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城城主府。

  阿俪和另外两名女子一同坐在正厅,旁边还有几位陪伴他们来的家人——阿俪身旁是纪无锋和杜致。

  厅内主座空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主宾位,双臂伸直拄着拐。杜逊命人奉上茶点,而后略显焦躁地在原地徘徊。

  纪无锋轻声和旁边的人交谈,得知他们是城主夫人表弟的小姨子家的人,纪无锋立刻表示久仰,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杜致很快听入了神,阿俪则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头发。

  终于,在阿俪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城主那浑圆的肚子首先从出现,随后,才看到他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城主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公务繁忙,让大家久等了。”

  另外两家客套了一下,只有阿俪毫不掩饰地撇嘴。

  城主并不在意,直接坐到主位:“想必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三位小姐能配合天意,选出神女,参与明日的祭典。”

  说完,他揉了揉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纪无锋这时才看清城主发黄的脸色和青乌的眼袋。

  老者说:“老夫乃是明日祭典的主持,你们唤我秦老就可以了。”

  三女口唤“秦老”,起身行礼。

  秦老:“象城神女,皆是由天授意,代天赐福,非赤诚之意、处子之身、风华之貌不可,需通过考验者才能担任。”

  听了这话,另外两名女子显然有些紧张。

  秦老:“诸位不必紧张,所谓考验也很简单,心诚则灵。”

  秦老看向城主,城主挥挥手:“秦老你去安排即可。”

  于是,一行人跟随秦老离开正厅,七转八转的,来到了一处青烟袅袅的像是祠堂一样的地方。

  纪无锋打量了四周,微微眯起眼——这可不是什么单纯的祠堂,分明是一处机关房。

  秦老笑眯眯地看着三名女子:“还请几位一起入内,虔诚叩拜,天意自会降临。”

  阿俪第一个站了出来:“那就快走吧。”

  秦老伸手请大家进去。

  阿俪突然停住脚步,问:“没有危险吧?”

  秦老:“当然没有。”

  阿俪凑近秦老,低声说:“那可说好,若是我中选了,你们答应我免一年税的事可要做到。”

  秦老勉强维持住了笑容:“自是说到做到,但还得看包小姐能否身承天意。”

  阿俪干脆地推开门,扬着下巴就进去了,其他两女跟随其后,剩下众人最后进去。

  屋内燃着众多蜡烛,照得室内一片明亮。居中供奉了一座木质男像,一手捧泥土,一手持麦穗,面容沉静地看向远方。

  秦老在男像前放了三个蒲团,立于一旁,声音空远悠长:“跪——”

  三女跪下。

  “一拜——”

  三女磕头。

  “再拜——”

  在此期间,纪无锋和其他人一样,垂手肃立,但眼睛却细细打量着四周:左侧帷幕后露出了一角机扩,房顶上有两排接缝,男像后面凸起一块,不知有什么机关布置。

  “三拜——”

  “起——”

  随着秦老一声令下,三女站起的同时,一道银光突然从天射下,纪无锋脚一蹬地,提纵跃起,手如电光,夺下了……

  一朵银制花球?

  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秦老指着花球,磕磕巴巴地说:“天……天意?”

  纪无锋反复看了看花球,并不是暗器一类的物品,只是单纯一个做工精巧的饰品。

  他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问三个女子:“那个,你们谁要?”

  秦老飞扑上来,抱住纪无锋的手:“不能给别人!”

  纪无锋想把手抽出来,但秦老不知怎么爆发出了巨大了力量,大声喊着:“这是天意啊!天意不可违!”

  纪无锋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银花球:“可我是男的啊。”

  秦老看了纪无锋片刻,肯定地说:“可以的,没问题。”

  ***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出现,象城便活了过来。

  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门前的石阶被刷洗得纤尘不染,各色鲜花被摆在窗口和街道两侧,粉的、黄的、绿的,各色薄纱香囊挂在高高的木柱上,其中包裹的香料散发出阵阵清香。

  孩子们穿着轻薄的新衣,手腕脚腕上系着银铃串,跑动起来尽是叮叮当当的响声。年轻的男子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女郎们则穿上各色纱裙,手里拿着绣有花草的香囊。就连老人们都盛装出行。

  城中央高台上的布帘已被解下,铜木结合的构造泛着阵阵光亮,城主府的下人们正在往上系长长的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连在广场四周的高木柱上。

  陆容辛早早来到了广场上。

  虽然穿了象城特色的明艳夏衣,但他神色冷峻,周围没人敢靠近。

  昨夜纪无锋一夜未归,虽然杜致和阿俪带回了他安然无恙的消息,但陆容辛仍然心中不安,临近寅时才睡,卯时多就醒了。

  他有些担心。

  终于,随着一阵欢呼声,祭典开始了。

  欢快的人群形成五彩的人流,挥洒着花瓣,在城中每一条大街小巷穿梭,笑声震天。

  杜致早不知被阿俪拉去了哪里。

  纪南北紧紧护着陆容辛,两人艰难在广场上寻到了一个不挤的角落。

  待人群绕了一圈回到广场,秦老穿着繁复的祭祀华服登上高台,人们的热情更是达到了顶点。

  一段祭词后,秦老吟唱起古老的韵律,渐渐的,全城的人们都开始跟着一起哼唱,歌声在象城中形成阵阵回响。

  不知是人群虔诚的表情,还是歌谣古朴的力量,陆容辛胸口一阵阵激荡,仿佛眼前是大片金色的麦田,麦浪滚滚,全是丰收的声音。

  在一片低柔的韵律中,高台上走来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身披浅蓝风带,伴有金纹闪耀。一头乌发挽成飞仙髻,手提金丝元宝篮,身后伴两个小童时不时撒下花瓣。

  “神女来了!”

