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在树林上空响起, 随即一道优美的身影从枝叶中钻出,长长的尾羽柔顺滑过天空。

  而后,一只脚点在树梢, 又高高跃起,邹元轻灵地跟在这只练鹊身后, 向着东凌山深处去了。

  纪无锋叹了口气,突然一阵气息从后方靠近,他手指微动又放松下来。

  陆容辛钳住了纪无锋的后颈。

  “陆大夫?”

  “进屋去躺着。”

  “哦。”

  在床上躺好, 陆容辛给纪无锋盖好被子, 又仔细掖了被角, 正色向他说起当下的身体情况:“……所以,我的想法是, 去南域找一找噬蝶幼虫的线索, 看有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

  “我不同意。”纪无锋看向陆容辛的眼睛, 十分坚决, “南域地形复杂,民族颇多, 语言不通, 你不能去。”

  陆容辛突然笑了:“我几时说过,我要自己去?”

  纪无锋“啊”了一声。

  陆容辛轻轻抚了抚纪无锋的额头, 把碎发拨到一边:“易伯就是南域人, 我可以让他和小曲一起去查探情况。你不用担心, 一般的江湖人士打不过小曲的。还有青鸾阁, 我看邹元对你很是上心,也可以托他查找资料。对了, 我以前还给一些南域贵人、江湖侠士看过病,此时若写信过去, 总有人能给我些回音。”

  纪无锋看向陆容辛,他此刻格外温柔地笑着,一一细数起可以写信的人:“……这之后,若是还没有消息,咱们再一起去南域看看。这世上不会有无解之物,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突然间,纪无锋觉得一股热意涌了上来,眼中瞬间湿润,本就不甚清晰的视野彻底模糊了。

  闭上眼,纪无锋感觉到温热的手指擦过眼角。

  “这是怎么了?”

  纪无锋握住陆容辛的手,声音微哑:“陆容辛,有你真好。”

  阳光从窗户里倾落,纪无锋眼角的湿润闪着光,显得格外脆弱。陆容辛胸膛里猛地停了一拍,被吸引一般低下头去,两人越贴越近,纪无锋睫毛颤动……

  咚,咚。

  敲门声响起。

  陆容辛立刻坐直了身体。

  纪无锋清了下嗓子:“咳,进来。”

  纪南北抱着木盒进来了。

  纪无锋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二叔,怎么了?”

  纪南北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八里,这是你们从炀和宫带回来的礼品,我收拾了一下,是些笔墨、饰品之类的,但在给你的礼品中,有一封信。”

  信?

  纪无锋拿过信来,眯眼看了一下,字影模糊,干脆递给了陆容辛:“陆大夫,劳烦帮我念一下吧。”

  陆容辛接过来,就见其上以端方的小楷写着“刘八里亲启”。

  拆开信封,取出信来,不过短短四句话——丹毒无度,万寿虚妄,祸藏故仙,盼君捷报。

  陆容辛翻看了一下纸的背面,又看了看信封里面,确定没有其他文字了,才说:“这是什么意思?”

  纪无锋简单说了要与李端玉合作的事,而后说:“李端玉的试探罢了,二叔,拿去烧了吧。”

  纪南北接过信,转身去外面厨房烧信去了。

  陆容辛:“这是说故仙镇有问题?李端玉要让你去做刀?”

  纪无锋:“无妨,既然要合作,就先拿出一点诚意。不如之后咱们去看看?”

  陆容辛挑眉:“你要被她牵着走?”

  “当然不会,只是这里这么近,不去可惜了。”纪无锋立刻补充一句,“绝对不用内力。”

  ***

  归剑宗,长老院。

  正殿内只有长老元良和谢海月两人。

  谢海月将手里一本“账册”递给元良。

  元良翻了翻“账册”,随手扔到了桌上:“还是不行吗?”

  谢海月低头:“是,又尝试了数种办法,仍然没能取得预期效果。”

  元良起身,在殿中踱步,片刻后不由笑了出声:“炀和宫果然厉害,咱们试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正确的方法啊。”

  谢海月:“那这个月给炀和宫的供奉……?”

