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他差一点亲了方恒，他被这个念头吓得不知所措。
……
尽管尴尬，但牧阳没有被方恒看出他的尴尬。
他若无其事地喊方恒一起吃饭，方恒答应了，但坐到店里，两个人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大概他们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刚刚的练习，当成话题摆在饭桌上说。
等吃完饭回去，又各自回到了房间，关上了门。
牧阳的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作祟。
他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这只手，摸过方恒的后腰，摸过方恒的脸颊和唇角——摸起来什么触感他都忘了，回想起来就只感觉到了紧张。
这只手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脑子都没转过来，手就伸出去了。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焦躁、莫名其妙的暗喜、莫名其妙地紧张。
左胸口一阵一阵地心悸，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熬夜熬多了
……今晚必须早点睡。
牧阳从桌上把《暮色》的小说拿着，踢了拖鞋上床。
坐在床上、靠着墙，重新翻开第一页。
【第一章 ，缄默】
【——我可以带着遗憾生活，前提是你不再出现。】
牧阳再次从故事的开端看起。
从第一句对话起，他忽然有了新的体验。
如果把自己代入他饰演的角色，将现实与小说里的画面对应起来，将与他对话的人，设想成方恒的脸。似乎以前飘在半空，他不知道该怎么抓住的情绪，都慢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这一整晚，他把一本书翻来覆去，翻了一半。
其实所有剧情他都知道，每个章节都有谁出场，说了些什么话，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他以前想的是，他的角色把这句话说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20%的高兴，还是50%的高兴。但现在他想的是——原来你喜欢他的时候，有这么高兴。
他只看了一半就看累了。
拽了枕头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他拿手机刷起了短视频，大数据有奇怪的读心水平，第一个推给他的视频就和方恒有关。但一看到这个名字，他就和做贼心虚一样，立刻把App关了。
《暮色》的小说封面就摊在他手里，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一对无名指的婚戒映出夕阳昏黄的光线。他趴在枕头上，一直盯着这张封面图。
太累了，想心事真是件很累的事。
牧阳困了。
他睡得很沉，但中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米米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是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消息：我刚看见剧组的微博，我就说你们怎么没继续录第六集！会写长评了不起吗？长评谁不会写啊，一句话一句话硬抠缺点就是懂行？全世界就他懂行吗？我就不信了，牧阳你等着，我立刻写一篇比他还长的长评，嘁……谁是外行谁是内行也不拎拎清楚。
米米这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是凌晨02:01。
牧阳只恨自己看到米米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一觉睡醒。
不是做梦。凌晨02：30时，又一条长评已经出现在了评论区。
六千多字，米米打六千多字居然只需要半个小时。
有这天赋她写点什么不好？！
他又把米米的语音转文字看了一遍，注意到了第一句话，转而打开了微博。
《暮色》广播剧组昨晚发布了微博公告。
公告说，由于接到了大量听众对于广播剧质量的反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剧组会与平台讨论，如何让剧集质量达到听众的要求。
但这段公告里，没有写出任何具体方案。
牧阳想，他真的给剧组和平台添了麻烦，他得去道个歉。
他打开了和雨素的对话框，斟酌用词，写了一通主题是对不起的小作文，还没有发出去，一条雨素的消息已经先他一步弹了出来。
【什么时候有空，来棚里，我们把前面五集重录一遍。】
牧阳把小作文直接删了，只回复她：任何时候都可以。
雨素紧接着说：那今天下午就来，两点，我在棚里等你。
牧阳看了时间才意识到，现在是上午六点半。
除了他之外，谁会在六点半起床……
他还是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雨素又给他发了语音消息，一点开就是她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傻孩子，凡事少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好得很，不要随便跟人道歉，道歉又不解决问题！
