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阳看了两套房子，都不合意。
一套的墙壁渗水，可能是楼上的水管坏了，中介说帮忙修一下就行，但这种事能避则避，他直接拒绝。另外一套是空屋，没有家具，甚至床都没有，添置起来太麻烦，牧阳也不做考虑。
中介说还有一套很好的房源，现在的租客两天之后就会退租，牧阳可以等，于是约好了两天之后再去看房。
陈茜很讲义气，说下回看房记得喊她，她负责帮忙跟中介杀价。
牧阳没这个打算，他跟陈茜现在隔了半个城市，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让陈茜坐一个小时地铁过来，他在回来的路上给陈茜发了一句话：不要放弃。
他的意思是，不要放弃做记者。
他们在校的时候，公众号还很流行，陈茜做了一个人物专栏，访谈学校里的老师、社工和其他专业的同学，牧阳觉得她写得很好，但不论他们怎么找老师同学转发点赞，优化排版和格式，阅读量始终卡在200-300，似乎大家只是看在鼓励同学的份上，才不情愿地看了这么一篇东西。
这个专栏，陈茜做了一年，她停笔的时候说，学校里没有新鲜故事可以报道了。
牧阳很清楚不是这个理由，但专栏的成绩不好，他也不知道如何鼓励她。他只能一次次地跟她说，不要放弃。
一定一定不要放弃——
他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这两天没有工作，他有很多东西要练。
《暮色》的评论区这几天越来越激烈。
专业的长评出现之后，评论区的风向不再是诸如“期待”“开播大吉”“浅嗑一口”这样不疼不痒的评价，听众对牧阳的表现不满，大批留言都是要制作组换人。
“拉着方恒老师给一个新人作配，太子已被内定是吧。”
“冲着方恒大大来的，没想到第一集就被新人创亖ORZ”
“咱就是说，做不好的剧，是不是可以不用硬做？”
即便如此，牧阳的微信依然很安静。
以往雨素姐总会隔个两天就给他发个消息，问他剧本看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但到今天，雨素姐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他了。
……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只能暂时抛开。
牧阳索性不管了，按自己的习惯，早起跑步、闷头练习。
他把自己关了三天。
准点起床、准点吃饭，其余时间都坐在电脑前，准确来说是坐在麦克风前，把《暮色》前几集已经配完的内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练习。
已经有成品的内容，通过对手的表演，对比音乐音效的衬托，很容易就能挑出自己的问题。
被方恒提醒了之后，他格外在意台词情绪的问题，站在这个角度，再去复盘方恒和自己表演方式的不同，就立刻能感受出其中的区别。
他隐约有了改进的方向。
第四天，牧阳准点起床，换上跑鞋准备出门——方恒突然冒头了。
他问，“牧阳，我能跟你一块吗？好久没跑步了，想恢复一下体能。”
“这有什么好问啊，一起啊。”牧阳看他甚至换上了专业速干衣，赶紧谦虚一下，“不过我跑得不是很快，你等会要是嫌我跑得慢，可以直接甩开我，我会试着跟上去的。”
“……这不至于。”方恒对自己的体能非常有谱，“我都八百年没跑了，跑不过你的。”
事实如此。
两个人刚出小区，只跑了大概一公里不到，方恒就已经喘上了。
他在小区隔壁的健身房充过五千的会员卡，虽然时至今日还很自律地督促自己每周要过去一次，但他在健身房里停留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
跑步机热身十分钟，做两组器械，不到一小时他就走了，这能锻炼出什么效果？
他一直想找个健身搭子，但周围人的健身频率比他还离谱，所以他第一天知道牧阳有晨跑习惯时就心痒了。
但他显然高看了自己的体能。
到两公里的时候，他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
“牧阳——”他冲前面喊了一声，“你往前跑吧，我歇会。”
上气不接下气，每口气都感觉喘不到肺里。
方恒往前慢慢走了两步，想把呼吸频率稳住。
牧阳当然没甩下他，他转头回来陪着方恒一块往前走，“还好吗？”
方恒一直在摆手，过了好一会才回话，“没事，太久没跑了。”
“我要是隔几天不跑也会这样，但是多跑两天，跑下来就舒服了。”牧阳没打算让他一直这么慢悠悠地走，他拽着方恒的手，把他往前拉。
“先跑起来，跑起来就不累了。”眼看方恨一脸痛苦面具，牧阳还是坚持，“不能停下来。”
