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噫——知道你俩感情好, 倒也不用特意和我强调一遍。”

  纪无锋笑了笑。

  等了一会儿,邹元忍不住说:“那个李端玉过来,真没什么事吧?”

  纪无锋往被子里缩了缩:“真没事。”

  “那行吧。”

  邹元点点头, 掏出刚回房间拿出来的《唐春传》继续看了起来。

  纪无锋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封面,虽然没什么力气, 但还是忍不住问:“这书好看吗?”

  “绝顶好看!”邹元一咕噜站起来,跑到纪无锋身边,把书凑到他眼前, “我跟你说, 雪原客的故事都精彩极了, 那些江湖历险、武功秘籍、神秘宝藏、儿女情长,我的天!太令人神往了!”

  等杜致提着一大篮子食物回来, 就见邹元满脸兴奋地对着纪无锋讲述故事内容。

  杜致:“……”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告诉邹大哥, 刘先生就是写故事的人呢?

  ***

  清莲湖上又荡起了小船。

  一行人回到了清莲镇, 码头旁已经停了四辆马车。

  卓浩然看见穿着炀和宫冬季棉服的纪无锋被背下船来, 哂笑一声,转头就被高林狠狠捏了一下。

  卓浩然瞪眼:“你捏我干什么?”

  高林冷脸:“我老乡, 不许笑他。”

  你俩不过是都来自北域, 明明是两个府的,相聚甚远, 哪里就老乡了?卓浩然还想说什么, 鉴明一声“阿弥陀佛”打断了他们。

  众人约定好武林大会再见后, 便各自上了马车, 带着炀和宫送的安抚品散去了。

  纪无锋三人回到客栈,没有见到陆容辛和纪南北, 倒也不急,安安稳稳地休息了一下, 等炀和宫的马车走远了,才又雇了一辆车送他们去东凌山。谁知马车刚刚出城,就在路上遇到了步行的鉴明。

  邹元叫停了马车,从车里探出头来:“鉴明大师,你要去哪?你的马车呢?”

  鉴明:“贫僧欲往故仙镇去,路途较远,不好劳烦炀和宫。”

  赶车的老汉说:“故仙镇?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和尚你去那干什么?”

  鉴明看向老汉:“正是听闻故仙镇怪事频发,贫僧才要去瞧个究竟,若是天地有灵便做法超度,若是装神弄鬼就降服恶人。”

  邹元赞了一声:“大师金刚怒目,菩萨心肠。”

  “阿弥陀佛。”

  邹元突然回头看向车里,和纪无锋说了几句话,又问赶车老汉:“老人家,去故仙镇与我们可同路?”

  老汉说:“自然,故仙镇要在东凌山再往东去。”

  邹元立刻道:“大师,上车吧,咱们一起。”

  鉴明也不客气,把他背上的箱笼和法杖放上马车,踩着“吱嘎”作响的车板挤上了车。

  车厢里并不宽敞。

  纪无锋靠在车厢壁上,倚着杜致,轻声打了招呼:“鉴明大师。”说完便半闭着眼休息了。

  鉴明在另一侧与邹元坐在一起。

  马车又行驶起来。

  邹元问:“大师,不知故仙镇有何怪事?”

  “贫僧听闻故仙镇十几年来素有鬼怪传闻,常有人突然失踪,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有人途经镇旁小山,却见山上亮起大片鬼火,还有白色鬼影闪动,吓得从山上摔了下去,多处受伤。这人恰好是贫僧的朋友,他写信将此事告知了我。”

  邹元:“听起来倒也没什么,这种乡野传闻挺多的。”

  “起先,贫僧也是这样想的,”鉴明面色严肃,“但是,这两个月来,我联系不到他了。”

  纪无锋抬眼看向鉴明。

  鉴明说:“我写过信,也请人帮忙去找过,都没有找到他。”

  杜致出声:“说不定,他已经不在故仙镇,去了别处?”

  鉴明摇头:“不会的,他曾在信中与我说要在故仙镇探寻古迹,至少要住两三年时间。他是一位做事十分执着的人,应该不会离开的。此次我本就奔着故仙镇而来,只是半路被炀和宫人邀请,才会来清莲湖。”

  邹元热情道:“不知大师的朋友是谁?我们也能帮忙留意一下。”

  “他叫徐杭知。”

  邹元大惊:“竟然是机关术大师徐杭知?”