  元良故作吃惊:“供奉怎么能少呢?我们可是炀和神君忠实的信奉者。”

  “是,我会安排好的。”

  “还有,下个月初一,是不是又到迎仙丹的时候了?”

  “是的,我已经安排好一众弟子,届时定会安全迎回丹丸。”

  元良摇摇头:“总是被他们拿捏着,不是个办法,地窟那边你还是要催一催,我们供着一应衣食,他们却总也拿不出什么成绩,这可不行。若是半年后还没有好消息,这些人也不必留了,换批人去做,总有人能做出来的。”

  “是,元长老。”

  “去吧,辛苦你了,下月丹丸你多拿一颗。”

  谢海月压不住的狂喜,脸色涨红,大声说:“多谢元长老!”

  元良一人留在殿中,又走去拿起了“账册”,走到一旁的铜盆处,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纸页,看着火苗吞噬后落下点点灰烬。

  “广墨啊广墨,这边葵矿你到底是怎么用的呢?为何我始终做不出你那神奇的药效呢?”

  长老院正殿窗外,司马荀屏住呼吸。

  丹丸,地窟,边葵矿……

  司马荀心跳加速,回想这段时间他天天尾随谢海月,多次出入香罗峰,终于有些突破了。

  等到元良离开,司马荀松了口气,立刻飞奔着去找葛易水。

  砰!

  门被大力推开。

  不等葛易水扶好眼镜,司马荀就立刻抓住了他:“葛四!”

  葛易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慢悠悠说:“不要叫我……”

  “葛四,香罗峰你了解的多不多?”

  “那里都是女弟子,我不怎么……”

  “那你知不知道边葵矿?”

  “边葵矿?”

  司马荀恨恨地松开葛易水的手腕:“你天天看书,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葛易水揉了揉手腕:“我虽然没见过边葵矿的实物,但书上记载……”

  司马荀一拍手:“那好,我去调查香罗峰,你把边葵矿这东西长什么样有什么用找出来。”话音未落,他人就不见了。

  葛易水看着空中飘荡的尘埃,空了半晌,才说:“……我手上这书里就写着呢。”

  只见他桌上的《万物杂谈》一书正翻到这页:边葵,色红而透光,味清香,可辟毒,孟朝皇室曾以此矿制首饰,储量稀少,孟朝后未曾再见。

  ***

  纪南北带着杜致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去村口和乡亲们聊了聊天,再回来时,杜致明显面色不佳。

  陆容辛正坐在院中和老婆婆一起剥豌豆,他脸上清清冷冷的,却戴着襻膊,手上动作十分迅速:“怎么了?”

  杜致一直认为陆容辛十指不沾阳春水,此刻明显被他熟练剥豆这件事惊到了,语气有些飘忽:“没什么。”

  陆容辛便又垂下眼来,专心剥着豆子,一边剥一边心里还默数着“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八……”。

  纪南北想要回屋去看看纪无锋,就听陆容辛说了句“已经睡了”,干脆也坐过来一起剥豆子。

  老婆婆笑眯眯地说:“这可好了,这些豆很快就能剥完,等下我给你们做豆饭吃。”

  “豆饭?好吃吗?”

  “呼啦”一声,邹元像一只飞鸟般从天而降,落在院中。

  “神君保佑,神君保佑。”老婆婆立刻跪倒地上,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大人可是仙人下凡?”

  邹元哈哈一笑,拉起老婆婆:“大娘,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你看,我这跑了一上午,这会儿快要饿死了,你说的豆饭好吃吗?”

  老婆婆战战兢兢站起来,恭敬地对着邹元拜了拜,豆也不剥了,匆匆抱起盛着豌豆的笸箩,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向厨房去了。

  邹元摸摸鼻子:“我有这么吓人吗?”

  杜致耷拉着脸,把一个豆荚扔到地上:“他们的脑子都被炀和宫控制了,魔怔得很。”

  纪南北拍了拍杜致的肩,让他小声一点。杜致瘪瘪嘴,去一旁拿了个扫把,开始狠狠地扫这一地剥开的豆荚。

  顷刻间满院灰尘。

  陆容辛捂住口鼻,走到纪南北身边,问:“你们在村里看到什么了?”

