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 邹元总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吃饭的时候,想吃的菜吃不到;逛街的时候,被忽悠着掏钱买了很多没用的东西;他想去休息, 纪无锋非要拉着他去比轻功,还把他甩了半里路;洗漱的时候, 不是少了胰子就是缺了牙粉……

  邹元愤愤地啃了个馒头,冲着纪无锋控诉:“你们就是在针对我。”

  纪无锋悠哉吃了口菜:“针对你?”

  “难道不是吗?!”邹元指着桌子——因是下午,大厅里空荡荡的, 他们独占一桌, 纪无锋和陆容辛坐在一起, 菜都偏到他们那边,而邹元这边半张桌子上只有一盘馒头。

  陆容辛淡淡道:“你才发现吗?”

  邹元瞪大了眼:“为什么?”

  “呵。”纪无锋和陆容辛一齐冷笑不语。

  “陆神医, ”魏冈带着魏冬珠来到客栈,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脸上满是笑容, “邹大侠,刘大侠, 我家珠娘已经大好, 特来感谢。”

  魏冬珠也行了个礼,笑意盈盈:“见过陆神医和两位侠士。”

  邹元立刻站起来, 接过魏冈手里的东西:“嗨, 客气什么?东西给我吧。”

  陆容辛站起来, 见魏冬珠走路虽然慢了些, 但动作已如常人,欣慰道:“你刚刚恢复, 做什么都切莫着急,药再吃半个月, 之后去医馆调理即可。”

  魏冬珠:“多谢陆神医,我记住了。”

  一番寒暄,纪、陆二人送走魏冈父女,再看回来,邹元已经拆了点心在吃。

  邹元:“你们吃你们的,我吃这个就行。”

  陆容辛把点心拎了过来:“你还是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吧。”

  邹元满眼无辜:?!

  ***

  几天后,纪无锋再去剑铭山,终于拿到了重铸的柔水剑。

  剑身寒光四射,锋利凛然,对着光线细看,还可以看到独特的纹路。剑柄和剑鞘都还原了曾经的样子,就连剑鞘上的护环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小屋院前,胡潇一身沧桑却精神矍铄:“我可是把当年的手稿都找出来了,怎么样,不错吧?”

  纪无锋拿着剑,来回抚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刷”一声,剑起风动,衣角翻飞,一抹银光乍起,纪无锋身如蛟龙踏木而上,腾跃间花旋叶起,穿梭中剑闪如骤,时如潇潇暮雨,时如白虹贯日。

  纪无锋身形忽又一变,随风摇动,无酒自醉,忽而剑点丛花,花飞满天,恍惚中又听剑鸣入鞘,再回神时,君子翩翩已自花雨走出。

  纪无锋眼中闪动着光芒:“好,好,特别好!”

  胡潇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子:“你小子耍剑耍得也不错,算是配得上了。”

  “啪啪啪”的鼓掌声传来,秦泱泱激动地拍着手跑过来:“刘大侠,你太厉害了!”

  这时,高览从山壁处走来:“刘八里,有一个自称青鸾阁信差的人在外面找你。”

  纪无锋当即冷静下来:“多谢。”

  山壁前,机关开启,纪无锋提剑走出,绕过树丛,就见一名胸前绣了只青鸟图案的年轻人拿出画像对照了一下,而后拱手道:“阁下可是刘八里?”

  “正是,敢问是有何事?”

  年轻人递上一封信:“刘大侠,有您的信。”

  “信?”纪无锋接过信来,只一看字迹就知道是师父阚天易写来的,“前几日才给他寄信走,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信了。”

  “看印戳,当是从定城寄来的,距离不远,”年轻人笑着说,“信已送到,还有一事,阁主命我带口信给您,说‘他已到山庄’。”

  纪无锋眉眼间柔和起来,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明白了,天气炎热,小小谢意,拿去吃些冰饮吧。”

  年轻人笑眯眯接了,又拱了拱手,飞身下山。

  纪无锋打开信封,里面只一张薄薄的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证据齐全,武林大会,公告天下。

  阖上信纸,纪无锋掌心发力,而后轻轻一扬,一片齑粉随风散去。

  告别了胡潇,纪无锋与陆容辛汇合,离开了浩阳城,按计划去锦绣山庄主院与纪无形一道祭奠母亲。而邹元早接到阁内通知,已经先行一步去了祁山双青坪。

  乌墨拉着马车,晃悠悠走着,陆容辛看向四周景色,又看向在外面赶车的纪无锋,第五次起身凑到前面,问:“那可需采买些什么吗?”