  见杜致一脸茫然,邹元立刻解释说:“徐大师可以称得上是现今机关术第一人,他参与了我们青鸾阁的建造,只要启动机关,你就插翅难飞了。很多江湖门派里都有他的痕迹,据我所知,他还参与了皇宫的维修。”

  纪无锋想,徐杭知还曾给锦绣山庄修过防护机关,可惜都付之一炬了。

  咣!

  马车似乎是轧到了石子,颠簸起来。

  “咳咳。”纪无锋猛地咳了两声,感觉左臂有些涌动。

  鉴明看着纪无锋苍白的脸色,从箱笼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纪无锋:“这是我们伽衡寺自己做的养气丸,都是药性温和的药材,你且吃一颗,多少能舒服一些。”

  杜致看了下纪无锋,见他点头,才接了过来。

  纪无锋接过药就送进了嘴里。

  邹元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纪无锋面色瞧着好了一些。

  邹元这才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马车在东凌山前的独崖村停了下来。鉴明把一瓶子养气丸都送给了纪无锋,随后独自顺着小路向远处去了。邹元进了村,找人一问,立刻得知有两个外乡人住在村长家的消息。

  邹元背着纪无锋,杜致拎着东西,三人在村民的注视中走到了村长家门口。

  敲门声响起,一位老婆婆打开了门:“你们是……?”

  邹元笑得满脸灿烂:“大娘,我们来找纪南北和陆容辛。”

  不等老婆婆让开位置让大家进来,陆容辛就大步奔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纪无锋抬起头,话声虽轻,但语调轻松:“陆大夫,又得麻烦你了。”

  ***

  纪南北和邹元在屋外等待。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月华如水,院里的一草一木倒是看得清楚。

  邹元碎碎念着:“为什么陆大夫不让我进去,反倒叫了杜致那个小子?”

  纪南北安慰他:“陆大夫也说了,你的内力灵动飘逸,与你轻功十分相称,却不宜疗伤。杜致内力虽不够深厚,但端方柔和,正适宜给人梳理经脉。”

  “陆大夫哪里知道武功上的事?还不是刘八里同他说的。”

  “所以还是你的内力不行。”

  “我内功是师父教的,哪里还能挑是什么功夫。”

  纪南北就笑。

  邹元又嘟囔几句,干脆蹲了下来,拔了草叶在地上胡乱划拉:“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对了,刘大叔,刘八里他到底是什么旧疾?”

  “算是邪毒入体吧。”

  邹元还想问,就见门开了,陆容辛走了出来:“好了,进来吧。”

  纪南北立刻跑了进去,速度比邹元还快。

  屋里,纪无锋已然入睡。一旁的杜致满头大汗,正在啃馒头,十分饥饿的样子。

  纪南北轻轻走了过去,查看纪无锋的状态,而后转身对陆容辛长揖一礼。

  陆容辛拉起他,压低着声音说:“这是做什么?”

  纪南北低声说:“陆大夫,八里身子不好,只能劳您多费心了。”

  陆容辛正色道:“他是我的人,我自然看顾。”

  陆容辛又看向邹元:“岛上之事杜致都与我说了,之前他食入的边葵矿,应当确有效果,不然他不会清醒着撑到这里。只是……”说着,他捏住邹元的脉,皱起眉来,“果然,你们应当都中了毒。”

  邹元和杜致异口同声:“中毒?!”

  “应当是一种能逐渐瓦解内力的毒素,见效很慢,刚刚杜致给刘八里运功疗伤时,我注意到他状态有些不对,给他诊过脉,此刻与你脉象结合,不会有错。”

  纪南北紧张道:“那八里他也中毒了?”

  陆容辛:“此次他的发病和治疗,已经误打误撞解了毒素。”

  “怪不得!”邹元拍了下掌,“顾舒逸不吃那汤羹,想来是里面有问题。”

  杜致有点紧张:“那我们呢?”

  陆容辛:“不用担心,发现很早,毒素还未能伤及根本,我熬些解毒汤剂给你们,用不多久就能好起来。”

  杜致松了口气。

  陆容辛神色却有些沉重:“虽然刘八里并未受毒素影响,但他身上金凤兰芷镯已然损坏,幼虫已经完全活跃起来,怕是之后发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办法,否则,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拖多久。”

  一室安静。

  邹元焦急地说:“什么幼虫?他到底什么病?需要什么药?陆大夫你尽管列单子,我马上通过青鸾阁给你找,或者……总之,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

  杜致嘴里刚塞了一口馒头,愣住了。

  纪南北颤声说:“怎么,怎么可能?”

