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

  他的声音接近于耳语, 又带着天然的嘶哑。

  和手机里,黎昌听了无数次的那个语音尾音重合。

  背景还在放着电视剧,正巧是一段轻盈的乐音。院落里一阵风吹过,任克明的发丝被吹得微微一动。

  黎昌这才发现他今天的头发没有被梳起, 而是自然垂落。

  额前落下几丝, 阳光映射下, 黑色中透着些许棕黄。

  “你……”他下意识又说了一句。

  这一次后面接上了话。

  “怎么回来了?”

  不是, 不是还得等几天吗。

  任克明嘴唇轻动,还未回答却被黎昌犯上地蒙住了嘴。

  手心冰凉。

  “别说你是想我才回来的。”他说:“你又把工作推了吗?”

  任克明被他蒙住嘴, 眼神沉了沉,竟然也再没有其他反应。只一双幽黑的眼睛落在他翕动着的唇际上。

  黎昌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有你这么做老板的吗?”黎昌兀自问:“一趟就能搞定的工作, 三天两头往家里跑, 还怎么挣钱啊?”

  他话好多, 全是问句,看似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氛围。其实, 心里正砰砰跳得像住了只小雀。

  不可抑制的雀跃。

  任克明回来了。他回来了。

  黎昌就像是刚得知明日就要春游的小孩,最期待的日子提前而至, 忍不住的兴奋。

  嘴上还在毫无逻辑地继续绕着任克明说:

  “你挣不到钱,公司就倒闭了, 公司倒闭了, 你就破产了, 你破产了,我就……呜!”

  话被忽然吞没,他的眼睛倏地睁大——

  任克明俯身,用唇堵住了他的唇。

  动作精确, 显然窥伺已久。

  唇。瓣相触,黎昌被陡然的柔软吻得一懵, 紧紧闭着嘴,连呼吸都有几瞬暂停。

  但对方的动作与攻势相反,轻缓,一下又一下的地吮。咬。

  约摸有那么半分多钟过去,吮。咬忽然暂停,然后就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热。息洒在唇间,男人说——

  “张嘴。”

  黎昌猛然回神,唇。齿间溢出一个小小的啊的音节。

  表示惊诧,但……也算是张开嘴了。

  任克明就这样趁虚而入。

  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扫过,久违的感觉轻拂黎昌的神经,他僵硬着的身子渐渐软下来。

  肢。体也开始做出回应,手完全凭借着肌。肉记忆围上了对方的脖颈。

  于是,此时此刻,在仅仅两人的客厅中有着好几拨重叠的声音。

  电视的声响。

  起伏的水。声。

  还有——

  哼哼唧唧的小狗的声音。

  是迎接任克明回家的小E。它正在两人的脚底仰头张望,摇着毛茸茸的尾巴转来转去。

  哼哼唧唧中带着不解。

  好像在说:你们在吃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不带上我呀?

  ……

  这么多天过去,或者说,这么几个月过去。

  黎昌的吻技没有半点长进。

  即使他已经学会回应任克明了,但依旧笨拙。

  笨拙到牙齿老是磕到任克明的唇,笨拙到仅仅几分钟过去,就喘不过来气。

  他雪白的颈子被温柔攻势憋得通红,像淡粉的云。这样的云飘然一片,就连抬手推人,都是软的。他想把任克明推开,力气却根本不够,最后还得是对方主动撤去攻势。

  唇一分开,黎昌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了似的钻任克明怀里了,任克明当然抬臂接受。

  他揽着怀里的人就那样站了很久,姿势从搂逐渐变为了环抱。

  直到黎昌缓过气来,再次抬头,才听见他轻声问:

  “上楼吗?”

  黎昌分明都没劲了,听见这话一下就抬了下眼睑。

  他盯着任克明的唇看了几秒,明知故问地眯眼:“……上楼,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

  任克明垂眸看了他一眼,抬手理了理他的额发,声音放低了:

  “你想干什么?”

