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锋的声音传来:“拜我为师?”

  杜致坐直了身体, 鼓起勇气说:“刘先生,自我离开洪苍门,每天我练剑时都是您在指导我, 指出我的错误,教我更有效的招式, 我现在的武功比过去要更加精进了。”

  纪无锋:“这个啊,很多人都能做到,只是我恰好在你身边。”

  “不一样的!”杜致突然提高了声音, 而后又不好意思地放低了语调, “刘先生您不一样, 您不止救了我的命,还为我的前途想办法, 关心我的冷暖, 为我解答疑惑, 您还让我读书……”

  纪无锋想了想, 前面的事都有,但读书?哦, 他这两天开始写话本子——讲述来自西岭地区的少年唐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终成一代大侠——让杜致帮忙核稿来着。

  “那个, 其实……”纪无锋有点心虚。

  杜致十分肯定地说:“刘先生,我想要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让我拜您为师吧!”杜致心里怦怦直跳, 他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纪无锋可以听到纪南北的轻笑声, 他想了想, 说:“杜致,你应当知道我与归剑宗有关, 而且目前我的情况有些复杂,并不能单独收徒。”

  杜致心头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但是, ”纪无锋顿了一下,“如果你还是十分坚持的话,一年后我会再考虑这件事。”

  杜致惊喜地叫出来:“真的吗?我愿意!”

  这就同意了?早知道说三年好了。

  纪无锋只能摸着黑拍了拍杜致的肩:“虽然没有收你为徒,但我还是会继续监督你练功的。”

  “我绝对不会偷懒的。”

  接下来杜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他一会儿说说这几天的初选比赛,一会儿说说自己又在殷城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

  车窗外似乎亮了一些,纪南北探头出去看了看,说:“雨势小了些,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能走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暴雨就变成了中雨,天色也重新亮了起来。纪南北正要穿上蓑衣去驾马车,杜致立刻抢过来披上,钻出去驾车了。

  因为雨后道路泥泞,车行缓慢,纪无锋眯起眼看向窗外——

  道路愈发临近河道,最后与河道并行,河面已经升高到快要接近路面,水面浑浊,一些杂物被湍急河水冲下来,高高低低打着转地沉浮。

  纪无锋突然问:“这条河是林江的支流吧?”

  纪南北点点头:“是,应该是叫小远河。”

  陆容辛也看向窗外:“水势很大。”

  纪南北叹气道:“这里只是林江中游,水势已如此之大,不过林泽镇前两年修了个叫‘黄芦堤’的大堤,想来不会有事,但不知下游是不是已经发了洪灾。”

  这时,似有一阵细弱的猫叫声传来。

  陆容辛立刻坐到窗前寻找声音来源,原来是一只小猫不知怎的挂在了河边一丛灌木里,挣脱不开。

  纪无锋这才想起,陆大夫家里还养了一只白猫,似乎还有人曾以猫粮为诊费得到过陆大夫的额外看诊。

  “杜致,停下车,”纪无锋喊了一声,“路边有只小猫,你帮忙带过来。”

  杜致应了一声,很快,一只湿漉漉的小猫被送到车里。陆容辛小心地把它擦干,这才看清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

  几人在车上对付着吃了些糕点,给小猫也喂了几口饼渣,临近傍晚时才堪堪看到林泽镇的影子。

  杜致兴奋地喊着:“咱们快到啦!”

  但是,马车在镇外却走不动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了上来。

  “大老爷,行行好吧。”

  “给点吃的吧。”

  纪南北立刻大声说:“杜致,快走,不能被围上!”

  杜致为难地说:“你们让让吧,我们不是什么大老爷,没法帮你们。”

  但是难民们却不顾下雨,越围越多,纪南北出来驱赶也无济于事。

  “大老爷……”

  “贵人……”

  就在杜致不知所措之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一骑自后方而来。

  骑马的正是邹元,他大声喊着:“都让开啊!”马丝毫未减速,直冲而来。

  难民们立刻一哄而散。

  杜致眼看着邹元奔来,又掠过他们而去,赶忙催动乌墨快速前进,终于突破了难民聚集的区域,到了镇口有人管控的地方。

  这里搭了一片简陋的遮雨棚,纪无锋眯着眼仔细观察,发现这些棚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个棚子里居然有牛羊。外侧施粥的棚子前,一些人端着碗在排队,旁边还有个施药的棚子,也有不少人挤在那里。

  等查验了路引,进了镇子,纪无锋本以为会面对一条空空的街道,没想到居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纪南北皱着眉:“怎么回事?下着雨呢,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马车在街上悠悠前进,几人连着问了两家客栈,居然都没有空房间了。

  掌柜的说:“你们不是专程来的吗?”

  纪无锋问:“还得请教,镇上是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掌柜的说:“林江水势过大,恐有洪灾,炀和宫的广墨上仙特意前来我们林泽镇,开坛祭祀,为我们老百姓拜求平安。”

  又打听了一番其他客栈的情况后,几人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林泽镇的客栈都没有空闲房间了。

  杜致眉毛微耷,手无意识地揉着肚子,有点沮丧:“刘先生,咱们怎么办?”