  纪南北叹气:“村里的祠堂,供奉起了炀和神君像,还有人把那些丹丸磨成了粉末,在祠堂里分着食用。还有人说,要把家里的小女儿抱去卖了,换一枚什么仙丹回来吃,居然有很多人应和说好。”

  陆容辛沉默片刻,问:“你们怎么打听到的?”

  纪南北:“我们一说刚参加完炀和神君的生辰宴,这些村民就什么都和我们说了。”

  杜致想说什么,深吸一口气,结果吸到了灰尘,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纪无锋睡眼惺忪头发蓬乱地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陆容辛说:“无事,正好你醒了,要吃饭了。”

  豆饭果然味道不错。

  也不知老婆婆和村长说了什么,两人显得十分拘谨,一定要把家里堂屋的八仙桌给他们用,两人则去厨房里的小桌上吃饭。

  如此以来,众人吃饭倒也的确轻松些。

  邹元吃了两大碗,纪无锋则只吃了半碗就有些肚胀。

  纪无锋放下筷子:“邹元,你去山中可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吗?”

  邹元赶忙咽下嘴里的饭菜:“你还真是神了,你说山里可能有东西,居然真有东西!”

  “这山很陡,一开始就是普通的山林,可是后来,山林里出现了一处空地,有一幢废弃的竹屋,那只鸟的窝就在那竹屋附近。看布局,那竹屋以前应该也是十分风雅的,门口还有个名字,叫什么知斋,只是现在都已经破败了。我进去看了看,里面似乎被人故意破坏过,有很多刀痕,地上还有些破布、碎纸之类的东西。对了,我还给带回来了。”说着,邹元取出一沓纸片。

  几人立刻挪开碗盘,在桌上拼凑起来。

  随着纸片的移动,桌子逐渐不够用,很多纸片开始在地上拼凑。终于,大大小小几块图画和文字出现了,有花草鸟兽的工笔画,有四书五经里的字句,有诗文,有些日常琐碎的记录。还有些无法拼凑的纸片被放在一边。

  纪无锋使劲眯起眼,在一块纸片上看到了一个名字——寸知。

  这是杨三宁死前念着的那个名字吗?

  纪无锋马上说:“你们看看,哪里还有名字?”

  大家立刻找了起来。

  杜致指着一处说:“这里应该是吧。”

  纪无锋过去一看,应该是日常记录一类的东西,写着“……与寸知相守一世,无论何事皆甘之如饴,孟……共复辉煌……”,但因为纸片不全,看不到前后内容。

  同时,邹元也说:“你们看,这怕不是前任三火堂堂主杨三宁的印鉴吧?”

  几人立刻看过去,在一副练鹊鸟的画上,一枚小小的红色印鉴扣在旁边,可以明显看出“杨三宁印”四个字。旁边还有一枚印鉴,写着“刘有道”。

  纪无锋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喵~”

  一声猫叫突然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陆容辛循声看去,不由一愣。

  “簇槿?”陆容辛犹豫着叫了一声。

  小身影立刻跑了过来,绕着陆容辛的腿转圈,嗲声嗲气地叫着:“喵~”

  陆容辛立刻抱起小猫,不让它跑到地上去破坏拼好的纸片,低声说:“你居然追来了?”

  邹元看了小猫一眼:“闻着味来的吧?这猫还挺像狗的。”

  “喵!”簇槿厉声一叫,蹿出陆容辛的怀抱,冲着邹元就扑了过去。

  “啊!”邹元吓得大叫一声,跳到一边,纪无锋被挤了一下,向旁边歪了歪,视线落到了最边上的那张纸上——

  吾弟有道,舒朗俊逸,风雅翩翩,兄三宁素来钦慕,特建寸知斋供君消暑避夏,谨盼……

  后面的内容纪无锋已经无暇顾及。

  他脑中飞转。

  据杨三宁死前所说,他有一名同性爱人,他为这人找到了青穹图和边葵矿,却又遭背叛,才会假死成为风魔,而这人的名字就是“寸知”。

  在三火堂时,魏黎曾说,广墨上仙本名刘有道。而这处名为“寸知斋”的竹屋,正是杨三宁送给刘有道的。

  再结合书画内容……

  杨三宁和广墨曾经是一对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