  陆容辛冷声道:“他已经多活了七年。”

  纪南北顿了一顿,再看向纪无锋时,似乎又看到那年去往雷音谷的山道上,纪无锋在暴雨里濒死的样子:“是啊,已经多活了七年了……”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不亮,纪无锋就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模糊。

  他眯起眼,恍惚半天,终于看清这间农家小屋。

  记忆慢慢苏醒,昨晚陆容辛金针飞舞、杜致运功渡气的画面逐一回溯,再侧头看向身旁,和衣而眠的陆容辛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眉。

  屋外有利器劈空的声音,纪无锋反应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杜致在练剑。

  废了些力气,纪无锋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抬起手指——虽然无力,但还好肢体都还受控制——碰了碰陆容辛的脸颊。

  陆容辛立刻睁开眼。

  纪无锋微笑:“陆大夫,又见到你了,真好。”

  陆容辛一瞬红了眼,捏住他的手,感受到手指的微凉,又把手塞回了被子里。

  “醒了就好。”陆容辛叹息般地说着。

  院子里响起公鸡的啼鸣,随后响起了狗叫声、马嘶声,还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很快,烧柴的味道飘进屋里,而后是食物的香味。

  陆容辛起身推开了窗,果然是杜致正在练剑。纪无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向窗外:“这孩子如果能保持下去,会成为一代宗师的。”

  陆容辛看他一眼:“你若想看到这一天,就给我老实一点。”

  纪无锋只能赔笑。

  纪南北来了,帮着陆容辛一起给纪无锋穿上夹棉外袍,又一番洗漱后,让他先到院子里坐着歇息。

  村长大爷正在院中,看到纪无锋虚弱的样子,抽着烟袋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行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可以抗住一头牛的力气。”

  纪无锋顺着说:“我看大爷现在也是身强体健。”

  “不是我吹,年前杀猪的时候,要不是我去给按着,这猪不定要跑了呢。”大爷又抽了口烟,“我说小伙子,你身体这么弱,肯定没吃过仙丹吧?”

  “仙丹?”

  村长大爷立刻来了精神:“就是六转还圣丹啊,你不知道?”

  六转还圣丹?

  纪无锋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他曾在殷城宋府找到过宋义与百泉道长的往来书信,其中提到过六转还圣丹。而且宋义死前,曾说“我饮六转销烦恼,苍发朱颜神仙道”,这个“六转”应当就是指这六转还圣丹。

  老婆婆从他们二人身前走过,手里拿着刚从鸡窝里掏出来的三枚鸡蛋,嘴里念叨着“神君恩泽”等字眼,进了厨房。

  纪无锋问:“大爷,这六什么丹,是什么东西?”

  “唉,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村长大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烟都不抽了,“这六转还圣丹是炀和宫秘制神药,是供给贵人们的,咱们小老百姓哪里吃得上。不过,也不是我夸,我家小儿子,读了点书,考了个功名,也不知怎么得了机遇,竟然弄到了一枚仙丹。唉,你说他自己吃了也就罢了,可这孩子偏要给我吃,我哪拗得过他,也就勉勉强强吃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纪无锋立刻识趣地说:“那你儿子真的很孝顺啊,然后呢?”

  村长大爷这才满足地继续说:“你猜猜我现在多大年纪?”

  “五十?”

  “哈哈哈哈,”村长大爷大笑起来,“我已经六十四了!”

  “那您可真是不像。”

  “是吧,这仙丹厉害啊,我吃了以后,身上关节也不疼了,人也变年轻了,你看我老婆子,我们俩是不是感觉差了很多?”

  纪无锋看向那位老婆婆。他本以为那是村长的长辈,没想到两人竟是夫妻。

  村长大爷吐出烟圈,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你这身子骨不行的话,可以想办法求个仙丹,或许你一吃就好了呢。”

  纪无锋点点头:“多谢大爷,我会考虑的。”

  此时饭已煮好,老婆婆喊大家去吃饭。

  杜致跑了过来,扶起纪无锋。

  这时,只听一声高昂嘹亮的鸟啼划破天空,纪无锋抬头看去,就见一只白色的长尾鸟从空中飞过。

  纪无锋瞬间瞪大了眼,大声问:“大爷,那是什么鸟?”

  村长大爷看了一眼:“哦,是练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