  纪南北说:“若不行,咱们只能找人家借宿了。”

  “那就直接去咱们此行的目的地吧。”纪无锋轻咳一声,“杜致,你打听一下三火堂的位置,咱们去那。”

  三火堂,曾经以“炎火爪”闻名江湖的门派,就位于这个镇子上。它的上一任掌门,就是七年前武林大会的主事人、在土门沟悄然死去的风魔,杨三宁。

  杜致扣响门环:“有人吗?”

  陆容辛掀起马车车帘,他怀中小猫突然如一道闪电冲了出去,融进夜色之中。

  纪无锋轻轻安抚了陆容辛,而后打量起三火堂所在之地,却觉十分简朴,甚至简陋。门口两盏灯笼光芒暗淡,照亮的门柱可以看到红漆斑驳。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你们是谁呀?大晚上的。”

  纪无锋拉拢了夹棉的外袍,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老伯,叨扰了,我们是在殷城参加完武林大会初选的,路过此地,本想在客栈投宿,怎奈并无空房,唉,我们正在发愁,没想到啊,三火堂竟就在此处!我想,同为江湖子弟,三火堂肯定能接纳我们一晚。”

  老伯上下看看纪无锋,问:“敢问你是?”

  “哦,在下刘八里,北……”

  “你是刘八里!”老伯立刻惊喜地喊了起来,一步上前,双手握住纪无锋的手,一阵猛摇,“你就是夺得了初选第一的刘八里?!”

  纪无锋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稳住了:“是,老伯您知道我?”

  老伯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的是你!你们都快些进来!”他立刻把大门打开,招呼他们进去,还叫出一个小厮,帮他们牵走马车。

  在老伯的带领下,纪无锋四人走正门进入了三火堂,一路走来,果然发现这里建筑虽然气派,但都缺乏修缮,显出一份落魄。

  很快,他们被领着到了后院。

  老伯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地方有限,只有两间这样的房间可以招待几位暂住。”他推开了房门,灯笼向里一照,原来是房间里只摆放了一张架子床,倒是可以住下两个人。

  纪无锋:“多谢,已经很好了。只是不知我们夜晚来扰,贵派掌门……”

  老伯:“是这样,今晚广墨上仙要主持一个叫什么龙什么的祭祀,我们堂主也去参加,所以此时并不在,几位可以明早拜访。”

  “原来如此。”

  “祭祀就在镇南的安济桥上举办,几位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说完,老伯就离开了,很快有人拿来了他们的行李,又端来了粥和包子,几人简单吃下,终于松了口气。

  纪南北年纪大了,有些疲倦,他看了看纪无锋和陆容辛,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眯起了眼角的皱纹。他拿起自己和杜致的行李,说:“杜致啊,我年纪大了,走,陪我老头子去休息。”

  “哎。”杜致不明所以,即刻跟了出去。

  桌前,纪无锋和陆容辛面面相觑。

  “那个,其实……”纪无锋放下筷子,“我去喊杜致过来吧?你看你想住哪一间……”

  “挺好的。”陆容辛站了起来,微红着耳朵说,“别麻烦了,就这样住吧。”

  “哎?”纪无锋愣了一愣,随即腾一下激动地站了起来,腿却“碰”一声撞在了桌子腿上。

  陆容辛急忙扶着他:“你没事吧?”

  纪无锋捂着腿,嘴却笑得咧到了耳根:“我没事哈哈。”

  陆容辛瞪他一眼,把人扶到床上坐着,替他看了看腿,确认无事才留他在那继续傻笑。

  “陆大夫,陆大夫。”纪无锋傻笑着喊人,手把床单揉出一团褶皱,“太晚了,该休息了。”

  陆容辛自在那边包袱里不知道收拾什么,不理他。

  纪无锋站起来,正要单脚跳着过去找他,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歌声,两人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同时说道:

  “祭祀?”“炀和宫?”

  陆容辛问:“去看看吗?”

  纪无锋点头:“走,去看看。”

  寻了两把伞,两人顺着歌声与人流,去往安济桥。

  一片拥挤人潮中,安济桥周围却十分清净。炀和宫弟子环绕在桥两端,各成阵型,人人手持金铃,低声吟唱。

  桥上搭建了祭坛,烛火兀自在雨中明亮摇曳,一名身穿紫色宇宙八补道袍的道人正在祷念祭文:“……如何如何,灵而不幸……”

  纪无锋和陆容辛站在人群最后,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影子。

  身前,百姓们有跟着祈祷雨停的,有拜四方神佛的,还有在赞扬炀和宫的。

  突然,就见桥上祭坛金光四射,腾起烟雾,百姓们一片惊呼,而紧接着,一道声音自小远河里传出,空远悠长,响彻夜空。

  “龙,是龙吟!”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百姓们呼啦啦一片跪了下来。如此一来,站在原地不动的几人就显得突兀起来,其中就有纪无锋和陆容辛两人。

  祭坛边的烟气散去,广墨上仙一派仙风道骨,目光却隐蔽地四下扫视,对于满地跪伏的百姓十分满意,而那仍站着的几人,他也不以为意——这零星几人,根本不能影响他炀和宫席卷大齐的浩然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