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纪无锋?!”火光映射在郭白眼中, 全然都是诧异,“你居然活着?”

  纪无锋话不多说,直接上前把他提了起来, 又从门边取了绳子将他捆成个粽子。

  郭白仿佛受了很大打击,不知道反抗, 一直盯着纪无锋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啊,你怎么会还活着?”

  “碰”一声,纪无锋将他扔出屋外。

  外面, 嗫虫已经在纳娑的指挥下被杀的七七八八, 还有些翅膀泛着亮光的火厉羽虫在四处飞舞, 寻找嗫虫当做宵夜点心。除了千蠃宗弟子,其他普通村民则自觉停在了更远些的地方观望, 陆容辛也在其中。

  纪无锋直接从吊脚楼上跳了下来:“纳娑宗主, 幸不辱命。”说着, 还踢了一脚旁边的“粽子”。

  纳娑松了口气:“太好了, 抓住就好。”

  纪无锋:“宗主,你可还要审问?如果不审, 我……”

  这时, 郭白大吼一声:“我知道了!你身上肯定还有噬蝶!不然曼陀蝶不会失效的!”

  他狂热地看向纪无锋,像一只饿了半个多月的狗突然看到了肉, 渴望至极:“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啊!”

  纳娑看着疯魔的郭白, 叹了口气:“沃瓦。”

  郭白眼神直了一下, 其中的狂热褪去, 才转头去看纳娑,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师姐。”

  “你不配叫我师姐。”纳娑冷声说。

  郭白恨恨道:“我知道了, 你只是想引我过来,根本没有放药是不是?”

  纳娑摇头:“放药是真, 但我放的药只是和秘药十分相像的跌打药。”

  郭白嘴唇翕动,低声笑了出来。

  纳娑不再看他,朗声说:“千蠃宗弟子。”

  “在!”四周的人群纷纷站直身体,昂首回答。吃饱喝足的火厉羽虫则慢悠悠飞回自家主人身边。

  一片火光中,纳娑正色道:“我宗虽是以蛊立门,却自古便是以真待蛊、以善待人,门规三禁可还记得?”

  “记得!”人们用土话齐声说,“一禁豢养禁蛊,二禁以蛊害人,三禁背叛宗门。”

  纳娑也改用土话:“很好,但你们面前这人,却是三禁齐犯。”

  钟震波拉了下乌布米拉的衣服,小声问:“说什么呢这是?”

  乌布米拉眼珠一转,干脆跑到前面,用官话翻译起来。

  纳娑:“他是沃瓦,也叫郭白,二十年前也曾是我宗弟子,但却被先宗主下令废断双手、逐出师门。列数其罪状,豢养噬蝶为罪一,令噬蝶残害南域百姓为罪二,勾结外人毁我宗边葵矿脉为罪三,拒不认罪叛出宗门为罪四。”

  听到此处,纪无锋心中一动:千蠃宗曾有过边葵矿脉?这矿脉还被人毁了?

  纳娑继续说:“在处决的前一晚,沃瓦在外人帮助下逃离,而今天,他回来偷取秘药被捉,我要代师行罚,让他翻下的错得到惩罚。”

  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亮了出来,纳娑走近郭白,纪无锋会意,点了郭白的穴道,解开绳子,将他双手举起。

  “不能!你不能这么做!”郭白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匕首靠近他。

  血花飞溅,郭白发出一声惨叫。

  纳娑站起来:“你们都要记住,养蛊只是手段,养心才是根本。”

  众人齐声:“谨遵宗主教诲。”

  纳娑:“刘大侠,我已完成师父遗命,但还需检查他是否还有其他蛊虫,之后这人便随您处置。”

  纪无锋:“当然,宗主请。”

  纳娑叫来两个弟子帮忙,在郭白身上按压摸索,乌布米拉站在旁边围观,不一会儿,又有两只不一样的蝶类蛊虫从他衣服里钻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围着郭白飞来飞去。

  “是没见过的蛊虫,”纳娑沉声说。

  “这蝶蛊有食血的钩吻!”

  纳娑当即说:“留不得。”

  郭白睚眦欲裂:“不,不!”他想催动蝶蛊逃离,但因为被点了穴,无法使用功力。

  一个弟子拿来火把,火光卷动中,两只不知名的蝶蛊化为灰烬。

  郭白面色灰败,像是再无生气。

  纳娑向纪无锋躬身一礼,带着弟子们离开,将药堂前的空间留给了他。

  钟震波、小曲、陆容辛聚了过来。

  纪无锋把瘫倒在地的郭白拽了起来:“当年,你为什么要杀我母亲?”