  纪无锋回头看向车里:“咱们之后会路过良征村,那是一个专做香烛纸钱的村子,从那买就可以。”

  陆容辛点点头,坐了回去。

  片刻后,他又站了起来,还未开口,纪无锋就说:“我的陆大夫,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陆容辛略带不安:“可是,这是要去祭拜你母亲……”

  纪无锋哈哈笑起来。

  陆容辛气恼,在他背上夯了一下。

  坐回马车里,陆容辛看着纪无锋的背影微微晃神。

  眼前的人似乎越发和七年前重合起来,那些明亮、火热、意气风发,都在一点一点从这具身体里渗透出来。而他又和七年前不太一样,现在的他更平凡、更柔和、更随遇而安,像是冬日的太阳,那些光芒在不知不觉中轻柔地包裹了他,让他那颗不安定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嘴角上扬,陆容辛放松身体,靠在了软垫上:“这是我第一次祭拜,你要是准备不好,我可是会在伯母面前告状的。”

  纪无锋也没回头,只是挥挥手:“放心,交给我吧。”

  两人奔着良征村的方向去,却在靠近村口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车。

  车前路面上,一名布衣孕妇正跌坐在地,神色痛苦,旁边掉落的竹篮撒出一地的菜。

  孕妇□□着:“帮帮我……谁能帮帮我……”

  纪无锋跳下马车,却没太靠近孕妇,问她:“大姐,你没事吧?”

  孕妇抬起头来,清瘦的脸上两道泪痕:“我,我的肚子……”

  陆容辛也下了车,但还未靠近,便被纪无锋轻轻拉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纪无锋暗暗点了下头,陆容辛接受到“小心”的信号,微微抿唇,走上前去,问:“大姐,前面就是良征村,你是这村里的人吗?可需要我们送你进村?”

  孕妇呜咽着点头,陆容辛和纪无锋一人一边将孕妇架了起来,合力将她送上马车。

  问清孕妇住处,纪无锋驾着车进村,停在孕妇指引的院子前。谁知才扶着她下车,脚刚刚落地,院子里就有一个男人冲了出来。

  男人一把抓住陆容辛:“你们两个人模狗样的东西,撞了我媳妇就想走吗?!”

  “你……”

  不等两人说话,就有五个男人从四周冒了出来,各个眼冒凶光、手拿棍棒。

  而那孕妇,也身形敏捷地藏进了院子里,只扒着门缝往外看。

  纪无锋盯着那男人:“松手。”

  男人紧紧抓住陆容辛:“松手?松手你们跑了怎么办!我告诉你们,我家七代单传,现在我媳妇怀的可是我老孙家的命根子,你们要是不拿出点诚意赔偿,就别想全须全尾地离……”

  一把粉末撒过,男人忽然全身无力,直直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几人不敢上前。

  “你没事吧?”纪无锋拉过陆容辛的手,检查他的胳膊,就见他胳膊上一道红色掐痕,可见刚才这男人用了多大力气。

  纪无锋变了脸色,一脚踹在男人身上,他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踹飞,忍着疼痛又撞飞了一人。

  这时,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吭哧吭哧赶了过来:“都住手!”

  “撤!”还能动的四个男人撒腿就跑。

  “给我站住!”老人身后,两个青年跑了出去,但他们还没跑到跟前,纪无锋已经化作一道残影,不过须臾,那四个逃跑的男人就哎呦叫唤着被扔在了地上,叠成一堆。

  老人走上前来,深深作揖:“对不住二位,是我没能好好管教村民,叫你们受惊了。”

  陆容辛安抚地拍拍纪无锋,语气平淡地说:“老人家,为何会有人假扮孕妇行骗?”

