些圆润,少了几分气势。

  人影包围了马车。

  一个青年站了出来,冲纪无锋喊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要往东西南北去,只要你留下买路财,我们就能放你平安经过,否则,不要怪我们没给过你机会!”

  纪无锋持剑站在马车前,不慌不忙地打量这群拦路山匪,问道:“买路财需要多少呢?”

  青年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干脆的答应,有些卡壳,但他随即就说:“我看你马匹健硕,车辆宽大,要你不多,就两千两吧。”

  “两千两?还不多?”陆容辛推门而出,冷声说着看向四周的人。

  地上积雪颇厚,纪无锋忙去扶住陆容辛,怕他从车上下来时摔一跤。

  青年笑道:“哦?居然还有一人,那就得三千两了。”

  纪无锋问:“若我不给呢?”

  刷刷刷!

  一片刀光映亮山路,这群山匪纷纷抽刀以示威胁。青年更是笑着说:“不给钱?不给钱就得给命!”

  “唉。”纪无锋叹了口气,拔出剑来,“你们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做山匪呢?”

  青年怒道:“用你废话?你……”

  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青年的话再说不出来了。

  纪无锋的剑不知何时抵在了青年眼前,只要再进一步,青年就会瞎掉一只眼,甚至只要他眨眨眼,眼皮就会被划破。

  一阵风吹过,这群山匪纷纷感到肚皮一凉,原来纪无锋刚刚竟将所有人的衣服上都划开一道口子!

  这下不止青年,所有山匪都不敢动了。

  纪无锋淡淡道:“山匪这个行当不好做,特别是你们这种没眼力的。我劝你们还是考虑换个职业吧。”

  青年的头微微后仰,眼睛因为不敢眨动流下泪来,在脸上结出一道亮晶晶的痕迹:“好汉,好汉,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纪无锋收剑:“现在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是,是。”青年立刻呼喝大家散开,给马车留出足够的空间。

  纪无锋看了青年一眼,这才回身搀扶陆容辛上马车,又从衣袖里掏出颗糖塞进乌墨嘴里,算是安抚。

  但乌墨吃了糖也不愿意走,本已上了车的纪无锋只好再次跳下车来,牵起缰绳,带着马车向前走去。

  青年突然喊道:“不知好汉姓甚名谁?”

  纪无锋牵着马向前走,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纪无锋。”

  青年皱着眉低语:“纪无锋?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老大……”一旁的小弟颤颤巍巍地说,“纪无锋不是那个江湖第一吗?”

  青年呆愣一下,骂了句脏话。

  却听风声一阵,山匪们“哎呦呦”地叫唤起来,原来是纪无锋回身用枯树枝击打山匪,把这群人吓得胆都要破了。

  青年骂也不敢骂了,立即招呼一众山匪速速离开,就怕纪无锋突然杀了回来,一剑取了所有人性命。

  等马车过了这段狭窄的路后,纪无锋又哄了乌墨一阵子,大黑马才恢复勤勤恳恳的态度,再次慢悠悠带着马车往前去。

  钻回车厢,纪无锋立刻没了那股高手风范,他缩着脖子耸着肩膀,往陆容辛的身旁钻去,还把脚伸向碳炉取暖,嘴里念叨着:“太冷了,太冷了。”

  陆容辛好笑地握住纪无锋的手,见对方手指冰凉,便说:“你这还没休养好就逞能,只怕是又要多喝一阵子苦药汤了。”

  纪无锋扁着嘴装可怜:“陆大夫,打个商量,咱们能不能把药汤的味道调一调?真的不好喝。”

  陆容辛故意板起脸来:“良药苦口。”

  纪无锋装可怜的样子维持不下去了,本要笑出来的一瞬,却发现陆容辛手指上一道划伤的痕迹。

  “你受伤了?”纪无锋立即捏住陆容辛的手指。

  陆容辛抽了下手指,没抽动,只好说:“刚刚着急下车,在门口那不小心划了一下。”

  纪无锋顺着看去,就见门口放着的盛碳的小铲子竖插着,那处用来切碳的锋利尖口上有一道血迹。

  纪无锋起身过去,把小铲子拿起来,放回座位下面的藤筐里,再回来时,陆容辛已经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这件事本就这样过去了。

  但当两人到了前面镇上,找了间客栈去投宿时,纪无锋再次在陆容辛的手上见到了那处划痕。

  几个时辰过去了,划痕没有消失,只是结了道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