  郭白并不言语。

  “让你回话呢!”钟震波上前,踹了郭白一脚。

  郭白像是刚缓过神来,看向纪无锋:“什么?”

  看郭白毫无悔意的样子,纪无锋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但却强压住心头恨意,说:“你为什么要杀我母亲?她胸怀坦荡,待人和善,平生从未做下恶事,我不信你仅凭那两封假信的残片就心怀怨恨,愤而杀人。你说,你为什么要杀她?”

  郭白突然身体一颤,而后“嘿嘿”笑起来:“为什么?能有为什么?当然是有人请我做的啊。倒是你,我当初给了宋家一只噬蝶幼虫,没想到用在了你身上,没有我的看顾,你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噬蝶幼虫在身体里蠕动的感觉怎么样?”

  纪无锋的手在微微颤抖:“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

  四周响起了嗡嗡、簌簌的声音,乌布米拉从远处跑了回来,高声说:“快走,蛊虫躁动了!”

  纪无锋拽住郭白的衣服使劲摇晃:“你说,是谁?!”

  虫声渐大,乌布米拉急忙说:“快走吧,怕是沃瓦血的味道在吸引蛊虫。”

  钟震波拉住纪无锋:“走!”

  忽然,黑暗的天空被一道火光划破,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向西北方冲了过去,巨大的光亮之下,人们纷纷眯起眼睛,蛊虫们则“叽叽”叫着躲避,有的虫干脆顺着郭白手臂的伤口冲进了他的身体里。

  “额啊啊啊啊!”郭白惨叫起来。

  光亮渐去,钟震波一个没拉住,纪无锋冲到郭白身边,晃着他的肩:“谁要你杀我母亲的?是不是炀和宫?”

  “离他远点!”乌布米拉急得大叫。

  钟震波一个人拉不动纪无锋,陆容辛推了小曲一把,小曲立刻跑过来,轻松将纪无锋扛了起来。

  纪无锋挣扎着想要下来,但奈何小曲天生神力,竟被制住,无法动弹。

  郭白盯着纪无锋,突然大喊:“当年炀和宫助我逃离这里,我欠他们的情,用你阿妈的命还上,你去找他们啊!哈哈哈额……”他五官扭曲着,溢出血来,淹没在各色蛊虫之中。

  纪无锋看着那虫堆渐渐没了人形,趴在小曲肩上,垂下了头。

  一天后,澧源县内。

  身中噬蝶的人都聚集在千月塔工地附近,易伯带着一些百姓在看顾他们,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生机逐渐减弱。杜致和邹元也已经回来,此时都在给病人喂水。

  杜致刚给一个病人擦了嘴角,看着他身上的黑纹,又想起了纪无锋身上出现黑纹的样子,心中不安:难不成刘先生他也……

  “有人来了!”邹元指着远处叫了一声。

  大家转身看去,正是纳娑宗主带着一些弟子下山来了,他们后面就是纪无锋几人。

  “是纳娑宗主。”“还有桑托大商。”“是刘大侠!他把纳娑宗主请下山了!”百姓们的喜悦溢于言表,纷纷跑去迎接。

  纳娑主持大局,一番安抚后,讲解了如何运功排出体内噬蝶幼虫,决定由钟震波率先试验——但百姓们似乎还有点犹豫,毕竟“内功”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过于玄妙。

  木萝阿妈站出来,心中忐忑却坚定地说:“让我家木松保来试试吧。”

  众人都去了木松保所在的帐篷,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

  杜致和邹元把木松保扶了起来,盘腿而坐,钟震波在其身后,运功后将功力聚于双手,打入木松保体内。

  木松保“唔”了一声。

  钟震波的内力顺着木松保体内经脉游动,在一处大穴附近,找到了藏匿的噬蝶幼虫,立刻聚力推动。

  围观众人只见钟震波脸色凝重,额头渐渐冒出汗来,而木松保身上的黑纹则开始忽隐忽现,他身上的皮肤突兀地凸起了一块,开始移动。

  一旁,陆容辛拿着匕首时刻关注,当那凸起移动到并无大穴之处是,陆容辛喊了声“停”,匕首划破皮肤,一只染血的白虫从木松保体内掉落出来。

  纳娑立刻上前,用一包药粉洒在了那白虫身上,白虫疯狂扭动几下,身上水分迅速蒸发,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张近乎透明的皮干瘪在地上。