  “唉,”老人叹气摇头,“都是仙丹造的孽。”

  两个青年已经把藏在院里的“孕妇”拉了出来,压着她跪在地上,而她肚子上鼓囊囊的一团也被拽了出来,是一只枕头。

  老人不解恨地用拐杖打了那女人一下,才说:“这是孙二家,旁边那几个躺着的,是她媳妇的娘家兄弟。几年前,他们开始吃仙丹,但后来买丹的银子不够用了,他们就开始借钱,再后来……”

  纪无锋:“炀和宫的仙丹?”

  那女人突然抬头,看向纪无锋:“你知道?你是不是也吃仙丹?只可惜这段时间丹价飞涨,我们实在买不起了。”

  此时已有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过来,在旁边围了一圈。

  纪无锋皱眉:“所以你们就这样去骗人、去抢劫?”

  女人大睁着眼,眼中密布血丝:“不然呢?我们哪来的钱去买仙丹!我们是神君的子民,只有仙丹才能保佑我们一生平安健康!”

  老人用拐杖狠狠地抽了女人几下,可女人却嘿嘿笑着,用不太正常的目光看着四周:“你们没有神君庇佑,你们都会堕入地狱……”

  陆容辛摇摇头:“她已经毒入五脏。”

  “毒、毒什么?”老人突然看向陆容辛。

  “毒入五脏。他们若只吃些炀和宫免费分发的丹药也就罢了,但他们花钱去买那些所谓的仙丹,却不知越是仙丹,毒性越大。”

  一个躺倒在地的男人大喊:“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容辛不理他:“我刚刚搀着她的时候就已经摸了她的脉搏,药石无医,这几日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你个骗子!你都是在说谎!”女人疯了似的挣扎,两个青年竟要按不住她,却见她突然“呃”一声嘶鸣,像是死鱼般睁大着眼,全身抽搐,很快就脸色青白起来。

  两个青年吓得松开了手。

  老人拄着拐杖的手一哆嗦:“这,这是要……”

  陆容辛冷冷看着女人:“气急攻心,死期提前了。”

  话音刚落,那女人就停止了抽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比较黑的那个青年摸了摸她的鼻息和脉搏,咽了下口水,敬畏地看向陆容辛:“她真的死了。”

  哗——

  人群里炸开了锅。

  纪无锋上前两步,挡在陆容辛前面,戒备地看向四周。

  老人疲惫地挥挥手:“都安静,把孩子带走。。”

  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也有人领着孩子离开了。

  老人说:“小老儿这辈子就在这村子里,只会做香烛,没什么旁的见识,但也能看出两位都是英才。此次是我们村管教无方,连累了两位,黑子,你去取些银钱,算是赔给二位的补偿。”

  纪无锋:“银钱倒不用,我们此行是来买香烛纸钱的,不如挑些好的给我们。”

  老人点点头,那个比较黑的青年分开了人群,纪无锋扶着陆容辛上了车,牵着马跟了上去。

  在库房里挑好了祭奠用品,塞了半马车后,两人回返时看到那小院门口已经没几个人了,老人正在指挥几个男人从院里抬出棺材,看样子是要把女人放进去,只是那棺材还未刷漆,上面的纹饰也只雕刻了一半。

  黑子小声解释:“我们村里人都会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这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那副,不过三年前这棺材就这样,看样子她这三年是一点没给自己干活。”

  陆容辛想了想,倒底还是提醒道:“你们村里若还有人吃了炀和宫的丹丸,最好还是去医馆看一看。”

  黑子笑着说:“多谢神医提醒,不过我们村就只有孙二家信这个,其他人想来是没事的。对了,神医你看没看出孙二的命数?”

  “我并未仔细看过他,并不知道。”

  “这样啊……”黑子的语气听起来还有点遗憾。

  离开良征村,两人继续赶路。

  待到天色擦黑时,远远可见一处低矮山坡,其上植被葱茏,露出飞檐片瓦。

  锦绣山庄的主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