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影动, 月光被遮掩。

  庚申满法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眼中闪动:“荒郊野外,左右无人, 正宜对决。”

  还未到南域时,纪无锋就发觉了庚申满法的踪迹, 但他只是跟踪,并未出手,又碍于众人始终在一起, 担心误伤他人, 他便没有点明此事。现在, 纪无锋心中压着火气,敲了下手里的锅子, “你等我接了水。”

  眯着眼使劲看清脚下, 纪无锋找到泉眼, 将锅凑了过去, 汩汩接了一锅,慢悠悠送回木屋。

  屋里, 乌布米拉正在拆油纸包, 露出里面的盐。见到纪无锋,她开心地说:“好在上次存的米粮调料都完好, 咱们可以煮粥吃。”

  锅架在地灶上, 水咕嘟嘟冒气泡来。

  纪无锋取了剑出门。

  陆容辛随口问:“干什么去?”

  纪无锋回头笑笑:“单吃粥没什么味道, 我去看看有什么野味。”

  钟震波撑着站起身来:“那我也去吧。”

  “我说, 您老人家且歇着吧。”纪无锋扭头一把将钟震波按了回去,又低声说, “林子里怕是虫子不少,你呆着吧。”

  于是钟震波就乖巧地坐了回去。

  锅里的粥渐渐煮出了米香, 乌布米拉捏了一点盐加了进去,又撒了把粉末,勺子搅动起来,米香里带上了一丝清苦。

  陆容辛闻了闻,坐了起来:“你加了清热祛湿的药材?”

  乌布米拉点点头:“是呀,你们初次进山,怕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喝一点没坏处。不过你还挺厉害,居然能闻出来。”

  木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鸮啼,随即是扑棱扑棱的扇动翅膀声。

  陆容辛坐起身来:“小曲。”

  小曲连忙说:“主子我在。”

  “你出去看看,刘八里怎么还没回来?”陆容辛无端地心慌。他该想到的,纪无锋眼睛不好,黑暗中难以视物,他怎么会晚上出去打野味呢!

  小曲立刻就要出去,却在手覆上门的一刻,门自己开了。

  纪无锋手里提着一只样子奇怪的大鸟走了进来:“抓到一只怪鸟,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陆容辛愣了下,随即松了口气。看来纪无锋是真的打猎去了。小曲便又坐了回去。

  乌布米拉挑剔了下纪无锋的猎物,说这种鸟肉质太柴,吃起来口感不好,手里倒是利索地给大鸟开膛破肚拔毛切砍,串起来放到火上去烤了。

  “这好歹是肉啊!我已经三个多月没吃到肉了!”乌布米拉咽着口水说。

  篝火驱散了木屋里的湿气,虽然热,但好歹干爽。

  大家围了过来,捧着碗等着分粥分肉。

  纪无锋心情很好。刚刚一战,前所未有的酣畅,他将庚申满法压着打下了山,还按照陆容辛骨折的位置打断了他的腿,逼着他发誓再不尾随也不能暗中伤人。

  乌布米拉舀起一勺粥,纪无锋急忙伸出右手,把碗凑上前去。

  “小心烫啊。”乌布米拉嘱咐着。

  果然很烫,纪无锋不得不用袖子掩着左手去帮忙扶碗。

  热乎乎的一餐结束,众人和衣而卧,乌布米拉和小曲挤在床上,钟震波在门口,纪无锋和陆容辛躺在地灶旁,小小的木屋里很快响起了鼾声。

  正当纪无锋睡意昏沉时,一只柔软的手探入他左边袖中,握住了他的左手,纪无锋立刻惊醒。

  陆容辛握住那只仍在微微发热的手,在纪无锋耳边轻轻说:“干什么去了?”

  纪无锋装睡。

  “噬蝶可有被引动?”

  纪无锋想继续装睡,但被掐了胳膊内侧的肉,只得小声说:“还好,虽有点动静,但并不活跃。”

  “下次提前说一声,不要让我担心。”

  “知道了。”

  陆容辛手指叉入纪无锋的手指之间,十指交握。

  轻轻的气音吹在耳边:“睡吧。”

  一股战栗瞬间从耳畔传遍全身,纪无锋在黑暗中瞪大着眼,感受到身旁贴来的温热,忍不住伸出手去,环住了身边的人。

  “有人。”

  纪无锋耳上又传出刺痒了骨髓的战栗,他没说话,反而更加用力抱紧了身边的人,衣料摩擦的声音在鼾声中弱不可闻。

  次日清晨。

  乌布米拉望着木屋后面平整的山头,十分疑惑:“奇怪了,我记得这里有几棵树的,怎么没了?”

  纪无锋持剑走过,看了眼昨晚的战场,还顺手擦了擦剑柄上昨晚没清理干净的血迹:“许是被雷劈了吧。”

  乌布米拉摇摇头,没太过在意,带着众人继续上路了。

  越向山里深入,四周的环境就越发茂盛自然,他们甚至还遇到了一群嬉闹的金毛猴子。等走到了没路的地方,穿过了山溪,绕过了沼泽,周边就突兀的安静了。

  “前面就是我们千蠃宗了。”乌布米拉说着,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滴血来。

  只听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一只巨大的甲虫从林间飞来,落在乌布米拉手上,竟比她的手还要大。那甲虫吃了血后,就安安静静趴在了她头上,不再动弹。

  “走吧。”

  五人穿过树林,格外安静的环境里,走路发出的声音十分明显,而在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嘈嘈声,却无法找到声音的来源。

  乌布米拉解释:“别怕,是我们宗门的守门虫,你们若没有玄灵甲虫的保护就擅自闯入的话,会被它们攻击。”

  玄灵甲虫?纪无锋看了眼乌布米拉头上仿佛木块似的大虫子,心里对这个名字持保留态度。

  钟震波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守门的虫子不会是蠕虫吧?”

