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因放下衬衫袖子,没有管那道伤,泼墨似的黑眼珠转向面前一进来就已经跟当世完美融合的陆缘。
陆缘在这里有一家医馆,他的穿着也匹配这个时代,刚才那个人认识陆缘,更甚至是旧相识。
医馆后堂药香浮动,巫因看着眼前的陆缘,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同样是境外人,他会被针对而陆缘被毫无阻碍地接纳。
“你也在故事里。”他笃定地说着,“陆缘,这里也有你的曾经。”
在他没有参与的那千年时光里,陆缘的过去在这个念境里被他窥出一角。
陆缘并不傻,巫因猜出来的东西他自己也能猜到。
他们前后脚进入,一晃眼他就进入了陆大夫的角色,而巫因被念境主人排斥,一进来就被飞来的锐器所伤。
但那又怎样呢?
他神色很淡,“或许吧,但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是把过去所有全部都忘了吗?”
他点头,神色无悲无喜,“嗯,几乎所有。”
那近几十年的记忆忽略不计,他也不太想特意去解释。
巫因的眼珠忽然动了动,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是很想笑,但他眼里的情绪却复杂又悲伤。
所有啊,不止是他,陆缘是把过去都丢掉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怎么会去希冀将来?
“该你了,巫先生,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我需要你的解释。”
巫因闭了下眼,所有情绪都压回心底,“是,我故意的,我一直在密切地关注你的行踪。但是陆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等出去以后我会如实说给你听。”
“现在不能?”
“不能。”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陆缘很少像现在这样展露出压迫感,而巫因也没有向他妥协。
僵持半晌,陆缘起身收拾纱布剪刀等用具,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他去前面整理药材了,留了巫因一个人在后堂。
不一会儿,后面那人也撩开帘布出来。
“陆缘。”
整理柜台的陆缘有些说不出的烦闷,这其实是很少见的情况,他绝大多数时候心平气和到跟一面平整的镜子一样,只偶尔起些很小的波澜。
他闻声抬头,眼神忽然定住了,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一瞬间松了力,夹着的纸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台面上。
再出来的巫因已经是长发长衫,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眉目温柔,唇角含笑。
一刹那间,陆缘心神恍惚。
天光明亮,医馆内药香浮动,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无声又喧嚣地飞扬。
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两两相望,乌发白衣,款式都那样相像。
说不清是两个巫因,还是两个陆缘。
千载已过,此刻梦回当年。
陆缘几乎以为梦中那片流云一般衣角的主人从梦里走了出来站在了他面前,仿佛下一个会发生的场景便是对方会带着笑意地喊他一声“阿缘”。
会哄人的还是巫因,他向陆缘走去,“不要生我的气,现在不告诉你是有不说的理由,说好了出去讲就不会食言。”
他举起那只手臂晃了晃,“陆大夫,你若是不理我了我这伤找谁去管后续?”
陆缘垂了下眼,“我从不轻易生气,也就只有你总爱叫我别生你的气。”
“那我换一种说辞,陆缘,你别不高兴,独自闷着更不可取。”
“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我不高兴或是生气了的?”
“很明显,用眼睛看。”
陆缘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别说外人,就是鹿沙白这样的熟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情绪过于稳定,还问他“先生你怎么都不会生气的”。
巫因才认识多久,这就能比鹿沙白还了解他么?
“这是你的医馆?怎么就你一个人,没有请个帮工?”
陆缘不记得医馆还有没有别人,捡起落在台面的纸张整理好放回抽屉,“也许还有人,我也不大清楚。”
“那正好,我给你打下手,这段时间就劳烦你收留我了。”
外来者被此念境排斥,巫因不跟着陆缘单独行动只会被针对得更加厉害,陆缘没赶他走,只说:“自便吧。”
巫因便笑开,“多谢陆大夫。”
—
江家的游园会宾主尽欢,客人们兴尽而归。
江夫人也很高兴,她属意张家的小公子,对方虽然不是长子,但上头的兄长嫂嫂人都好相处,两家又是门当户对的,女儿嫁过去不会吃苦受委屈。
她这大姑娘从小被宠惯了的,到哪儿都受不住气,性格尤为泼辣,就得找知书达礼家风清正的人家,脾气温和的最好,这样既互补,又能容忍一二。
张小公子跟江大小姐在宴会上接触过,又刚好看对眼,这桩婚事就差事后两家长辈再商议商议就能定下。
江夫人高兴,连江云鹃偷偷跑出去整个大白天不见踪影都没那么生气了。
江云鹃买了支簪子回来在姐姐眼色示意下趁机上前献宝卖乖,惹得江夫人一边用手指戳她的脑袋一边笑骂:“就你这小妮子最是会偷闲,家里客人多还往外跑。”
江二小姐就赖在母亲跟前撒娇,“今天来的客人都是相亲的,我又不嫁,我就情愿一辈子在娘身边侍奉。”
江大小姐柳眉竖起,“好啊你,你这小丫头倒是把我衬得没良心了,我也想留在娘跟前。”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围住,江夫人被逗得开怀大笑,一手搂一个,“女大不中留,一个个的心都在外头,就光会说好话哄我。”
江云鹃促狭道:“这话可是错了,姐姐的心已经飞到张公子身上,怕是这会儿都在心中念着人家,我可没有呢。”
闺中的姐妹说起情郎小女儿姿态尽显,江飞鸢这样的被揶揄也是又羞又气,作势要去打妹妹。
“你害不害臊啊,就知道调侃我,赶明儿你也看上了谁家公子,就轮到我来说你了。”
江云鹃往一边躲,捂着嘴笑,“提一句张公子,瞧姐姐都羞成这样了。”
江飞鸢原地跺脚,“娘,你看她!”
两姐妹闹啊笑啊的,江夫人谁也不帮,只退到一边跟老仆感慨:“一眨眼她们都这么大了。”
老仆也笑,“可不是么,昨日还是那么小的两位小姐,今天就长成了大姑娘。”
姐姐追着妹妹打,一众丫鬟都被拉进去当挡箭牌,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江夫人看着她们俩丫头,叹道:“果真是岁月不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