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阳不是三岁小孩,“过夜”这个词什么意思,他心里门清。
于是吃完饭之后,他已经把不相干的情绪抛得七七八八。他说实话,有点紧张。
人一旦紧张起来,就会坐立难安。
牧阳一晚上,一会去翻翻书,一会打开手机游戏,一会刷刷短视频——但没有一样东西能分散他的注意,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时间。
方恒的作息规律,十一点半左右就准时上床——牧阳盯着手机时间从十点,到十点十五,到十点半,到十一点。
方恒看他手里拿的是本《资治通鉴》,非常不理解,“看起史书了?我还当你平时只看小说呢。”
牧阳给自己找理由,“我最近接了部正剧,找找感觉。”
“什么角色?”
“锦衣卫。”
方恒从他手里把书拿走,“《资治通鉴》里也没有明代的事,你看它管什么用?”
牧阳给自己挽尊,“多做点知识积累,熏陶一下。”
“睡吧。”方恒已经转头去铺床了,“我这两天都没睡好,酒店的床怎么躺都不舒服。”
牧阳心怀忐忑,0.5倍速地拍拍枕头、拍拍床单,僵硬地躺下了。
方恒紧接着就关了灯。
“……”
“……”
此时不该沉默,但牧阳搜肠刮肚,只能想起一个话头,“你这几天在北京,都在做什么?”
方恒思索着回想,“去的当天一直在酒店休息,晚上跟几个当地的朋友吃了饭。第二天去了陆起哲父母家,老人家希望我多说点陆起哲以前的事,我就坐了两小时,戒指盒也是当时拿到的。第三天是葬礼,他的亲戚朋友我大都见过,寒暄了一阵。”
他事无巨细地陈述,“……中间还去了趟朋友的录音棚,给项目录了一小段改词。”
“你枕头上刚刚被哭湿的地方,干了吗?”
牧阳伸手想摸他的枕头,被方恒立刻拽住了,“没哭湿,怎么就哭湿枕头了?”
方恒拽完手,自己跟自己叹气,“就知道不应该在你面前掉眼泪,这事你以后不知道要念我多少遍。”
牧阳占着理,“我又没讹你。”
看方恒拽着他半天没松手,他又转移话题,“你想吃卤猪蹄吗?我跟我爸学了秘方。”
方恒又叹气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牧阳,你这个年纪,12点没到躺在床上,只惦记着卤猪蹄吗?”
他在被窝了挪了挪位置,挨着牧阳,肩抵上肩,“你就不能想点猪蹄以外的事吗?”
“我是不困,也睡不着。”牧阳心口都沸得咕咚咕咚的,还假装着自己稳得住这种场面,“睡不着,可不就只能说点吃的喝的。”
方恒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点他,“傻子。”
……谁傻啊。
被窝里温度都上来了,牧阳没他表演得这么气定神闲,他只是脑袋懵,该懵的地方可不懵。火燎燎的,烧得他脊背骨都紧绷不已,一点凉气钻入被窝,都能让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得已侧了一个身,也就只侧了一点点,背后的方恒立刻传来“嗤”地一声笑。
他这年纪,可经不起被人这么激——心一横,牙一咬,一个翻身就把方恒压下去了。
幸好没灯照着他,否则被方恒看到他眼瞳都在颤,就更丢脸了。
“紧张什么。”方恒抚着他的腰,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又不笑话你。”
他伸手从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拿了东西放到牧阳手里,“慢慢来,不用怕弄疼我,我知道要怎么做。”
牧阳在黑暗里摸索,一面手忙脚乱,一面意乱情迷。
方恒一直在仰头吻着他,没有什么比赤诚热烈的交吻更抚慰彼此的灵魂。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新鲜、快乐、安全,不必执着在这一刻就负担起对方的全部未来,也不必揣度相遇的光景是不是恰当的时机。
爱一个人的快乐,可以是件很纯粹的事。
“方恒。”牧阳跟他额头相抵,每寸皮肤都厮磨得留不得一点缝隙。
他问,“方恒,你在想什么?”
方恒诚实作答,“外面的雨又下大了。”
“好像是……”但牧阳不关心雨,“方恒,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方恒意识不清不楚,但反应还很快,“你在想什么歪点子?”
“我们录戏的时候也录过床戏,你演起来绘声绘色的,没现在这么安静……”牧阳确实蔫着坏,但他没料想,方恒这年纪,早就没脸没皮了。
他话音都没落,方恒整个人就凑上来了,就贴在他耳上说话。
什么撩人说什么,什么下流说什么,多少编剧性癖的精华都烙印在他的发声记忆里了,把牧阳折磨得不知所措,难以招架。
最后的最后,方恒还得意地埋头在枕头里大笑。
一面笑,一面气喘吁吁、上句接不了下句,最后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单音。
但牧阳最想做的事还没做。
他摸着黑,摸到了方恒的腰窝,在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回的位置,那只漂亮的蝴蝶此刻一定浸着淋漓的薄汗,撩动着双翼。
他忍不住这种诱惑,俯身亲吻。
方恒埋头在枕头里,伸手在背后够了够牧阳的头,用指尖抓了抓他的头发。
太痒了。
他把牧阳的头从腰上推走,又拽着他的手来环抱自己。
牧阳问他,“这个蝴蝶,有什么含义吗?”
“蝴蝶?哦……”方恒的声音模糊不清,“这是我人生的起点。”
已经纹了太久,平时自己既看不见、也不在意,他都要忘了这块纹身了。
牧阳又问,“纹得时候疼吗?”
方恒笑了,“不疼,这么一小块图案,很快就纹完了,所以不疼。”
后来他们又说些话,具体说了什么,方恒已经不大记得了。
雨下得很大,雨声也很大,他半睡半醒,疑心自己没有关窗户,就够着窗帘想要看一眼。
窗户是关的,他安心地睡了。
五点还是六点时,太阳就从窗帘那点缝隙里照了过来,就照在他的眼睛上。他没睁眼,却把这缕光看得清清楚楚,五色斑斓的光晕照得整个世界都是亮的。
树叶浸着光的时候,颜色是不是会变得格外鲜嫩?
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总之就是能看见窗外浸着光的树叶,被照清楚了叶片上每个脉络的样子。离得近些,似乎就能伸手摘下来,擦擦干净夹进书里,能留住夏天最鲜活的一瞬间。
可惜叶片上全是水珠,就这么伸手去拿,水会滴在床单上。
……还是让这片树叶好好地呆在树梢上吧。
方恒转了个身,把脸埋在了牧阳的肩上——时间还早,他没打算现在就起床,再睡一小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