  乌布米拉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呢。”

  倒是陆容辛和小曲都十分自在,完全不怕的样子。

  果然,只再走一小会儿,便见一块巨石,上刻“千蠃宗”三字,过了巨石,就是绿草如茵、鲜花繁茂,石块铺的路曲折上攀,伸入高低错落的吊脚楼中,而在最高处,可以看到一根拴着五彩绳绸的图腾柱高高耸立。

  “乌布米拉!”吊脚楼上,一个穿着青黑色短衫、头上扎着同色头巾的中年男子探出身子,向她挥手,“你总算回来了。”

  乌布米拉笑得眉眼弯弯,一边跳着招手,一边大声回应:“麻阿叔,我回来啦!”

  五人顺路上山,就听见山上不时响起欢快的声音。

  “乌布米拉,你终于回来了。”“这次去哪了?外面好玩吗?”“乌布米拉,你带着这几个外人来干什么?”

  一个小姑娘拉着乌布米拉的手,把自己养的身形粗圆的大蠕虫给她看,乌布米拉夸了两句,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说:“我得带他们去见宗主,回头咱们再玩吧。”

  “好吧。”小姑娘噘着嘴,抚摸那只大虫子。偏巧这虫冲着钟震波扬了起来,肉乎乎的身体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嘴里露出两只口钳。

  钟震波浑身一颤,差点摔倒在地。

  纪无锋好笑地拽着钟震波继续上山,这位不怕虎狼、不惧匪盗的高壮青年,此刻已经腿软无力,差点趴到地上去了。

  “走吧,你可是恒威镖局未来的大当家,一直这么怕虫子怎么能行?”纪无锋拽着他的胳膊。

  钟震波脸色发青,嘴唇发抖:“我也没有都害怕,就是,就是……”他回头看去,小姑娘也在好奇地看他。

  然后,小姑娘试探地举起了手中的虫。

  钟震波:!!!

  “快走!”钟震波虽然双腿无力,但却能攀着纪无锋的肩,猛劲催他,“快走快走快走!”

  但这里是千蠃宗,是一个传承蛊术的门派,所以,当一行人终于到了挂着巨大牛头骨的吊脚楼前时,钟震波已经满面菜色。

  乌布米拉恭敬地同宗主的侍女通报了来访之事,等了片刻,便在侍女带领下上了楼。

  “欢迎。”柔和的光线下,宗主纳娑温柔笑着,请大家落座。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头发编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并未扎头巾,额间绘了精美的花纹,“我们宗门很少来外人,不知几位前来是有何事?”

  纪无锋起身抱拳道:“我们此行本是为求噬蝶蛊虫的解法,但……”

  宗主纳娑有些诧异:“噬蝶蛊虫?你们说的是阎王录吗?”

  “正是。”

  “是谁中了此蛊?”

  纪无锋卷起袖子,露出尚存黑纹的左臂:“是我。”

  乌布米拉抽了口气:“你中了阎王录竟然还活着?!”

  然后她就被小曲瞪了一眼:“不许质疑主子的医术。”

  纳娑仔细检查了纪无锋的左臂,皱眉道:“的确是噬蝶幼虫,而且已经在发育了。但不应该啊,二十年前噬蝶就被扑灭了,看你的年纪,除非幼时中蛊……”

  “这是我们的另一个目的,稍后再与您说。”纪无锋说,“我们途径澧源县,那里正在强征百姓修建千月塔,但有不少人暴毙而亡,有人说是山神的诅咒,但我们发现,造成人们陆续死亡的,其实是深埋地下的噬蝶卵。”

  纳娑脸色一变:“地下有噬蝶卵?”

  乌布米拉点头:“是真的,宗主,我去查看过,现在还有很多人在发热昏迷,身上还起了黑斑。”她把工地上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同时也说明了自己被抓走干活才长期没能回到宗门的情况。

  纳娑摸了摸乌布米拉的头发,神色疲惫:“没想到,仅仅半年未开宗门,山下就发生了这种事。”

  陆容辛问:“为何县里会有这么多埋在地下的噬蝶卵呢?”

  纳娑叹气道:“不瞒诸位,这应该是我宗逆徒所做。”

  乌布米拉大吃一惊:“我们宗门里有逆徒?”

  “你年纪小,自然不知。”纳娑深吸一口气,说,“二十年前,噬蝶泛滥,人人自危,那些年里我们尽力扑杀,每年巡山,防止噬蝶再起。恰好炀和宫的道士来这里宣扬宗法经文,就帮助我们一起彻底灭杀了此物。但其实,噬蝶是人为培育出来的。”

  几人都提起了精神。

  “我有个师弟沉迷于驯养蝴蝶,他将几种蝶类互相□□,最终产生了噬蝶,又给噬蝶饲喂蛊药,命名‘阎王录’。但没想到,噬蝶生存力极强,还以人为茧,造成门内弟子惨死,噬蝶也失去控制,最终在南域泛滥。当年我们确已消灭了所有噬蝶,如果还能有所残留,必是他所为。”

  “而就在半年前,这个逆徒又出现在附近,意图偷盗宗内秘药。我们关了宗门,四处搜捕他,但他神出鬼没,到现在都还没抓到。”纳娑摇着头说。

  联系到宋义给自己下蛊之事,纪无锋问:“不知这人叫什么名字?”

  纳娑:“他叫沃瓦,对了,他还有个汉人名字,叫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