牧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洗漱，准备出门跑步。
等跑完步精神了之后，他要把前五集的台词再过一遍！
临换鞋前，在方恒的门前站了一会，他在思考，方恒会不会还想跟他一起跑。
但早起跑步这件事在一般人眼里都很反人性，方恒看起来又不是非常爱好跑步的人……
牧阳犹豫着，还是不打扰他了。
就在这时，方恒把门打开了——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离他不到半米的牧阳，吓得一激灵。
牧阳说，“我正准备喊你来着。”
“我定了闹铃，就是一恍神又睡过去了。”方恒急急忙忙地去刷牙，“你等我一会。”
“嗯。”牧阳一转头又想起了下午的录音，他觉得这事要跟方恒说一声，“雨素姐喊我下午去棚里重录前面五集。”
“我知道。”方恒叼着牙刷，从洗手间里露出了一个头，“她也跟我说了。我下午跟你一起过去，你既然要重录，我肯定要跟你一起再录一遍。你改了表演方式，我就得一起改，要不然搭不上了。”
“对……”牧阳想说对不起的，但话说到一半，他又记起来雨素姐跟他说，道歉不解决问题。他换了个表达了对不起的方式，跟方恒一板一眼地说，“方老师，谢谢你。”
方恒从镜子里看到了牧阳的表情。
勾着腰垂着头，满脸都是心事，乖巧得不得了。
方恒擦着脸走出洗手间，顺手摸了下牧阳的头，“走吧，跑步去。”
今天的气温是三十一度。
方恒上车时把空调打到了风量最大的档位，牧阳拿着一个保温杯上车，把杯子放在了方恒右手侧的杯托里。
“这什么？”方恒都没注意，牧阳什么时候倒了杯热茶带下楼。
牧阳自己系上了安全带，“给你带的咖啡。上午多煮了一杯的量，一直放在冰箱里，装在保温杯里可以保温。”
方恒竖着大拇指给他点了赞，把车驶出地下车库，往雨素的棚里去。
等到了棚里，两个人都没跟雨素说上几句闲话，立刻就被赶进了棚。
由于是重录，每场戏的情绪细节、上下文关系、双方对话的衔接点都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雨素充当了一个最工具人的作用，只有在出现了杂音、口水的时候才出声提醒他们再来一次。
五集的内容说少不少，但由于对内容熟悉，两个人只用了三个小时就收工了。
方恒有事想问，背着牧阳把雨素喊进了会议室里。
两个人刚把门一关，雨素就开始拍桌子了，“他变了，他的质感完全变了！你都教他什么了，这短短几天，这傻小子居然开窍了……”
方恒要问的不是这个，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你不是说平台要换人吗，怎么又要重录了？”
“平台是想要换人啊，他们没说要重录，我这不是在找台阶给他们下吗？”雨素拉着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要是这么简单就能再找一个符合角色的演员，当时又怎么会定牧阳呢。”
“所以我拖了他们几天，让他们自己想想谁能替牧阳，结果不出我的预料，他们一个名单都提不上来。我昨晚不是发了公告吗，百般暗示现在的舆论已经对剧组的工作产生了影响，不排除可能会换掉牧阳。这时候倒是有很多理中客出来了，说牧阳也有可取之处，不至于就要把他换掉。下面的评论提了一堆可以替他的演员，楼中楼里全是吵架的，根本达不成共识。”
雨素一贯有自己的工作方法，“这时候让牧阳再录一版替上去，只要比之前有进步，大概率这事就翻篇了。”
方恒总是会在这时候对她刮目相看，“雨素导演，真能干啊。”
雨素稳稳地受着夸奖，没一点谦虚，但她想了想，还是托下巴叹气，“不过我没准备敷衍他们，要是牧阳今天下午重录的效果不好，我也已经想好找谁来救急了。说来说去，还是你会调教演员，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他脱胎换骨，我是没这本事……”
方恒只是说，“我没调教他，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你不知道他这几集的台词练了多久，这么反反复复练，不可能没进步。”
他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雨素想到了什么，视线投向了窗户外的梧桐树，“你知道我最终敲定牧阳的原因是什么吗？”
“他努力。”方恒知道这个答案，“和你一样。”
雨素在笑，“我知道牧阳有个习惯，他每天晚上都要找一段对白练练词，不论练多久，总之会练。他每个月都会把当月练习的过程剪辑起来，放到B站上留档。从大一的时候起，到现在，将近五年了。”
她很肯定，“花出去的时间是不会说谎的，他比现在很多新人都要好，好上几十倍。”
方恒对此也有同感。
牧阳对台词的把握程度可以用“精准”来形容。
类似“懊悔”“后悔”“悔恨”这些相似情绪之间的区别，他可以很清晰地做出来，这是同期的很多新人做不到的。
即便是入行超过五六年的演员，能把高兴这一种情绪做出20%，50%和100%的区别就已经很难了——但牧阳可以更精准。
他可以做到10%的高兴、20%的高兴，甚至25%的高兴。
在这样的基础上，再让他在一句台词里混合10%的不甘或者10%的强硬，对他来说就会是件手到擒来的事。
“而且我觉得他开窍了。”顿了顿，雨素还是抛开了纯粹的技术层面问题。
“如果不理解人物的感情，技术再好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产生这么大变化。”
她非常笃定，“这傻小子肯定是开窍了。”
方恒于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