  “神女好美啊。”

  “请神女赐福!”

  人群里发出喊声。

  祭典继续,随着秦老的主持,神女开始向高台下抛撒福贴,人群骚动起来,但碍于场边杜逊等人的威慑,并不敢无度拥挤。

  陆容辛没去抢福贴。

  他盯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女,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恰巧此时神女转向了陆容辛所在一侧,一瞬间的目光相接,让陆容辛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神女就是纪无锋!

  纪无锋此刻正尽心尽力向下抛撒福贴,他用了一点巧劲,尽量让福贴能抛远一些。

  秦老在他身后小声说:“对,就是这样,再往你右边抛两把。”

  纪无锋乖乖照做,同时也低声回应:“秦老,可要兑现你答应我的事。”

  秦老嘴角一抽,说:“那是自然,等我说完话,你就可以退场了。”

  纪无锋柔柔笑着,借着他这一身女子装扮,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性别,只能感叹神女容艳仙貌。

  随着秦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祭词,迎夏节祭典结束了。

  纪无锋小心维持着淑女姿态下了高台,不等周围群众围上来,就施展轻功瞬间消失不见了。

  人群散开。

  陆容辛站在原地没动,果然,没过一会儿,换回男子装束的纪无锋就跑了过来。

  陆容辛笑着说:“神女?”

  “嗨,都是赶鸭子上架。”纪无锋毫不在意,反而兴冲冲地从袖子里取出两个福贴,说,“陆大夫,给你。”

  纪南北见此情况,立刻左右看看,顺着人群去了旁边的街巷。

  见易伯走了,陆容辛这才微红着耳朵接过来。

  那是两块不过巴掌大小的红色锦布,上面分别用金线绣了吉字、寿字,刚刚他还在其他人那看到过福、康、乐等字样。

  纪无锋:“我也是才知道,这福贴的样式每年都略有不同,你看这边缘,今年绣了波浪纹,听说去年是祥云纹。”

  陆容辛对比了两块福贴,把寿字福贴给了纪无锋:“你拿好这个。”

  纪无锋笑着把福贴放进荷包里,再看陆容辛,他正握着福贴不松手。

  纪无锋问:“要不要我缝个荷包给你?但我不会绣花,不过我可以买块有纹饰的布,那样就好看些了。”

  “那我会要求越来越多的,”陆容辛突然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温柔,“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把所有你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我想要这样。”

  “但我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对我。”

  纪无锋上前两步,轻轻拥抱了陆容辛:“陆大夫,初见那日起,你就是我心中高台上的神明,你既愿放弃神光走下天界,赐我以温柔,那我必倾尽所有,将你供奉。”

  陆容辛的手指在“吉”字上摩挲,不知为何眼眶发热。他说:“那你可会把这福贴改成护身符的样子?我也好日日佩戴。”

  “应当不难,我学一下就会了。”

  “那你做好再给我吧。”陆容辛说着把福贴又塞给了纪无锋,“还有,你为什么还叫我陆大夫?”

  纪无锋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叫你?”

  “不应该叫我陆仙吗?”陆容辛难得开了玩笑。

  又逛了几处小店,吃了些小吃,纪陆二人才回到客栈。

  杜致半天才出现,一同来的阿俪显然兴致不高。这两人看向纪无锋时毫无异状,也不知是没认出来,还是干脆就没参加祭典。

  纪无锋宣布:“明日辰时,有一艘客船要出发,到时候咱们就乘船去中原。”

  阿俪闷闷不乐。

  杜致偷偷看了眼阿俪,抿着嘴没说话。

  纪无锋无视他们的眉眼官司,继续说:“下午还有些时间,大家自由活动,晚上收拾好东西,咱们就该走了。”

  阿俪突然起身:“那我就祝你们一路平安了。”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

  杜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片刻到底追了出去。

  纪无锋挑眉。

  纪南北问:“下午可有什么安排?”

  “二叔,下午我要先去船那边看看,你还是在客栈休息吧,之后便要有连续几日船行了。”

  “也好,提前去看看好,我老胳膊老腿的,就在客栈休息了。”纪南北假装没看见纪无锋去拉陆容辛的手结果被拍开,起身慢悠悠离开,“唉,人老了啊。”

  陆容辛瞪了纪无锋一眼,耳朵又红了。

  ***

  象城南边便是一片码头,往来船只大大小小,帆行不辍。

  杜逊等在码头。

  纪无锋行了个礼:“劳烦了。”

  杜逊却退开半步,也不敢看向纪无锋:“客气了,您承天意为象城赐福,我不可受礼。”

  纪无锋笑道:“还请带我们看一下明日要乘的船。”

  “这边请。”

  三人走到一处大船前,船约有二十余丈,此时帆未升起,船尾有观景平台,船身两侧密排直楞窗,人在船下只觉渺小。

  杜逊:“我去与船上沟通,二位稍等。”

  看着杜逊与船工说了几句话便登上船去,纪无锋感叹:“这船如楼阁一般,真是壮观。”

  “你没坐过这样的船吗?”

  “没有,以前我和师父出门,基本都是骑马,坐船也都是小船,未曾在这种大江里乘过大船。”

  陆容辛看了看纪无锋,唇角轻轻勾起。

  突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插了进来:“你就是这次的神女?害我一阵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