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床上。
一个小时过去, 黎昌没有睡着。
窗外静悄悄的,日光跃落窗台,午后独属的静谧在这一刻具象化。
黎昌睁开眼,侧头看着任克明。
冷冽的五官陷入睡梦, 眉间却暗泛着波澜。不知道做的什么梦, 但能看出来, 他确实是睡着了。
黎昌盯了好几秒。
……还说不睡。
睡这么香。
他掀开被角, 动作轻巧地下床,动两步回身看一下, 生怕把床上的男人吵醒了。穿上拖鞋后,回头确认了一遍任克明没醒, 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他已经睡了够长时间, 没什么好继续的。
有些时候, 反倒是睡得越久越心焦。
走下楼到客厅,昨天放在沙发上的剧本没有被收走。黎昌摸了把窝在沙发上的小C, 然后坐下,揉了揉腰。
呆了两秒后, 拿起剧本开始翻看。目光留在纸张上,可他的思绪却不在此。
而是还停在楼上。
停在任克明身上。
任克明突然回家了, 此时此刻, 黎昌的心中揣着两个问题。
最紧要的, 当然是离婚合约。
即使从任克明回家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提过这件事,但总会提的。也许就在他待会醒来后。
反正总会提的。
这之后的第二个问题,则是接戏。也就是《去见她》的那个邀约。
经纪人说等自己这边和任克明确认好后,她就去联系宋利。黎昌觉得这事说急不急, 可以在合约的事结束后一并告诉任克明。
反正现在一切的一切就等任克明醒来了。
黎昌想着,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剧本。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任克明其实还是在回避,就像上次一样。
打住。
黎昌松开手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
不能这么想。反正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跑了不成?自己不会跑,任克明更不会跑。
别乱想了。
他重新理理手里的纸张,把思绪放回来。
手中的剧本还停在分手戏的那页。昨天任克明回来得突然,黎昌都没来得及看到这段的正片。
其实说回来,他看这么一整部剧也就是为了这么一段。
主要是因为那天的演技综艺里,大好人导师的那段话。黎昌越回想,越好奇。
分手。
分手的情绪。
照大好人导师的话来讲,自己演这段是代入的自身经历。
黎昌实在好奇这段会演成什么样子。
什么是分手的情绪?
虽说提前看过单独的片段,但就那么一小段,而且还没看完,根本看不出个什么名堂。
至少他都还没看见自己是怎么演新人演员的那滴泪的,就被宋利的电话给打断了,更好奇了。
但,好奇仅仅是他现在打开电视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黎昌发现自己似乎看上瘾了。
不是看剧看上瘾,而是对读剧本、分析剧本里的人物上瘾了。
就是那种,一天不打开剧本、不看剧,就浑身难受的感觉。每天看两段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这种习惯,也可以称之为爱好。
以前的黎昌是没爱好的。
甚至可以说,以前的黎昌对什么都没这种上瘾的想法。
哪怕是游戏,十几岁那阵最风靡的CSGO什么的,他都没这种想法,玩两把就觉得没趣。
过去在餐馆的时候,后厨的厨师长大叔经常对他说,你总得爱好点什么吧,比如我爱好做饭,我一天不做我就难受。
黎昌现在懂了。
原来一天不碰爱好就浑身难受是这种感觉。
甚至,现在的他为了更好地理解剧本,还会自己去网上找那种解析的评论或者视频。
这一找,就意外找到了大好人导师的微博。
主要是大好人导师太爱发剧评,一搜关键词就会跳出他。
而且,估计是因为他直言不讳吧,有些剧评说得直白过头,反倒热度还挺高。不过这种热度一半都是恶评带来的。
尤其是前两天综艺上那个冲突爆出来之后,新人演员的粉丝大量聚集到他的微博底下,评论区近几天不堪入目。
好笑的是,他也没怂,还因为恶评直接把微博ID改成了“只说真话的演员”。
又刚又二,不好评价。
黎昌回忆了一下,只能说这个行为很符合他的作风。
他们的微博互相关注。
是前两天黎昌发现他关注自己后才关注回去的。
当时往下翻了翻,大好人的主页居然很久以前就有一些关于《风故里》的分析。这些分析黎昌前几天看过一些,发现刚出到分手戏这段就停了。
估计是看到这段就卡壳了。
否则也不可能发生综艺里那段矛盾。
现在黎昌又看了眼大好人的微博,分手戏的分析还是没出。
他啧了一声熄屏手机,拿起遥控器按开电视。
还是自己看吧。
昨天这集播了个开头。他切回到任克明回来前播放的位置。
就是从这儿开始没看的。
然而,这次又才看了没两分钟,楼梯那边就传来动静——
任克明从楼上下来。
黎昌瞥见身影,拿起遥控板刚想按暂停,嘴巴上问着:“怎么醒了?”
一转头就看见任克明的表情不大对劲。
眼圈是红的。
他愣了一秒。
“怎么了?”黎昌站起来问:“做噩梦了?”
任克明摇头,走到他身边。
分明那么大的个子,那么了不起个总裁,黎昌微微仰头看着,却莫名觉得他怎么比自己还脆弱。
特别是那双红眼圈。
简直和不久前医院那次一样,那眼泪叫黎昌的心里软得发颤。
“我以为……”任克明说。
黎昌接过他的话:“以为我不见了吗?”
任克明看着他,没回答。
黎昌和他对视两秒,轻轻笑了:“就这事啊?”