  黎昌不防和他对视,跟被火苗掠了一下似的跳开视线。

  “我什么都不想干。”

  他梗着粉白的脖子说。

  表面这么说,心底却同时闪过无数个十八禁画面。

  皮肤越来越粉。

  这回,换成任克明发问:“什么都不想干?”

  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带上了很浅很轻的笑意,黎昌埋在胸前能感受到那种震颤。

  这一次,黎昌没有立即回答了。默了几秒,他松开环在任克明腰间的手,微微后退了一步。

  方才还在回避的视线这时竟然刻意对上对方的眼睛。

  眼底闪烁,是青涩的试探。

  还有,毫不掩饰的暗示。

  “我是什么都不想干啊……”

  他视线下落,看着任克明的唇,停顿两秒,继续下落,看向脖颈之上的那颗凸起的喉结。

  喉结,男人都有喉结,任克明有,黎昌也有。

  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在意它的存在。

  目光驻留几秒,黎昌忽然吻了上去。

  然后,含住。

  任克明明显罕见一僵。

  他感觉到柔软的唇。

  紧接着,是湿润的舌尖。

  最后,是没有抬头的黎昌,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那你呢?”

  黎昌又啄吻了一瞬,抬起眼,用故作天真的语气发问:

  “老公,你想干什么?”

  ……

  任克明想干什么。

  还不明显吗?

  第二天早,黎昌趴在床头,觉得“小别胜新欢”这个说法真的不假。

  要不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呢。

  分明已经很明显在克制了,可是一个晚上下来,黎昌还是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

  整个人瘫在床上,脑袋瓜子都像被一起搅成难以凝聚的水了。

  他不禁想问,任克明这个人究竟哪来的精力。

  疯到后半夜,他竟然还有力气帮他和自己收拾,甚至黎昌醒来时发现连身下的床单都是干燥洁净的,明显不是昨晚那一套。

  怎么做到的?!

  他睁开眼,仰头看到窗外高悬的日头,长呼了一口气。

  特别不想起床。就想一辈子长在床上了。

  多幸福啊。

  这时候身后传来动静,黎昌回头看了眼,是任克明从外面进来了,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几点了啊。”黎昌懒懒问。

  一出声,嗓子竟然有些发哑,一时间昨晚的场景声音翩然浮现在脑海。

  任克明递了杯水上来。黎昌勉强接过抿了一口,然后就把脑袋一股劲埋枕头里。

  耳尖逐渐发烫。

  不管做过多少次了,反正就是会脸红。

  “下午两点。”任克明回答:“再睡会儿。”

  黎昌的脑袋是埋枕头里了,不着一物的背脊却还裸。露在真丝被外。任克明的视线在那上面停了几秒,覆手,轻轻抚摸。

  黎昌眼下是一摸一个敏。感。

  他挪了挪,本意是想把任克明的手甩开,谁料越挪倒越把对方的暖韧的掌心往下引去了。

  刚想翻身挪得在远点,却忽然感觉背上的手抽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子的触感——

  任克明在给他掖被角。

  黎昌抬一半的头又埋回去,埋了很久很久,才闷声问:

  “……你不睡吗?”

  任克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个简单的嗯:“还有工作。”

  工作,又是工作。

  黎昌听这俩字都快听得都麻木。

  他翻过身来,看着任克明:“你也睡,不然我不睡了。”

  这句话一出口,黎昌自己都觉得没有半点威慑力。

  算什么要挟啊。

  可任克明似乎就吃这套。

  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他眼眸间的情绪一柔,有些像缓缓上涨的潮水。

  他说:“我就在旁边。”

  “不行。”黎昌半步不退说:“我不仅要你在旁边,还要你睡觉,不许工作了。”

  真当自己进化掉睡眠了啊,就睡那么几个小时。

  他都怕任克明猝死了。

  然而任克明听他这话,竟然微微挑眉:

  “现在不怕我破产了?”