  “成……成了?”木萝阿妈看到大儿子身上的黑纹逐渐消退了。

  “成功了!”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之后的救治变得简单起来。

  纪无锋几人一起运功帮助百姓摆脱噬蝶幼虫的侵害,纳娑带着弟子在镇上和附近搜寻虫卵、撒播药物,誓要彻底消灭噬蝶。

  在最后一人被救治好后,当地百姓在工地燃起巨大的篝火,还从八口城运来许多美食美酒,载歌载舞庆祝。

  纪无锋还见到了木萝,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这个小男孩的脸已经圆了起来,被他阿爸举在肩上,欢呼雀跃。

  “二少,咳,刘大侠?”

  纪无锋回头,看到杨雷山依旧穿着那身仙道卫的蟒蛇制服,期期艾艾的,想靠近却又不太敢的样子。

  纪无锋笑了笑:“过来。”

  杨雷山走到纪无锋身边,憋了半天才说:“你怎么自己在这?”

  纪无锋靠在墙上,轻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里是一处破损的民宅,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欢庆的人群,而看向破损墙壁的一侧,则是安静的山景。

  之前,纪无锋已经和纳娑宗主谈过,二十年前,他们宗门十分善于利用边葵矿石解毒,但自噬蝶泛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手去维护矿脉,终于在炀和宫的协助下灭蝶后,不仅郭白不见了身影,边葵矿脉也被挖空且遭到毁坏。可以想见,当年的炀和宫正是利用这一时机掠夺了边葵矿。

  欢快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小曲举起了一块巨石。

  杨雷山点点头,在一旁安静地坐了下来,这才发现纪无锋手里握着一枚……铜币?

  察觉到杨雷山的目光,纪无锋举起铜币,说:“这是千蠃宗弟子的身份象征,上面有他们的名字,这一枚上面写的是‘沃瓦’。”

  杨雷山看到,那用土语文字刻出的名字上被狠狠划了几道划痕。

  杨雷山轻声问:“他是谁?”

  纪无锋:“当年带头闯入锦绣山庄,杀了母亲的人。”

  “他在哪?!”杨雷山一下站了起来。

  纪无锋摇摇头:“死了。”

  篝火把天色都染红了,风在吹,云慢慢飘着,山林里传来枝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纪无锋把铜币塞进袖中:“他死得干干净净,只剩这一枚铜币,只可惜,我没能亲手为母亲报仇。”

  杨雷山眼角发红,垂下眼眸:“我想夫人了,她总是偷偷塞桂花糕给我……”

  “是啊,她不喜欢吃桂花糕,大哥却图省事,每次都买整套点心,她就单独把桂花糕挑出来塞给你。”

  杨雷山忍不住笑出来,眼泪却也流了下来:“二少爷,我想跟着你。”

  纪无锋果断说:“不行。”

  “你,你不要我了吗?我加入仙道卫,也只是因为当年带我走的那人是仙道卫的,我并不是自己想加入的。”杨雷山慌忙解释。

  “并不是不要你,”纪无锋也站了起来,“我知道仙道卫管理十分严格,你想过要如何脱离吗?”

  “我……”

  “别急,你若能留在仙道卫中,日后我便可以请你帮忙了。”

  杨雷山立刻就激动了:“真的?我能帮得上您?”

  纪无锋笑着说:“当然。你要记得,这次白京墨的死,是他被一个叫郭白的人暗算的,是被蛊虫害死……”

  杨雷山边听边点头。

  纪无锋:“……回去仙道卫后,我希望你能保全自己,安安静静的,不要被人察觉异样,之后若有事,我会联系你。”

  杨雷山双眼十分明亮:“是,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

  “刘八里,刘八里!你在哪呢?”是邹元的声音。

  纪无锋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走出了这座破损民宅:“我在这。”

  邹元循声跑了过来,神情十分激动:“你在这干什么啊!快走,当地人说要感谢咱们,给准备了礼物呢!”

  “礼物?”

  “对啊,快点的!”

  回到庆祝现场,就见一名老者站在篝火前,他身后几个年轻人手里都拿着东西,此刻都被布巾蒙着。

  老者说:“几位恩人都是江湖侠士,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勉强凑出几件能配得上你们身份的,还请不要嫌弃。”

  说着,他身后的青年上前一步。

  老者掀开布巾。

  纪无锋的目光瞬间就被定住了。

  那是他的柔水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