他想了想,踮起脚抱住任克明,轻声说:“我怎么会不见。”
任克明紧绷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了些。他回抱住他,鼻腔里嗯了一声。
两个相爱的身体相依,这一幕任谁看都美好极了。
然而两秒过后,任克明突然说:
“我以为你去法国了。”
声音低静。
黎昌霎时一滞,动作顿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法国……”
任克明却截住他的话。
“你是想去吧。”他沉着声,缓缓问:“法国取景那部戏,导演叫什么来着。宋利?”
黎昌浑身血液僵住,猛然松开他。
然而任克明已紧紧揽住他的腰,手臂强硬得像跟铁,让他无法后退。
“你什么意思?”黎昌回神挣了一下。
任克明半点不松。
“他联系你了。”
“……对。”黎昌没打算隐瞒:“他是联系我了,我刚准备告诉你——”
“你想演。”
“想,但不是现在。”
黎昌说完又挣了一下,却根本挣不掉。
他没了奈何,放弃挣扎。沉默几秒,他说:“任克明,你不要发疯。”
这是一种无奈的警告。因为任克明现在的行为举止,显然要疯了。
可任克明听见这句话后,揽着他的那只臂膀反而更紧了几分。
死死锢住。
嘴上却说:“我没发疯。”
黎昌说:“那你松开,我们好好谈。”
“没必要。”任克明说:“这样也能好好谈。”
他动了下手,按住黎昌的后脑,整个人埋进他白皙的脖颈。
“就这样谈。”他声音闷闷的:“你想谈什么。”
黎昌只觉得肋骨被紧锢得生疼。
“你这根本不叫好好谈,放开。”
“先说你想谈什么。”
“……你放开,我再说。”
任克明没再说话。
几秒后,他忽然松了下手,像把黎昌的话听进去了。
黎昌逮住机会立马后退一步。
刚想开口,手腕处却突然感受到一阵浸骨的冰凉。
然后是咔嚓一下。
落锁的声音。
他怔然垂眸,视线陡然撞上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
一串灰色的手铐。
铐在他瘦削惨白的腕子上。
黎昌愣了两秒,错愕地抬头:“你……”
“放开了。”
任克明说。
他说完,将手铐另一边拷在自己手腕上,然后把钥匙握在左手手心。
动作流畅而平静。
平静得可怕。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睑,对上黎昌的视线。
“我放开了,你说。”
“……”黎昌尾音颤抖:
“我说什么?”
不止尾音,他连同眼睫都在颤抖,像是被吓坏了。
任克明垂眸看着他抖动的睫毛,冰凉的眸色微微一沉。
“说你想谈的。”
黎昌终于回过神来。
他对回任克明的视线,眼底的诧异与不解都快从眼眶中涌出来:“……你拷我?”
“嗯,因为你想走。”
“解开,我不走。”
“不解。”任克明淡淡说:“你不能走……”
他话没说完,黎昌突然猛地收手——
“你他妈解开!”
手铐随着他的动作一收,另一端的任克明不防被带得趔趄两步。
趁此时机,黎昌伸手去抢他左手里的钥匙。任克明瞬间反应过来,直接甩腕——
钥匙被扔了出去。
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弧度,最终掉落在电视柜脚旁。
黎昌的视线随着那串钥匙落下,眼神登时崩溃。
钥匙距离他们约摸十步距离。
除非任克明愿意移步,不然黎昌根本捡不到。
“你不能走。”任克明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从耳后传来。
黎昌转头看向他,简直一触即溃:
“我没想走,我哪里想走了?!”
“你想去演那部戏。”
“我现在不演!”
“你想去法国。”
“我现在不去!”
“你想和我离婚。”
“我——”
黎昌声音发出一半,陡然破在空中。
漂亮的眉逐渐蹙深。在仿佛快要到达某个临界值时,却又骤然一顿,松开。
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
“离婚?”
他重复一遍任克明口中的那两个字。
任克明眼神一动,盯着他黑漆澄澈的眸。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几小时前还波光粼粼,此刻却盛着不解,愠怒以及……
失望。
黎昌很失望。
对这副手铐失望,对任克明的行为失望,还有——
“我说过,我不离婚。我说过很多次。”
他的声音沉静得出奇:
“任克明,你真的听我说话了吗?”
他说过多少次了?
从几个月前到现在,他说过多少次了。
为什么不信。
究竟是不信,还是说,根本没听?
“我说了,我现在不会去法国。至少在解决和你的事情之前不会去。”
为什么不听?
“我说了,我要废掉那个合约,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见律师。”
为什么不听。
“我说了,我不和你离婚,你要监视我我认了,你要疯我也认了……可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黎昌猛然扯了下腕子。白嫩的皮肤被手铐勒出刺眼的红痕,他却根本没有低头:
“你他妈听我说话,任克明,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他的声音覆上哭腔。
澄澈的眸湿润了。
不远处的电视还在播放剧集。
《风故里》演到陈六坐在天台上,俊逸的背影在风中等待了三个小时四十分钟。
秋风萧瑟,刺骨的冷。
此刻背景音乐飘出,是空旷的人声。
黎昌的眼泪随着那声音滑落,止不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去止,任由着其夺眶而出。
沉寂调的奏乐,眼泪掉落在地时仿佛有啪嗒的声音。
任克明突然觉得眉心一刺。
他看着那泪痕,好像一瞬间清醒——
自己在做什么?
他恍然垂眸,视线触碰到那银灰色的手铐,倏地一怔。
手铐。
……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他半年前买来的,一直放在卧室床底。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黎昌的手腕上,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
“任克明。”黎昌忽然叫了他一声。
他滞然抬眸。
“律师别找了。”
黎昌声音轻轻的,仿佛一阵随时能被吹散的烟。
“你有本事,就这样拷我一辈子,”他说,“否则……”
否则。
话停在这里,他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