  黎昌闻言蹙眉。

  “我什么时候怕你破产了?”他问。

  “昨天,客厅的时候。”任克明说:“你说我不工作就挣不了钱。”

  黎昌的记忆被唤醒。

  他昨天说任克明不工作就挣不了钱,挣不了钱公司就倒闭,公司倒闭任克明就破产,破产了自己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克明堵着亲了。

  还以为这人当时根本没在听自己说了什么呢,没想到记这么清楚。

  黎昌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记仇。

  小气鬼。

  但是,自己昨天也只是说着玩的嘛。

  毕竟那么大个任氏,难道就只有任克明这一个人在吗?让他睡俩小时怎么了?

  黎昌想着想着又绕回来,开口就想劝任克明上床来睡觉。

  他甚至都想说你要是不睡,下次也就别想在该睡觉的时候做其他的事情了。

  可任克明还不打算停掉刚才那个话题。

  “昨天话没说完,是吗?”他问:“你说,我破产了你就……你就怎么?”

  黎昌一怔。

  他没想到他竟然会追问这个问题。

  昨天这话,他只是想用来调侃任克明的,既然都调侃了,那肯定是怎么能激怒他怎么来呗。

  所以他当时想说的是“你破产了,我就去另寻新欢了”。

  卧槽,现在一回想,还好当时任克明亲得快啊。

  这话要是被这人听见还得了?

  可任克明那多精明一人,黎昌心里想什么能瞒过他?

  “嗯?如何?”他问。

  黎昌勉强一笑:“不如何。”他抓住任克明的袖子,拉了拉说:“我就是想说,你要是破产了,那我就挣钱养你嘛……我们都结婚了呀,那我肯定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任克明:……

  “我跟你结婚,不是跟你拜把子。”他说:“福你可以享,真有难了,跑快点。”

  他的语气比方才要沉静严肃。

  就像真怕有难了黎昌不跑一样。

  黎昌看着他,怔愣了一瞬。

  “我跑什么。”他蹙起眉说:“我才不跑。”

  这么容易就跑了,那不白眼狼吗?

  任克明的眸色深了几分。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黎昌抬起的眼睑上,没有半点游移。喉结微动,想说什么。

  仿佛有千言万语都涌在唇齿之间。

  然而半晌后,他却仅抬手理了理黎昌的额发。

  “睡吧。”他说:“我和你一起。”

  ……

  其实吧,黎昌那会儿是真想岔了。

  任克明这一次并不是推掉工作回来的,而是在一个濒临人类极限的效率下处理了所有行程,提前三天回来的。

  这几天的行程,由之前那个两室一厅公寓的邻居助理和另一个男助理全程跟着。

  她跟下来只有一个想法——

  这踏马,自己老板真的不是赛亚人吗?!

  这个工作强度,她和另一个男助理轮流倒班着来,一天都只能睡到四个小时,到最后一天的上午已经头昏眼花摇摇欲坠了。

  而任克明,他居然还能头脑清楚地坐在会议桌前和友商洽谈合作?!

  而且永远神色淡淡,除了眼睛里有些生理上无法抑制的红血丝外,再无其他异样。

  最后,七天的行程缩减到三天走完。

  直到飞机落地首都,坐上驶回东郊的车时,助理才见任克明隐着刀锋似的五官里露出了几分罕见的倦色。

  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膝上还放着一台灰色笔电,但却没有什么操作,而是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到这幕,止下要给他汇报工作的话头。

  果然,不管再怎么精力旺盛,任克明到底还是个人类。

  不累是不可能的。

  车就这样停在东郊门前,助理在任克明下车前给他递上最后一份文件。

  他没说什么,只静静接过。

  也许是刚才的短暂休息起到作用,他眸底的倦意此刻卸去几分了。

  但同时,另一种神色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底。

  缄默的灰色。

  那神色被掩去得很快。

  助理当时愣了下神,没看明白。

  直到任克明递回文件,开门下车,背影消失。

  她都没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