方恒知道他说得对，但是他还想再休息一会。
30秒，或者20秒都行。
但是牧阳不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一口气往前冲，“跑吧！”
跑得很稳，不给他慢慢调整的时间，一下就把他拉到了正常的速率。
方恒不得已跟上他的节奏，眼里写满了绝望。
牧阳松开他的手，但将空出的手握成了拳，举到他面前。
他对着方恒喊，“箱根山岳——”
方恒：“哈？”
“接啊——”牧阳笑得可开心了，“你肯定看过这部番。”
“草你太中二了！”方恒是个成年人，做不出在现实生活里喊动漫台词的事。
牧阳不管，一直鼓动他，“箱根山岳——”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牧阳跑得满脸都是汗。黑色的T恤被汗湿了一大片，但又被他跑着带起来的风不断鼓起。
每次他回头，方恒都能看见：好干净的一张笑脸。
就在他面前，一直领着他往前跑。
满目翠色的灌木丛、一直飘在天上的浮云、看不见尽头的人行道——在这样的构图中，牧阳置身在最中间。
要是放在漫画里，这一幕肯定是张大跨页，特写出他傻笑的脸，一等一的主角站位。
同伴没有回应，主角再次高喊，“箱根山岳——”
方恒决定满足他一次，“险天下！”
要不是得维持呼吸，牧阳现在已经笑出来了。
他跟方恒对上视线，投出去的眼神都在说：中二使人快乐！
是有点快乐。
不知道是跑步激发出了多巴胺，还是看人傻笑自己就会被感染，方恒脚步虽然沉重，心情却很不错。他甚至有种感觉，他还可以再跑两公里。
牧阳继续喊，“一旦放弃的话——”
方恒接，“比赛就结束了。”
太离谱了。
方恒理智上不想说话，但刻进DNA里的本能却压抑不住。
牧阳还没玩过瘾，他闷头往前面冲，还想带着方恒继续提速，“才能是可以开花结果的——”
方恒沉着呼吸，一大步一大步地跟上了他的步伐，“球感是可以研磨雕琢的。”
牧阳：“实力不足的人——”
方恒：“除了努力别无他法！”
牧阳：“哈哈哈哈哈哈全对！前面800米有个包子店，我请你吃早饭！”
方恒：“前面200米就有个便利店，不止有包子，还有冰可乐。”
牧阳对他的建议置之不理，跨步向前，路过便利店时完全没有减速。方恒只好跟着他，一百米又一百米，跑完八个一百米时，牧阳终于停下了脚步。
牧阳第一时间过来拍了他的背，检查他的状态，“没什么不舒服吧，想吐吗？”
方恒调整了呼吸，自我感觉良好。
“先歇一会。”牧阳示意他站一会，原地走走。
方恒站了一会，拉了拉肌肉，他忍不住问牧阳，“你一直跑步吗？跑了多久？”
“没跑多久，只跑了一年。”牧阳说，“我毕业之后有段时间没找工作，又没事做，但是想想不能每天一觉睡到中午再起，就决定早起跑步。跑完步，人就精神了，接下来的一整天还有大巴时间可以用。”
“是个好习惯。”方恒背过去，掀起上衣的衣摆擦了擦颈上的汗。
牧阳在他后面，再次看见了他腰上的纹身。
青色的，纤细小巧的蝴蝶，就落在方恒汗水淋漓的腰上，与他白皙的肤色对比强烈。
本就已经干涸的喉咙此刻涩得发痒。
牧阳第一次感觉，想把视线收回来不再看方恒的纹身，是件这么难的事。
他得立刻找点事做，“走吧，我们去吃包子，店里有坐，还可以喝杯冰豆浆。”
“好啊。”方恒转身跟在他后面走进店里。
刚跑完步，其实是没什么食欲的。
但冰豆浆不错，刚好是七分糖的风味，一口气喝下半杯，胃口就起来了。
牧阳点了两屉小笼包，一屉豆沙包，要了两个茶叶蛋。
甜咸搭配，营养均衡。
吃饭时当然应该说点闲话，方恒于是问，“你这两天没出门吗？”
牧阳说，“没，我有声书录完了，现在除了广播剧之外就没班了，趁这个时间，正好练练词。”
方恒当然知道牧阳在做什么，他自己这两天也没出门，有一回想去敲牧阳的门喊他一起吃饭，刚一走近，就听见了门里传来牧阳念词的声音。
每句话他都太熟悉了，就是《暮色》第一集的本子。
从早到晚，牧阳完全不休息，点一次外卖吃两顿，每天晚上十一点半准时洗澡睡觉。
他昨天又准备去喊牧阳出去散步，这一次听见的，已经是《暮色》第三集的台词了。
三天时间，每天十几个小时，牧阳就只磨一集台词的内容。反复地念，用不同的情绪念，斟酌每种情绪在一句话里需要拿捏的尺度，一百次两百次三百次地锤炼着一句台词的质感。
方恒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和雨素手里捏着的秘密。
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告诉牧阳。
“牧阳。”他问，“你看到《暮色》下面的评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