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主动摸上了脖颈。
丘严摸到了自己脖子上面的黑色丝线。
他,也是被砍去头颅又重新缝合的小孩。
用手捂紧了嘴巴,丘严连眼睛都不敢转动。
但就是这样,他可还是看见了自己手指上面的黑线, 从指节到指根, 只要是关节的地方全部都有黑色的针脚, 只是他身上的针脚很细致, 和其他孩子身上的都不一样。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漂亮
“别担心, 妈妈把你缝的很好看。”
说话的是个稚嫩的小女孩儿,她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 上面白色棉线的针脚很整齐。
女孩儿穿着黑色的蓬蓬纱裙, 颇有一种哥特美人的感觉。
“你想看看吗?”
女孩儿把手中的小镜子打开递到丘严面前,眼中尽是羡慕的神情。
“你是我们当中妈妈做的最漂亮的了。”
“妈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看妈妈昨天刚给我做的小裙子。”
“好看, 妈妈上次还答应我给我做新衣裳的,下一件就轮到我了。”
小孩子的话题越聊越偏, 丘严依旧盯着镜子中的脸。
那不是他小时候的样子,是幻境之中被砍头的小孩子的样子,不同的只是, 镜子中的孩子从眉心到唇角又有一处新的伤疤, 应该是被人用斧头砍断的。
和幻境中小孩子不同的是,他的眼神。
现在这副躯壳里是丘严的灵魂, 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带着些许对于未知的恐惧,而不是那双杀人犯的眼睛。
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身上的每寸皮肤, 丘严发现, 自己身上的伤口大小不一, 形状不一, 但是只要是关节处,都是已经断裂了,被黑色丝线缝合起来的。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人用剁骨刀先剁碎了关节,又拿菜刀砍碎了大块的肉,然后在被人用小刀片肉的时候被抢下来了似的。
丘严看着自己左脚上尤其缜密的针脚如是想。
“妈妈……”
这一开口,丘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简直像是吞下了一千根针,干哑地不成样子。
“是你在说话吗?”
小女孩儿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兴奋地招呼着其他的孩子围过来。
“你们快来看!他竟然会说话!”
“你说了什么呀?”
“你好厉害哎!竟然会说话!”
“我当初学了好久才只能说出几个字。”
“好厉害!”
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儿,年纪都特别小,应该说是遭到杀害的时候特别小。
哥特美人在这里的时间应该是最长的,她说话做事的方式都像是大姐姐,照顾着其他的孩子。
在角落里有一个残缺的男孩儿,穿着格子衬衫和吊带裤,他两只眼睛都带着黑色的眼罩,裤管空空荡荡。
“他是妈妈一周之前带回来的。”看丘严一直在看角落里的孩子,女孩儿用稚嫩的童音解释道,“他看不见,也不会讲话,也不和我们玩。”
女孩儿的语气里满是抱怨,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他可能是吓着了,怪可怜的,我把妈妈每天给我的橘子都留给他了,但他好像不喜欢吃。”
角落里光线不好,小女孩儿这样一说丘严才发现在男孩儿身边放着一堆橘子。
小金桔的水分已经蒸发了,橘皮皱皱的,有些还长着白色的菌毛。
“他……”
丘严的声音都是走调的,听上去像皇宫里的老太监。
“啊你还是少说话,晚上妈妈回来再给你看嗓子。”女孩儿扑棱这小短胳膊爬上床,“妈妈正给他做着腿呢,不用担心。”
“妈妈说先给我做眼睛的,但是他一只眼睛都没有,我大方,先让给他一只。”
丘严好像掉进了鸟窝里,周围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像满巢的雏鸟。
孩子们都是纯净的,即使身上都是可怖的伤痕和粗乱的棉线,但她们没有一点抱怨或是沮丧,而是积极向上的,就像是一个个初升的小太阳。
怎么回事,她们好像……并没有怨气。
丘严索性不再开口说话,而是仔细打量着整间屋子。
这里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房间,水泥的墙面和地面,用报纸糊的墙,上面的字已经被水晕开无法辨别,水泥地面上甚至没有铺上地砖。
房顶上面吊着一盏电灯,屋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除了他现在躺着的这张大床之外就只有个炉子,是很老旧的那种火炉,边上放着用过了的已经发黄的煤炭。
只不过……整个房间里,没有窗户。
头顶的电灯发出温暖的黄色光芒,小孩子们玩闹累了,叠在一起睡成一团,让丘严想起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大熊猫幼崽。
身体残缺的男孩儿依旧坐在角落里,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丘严挣扎着想要看看床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的时候,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妈妈!”
“妈妈回来了!”
“妈妈!”
“妈妈!”
原本昏昏欲睡的孩子们全都从地上跳起来,一窝蜂扑向门口。
真像鸟巢里的雏鸟。
丘严这样想着。
“乖,我的宝贝。”
这个声音!
身着红色嫁衣的女人轻轻关上了门。
丘严的瞳孔瞬间缩小,整个身体僵在原地,没控制住从床上栽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还没有适应现在的身体,腿坐了这么长时间麻了都没发现。
天旋地转之间,丘严看到了床底下的东西——
土色的陶罐。
和木偶人把小孩头颅装进去的那个陶罐毫发不爽。
这样的罐子铺了满满一床底。
还没等丘严反应过来,就被人掐着腋下举了起来。
“没有摔疼吧?”
女人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摇着,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
“妈妈妈妈,他今天说话了!”哥特美人的小手拽着新嫁娘的红色嫁衣,奶声奶气地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的嗓子好像有些问题,哑的厉害。”
“是吗?我看看。”
女人说着,手掌按压住丘严的两颊,轻而易举就让他张了嘴。
红色的盖头在丘严脸上扫过,带着一股霉味。
“没什么问题,灵芝,拿些水来。”
哥特美人应了一声,拎着小裙子颠颠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女孩儿捧着个小土碗回来了。
丘严眼睁睁看着女人点燃了一张符箓,然后扔进了水里。
“哎!哎!”
丘严的嗓子实在是太哑了,现在连气音都发不出来,被女人强硬地掰开嘴将符水灌了下去。
嗓子里就像是钻进了上千只甲虫,它们不断啃噬着丘严的喉管,又痒又痛。
过了不到两分钟,嗓子里又像是被活生生塞进了一块烙铁,烫的人叫都叫不出来。
丘严的眼睛里面都是惊恐,手腕翻了又翻,没有东西出现在他的手掌心上——
他不能再使用自己的键盘了。
红衣新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那时候看着她亲手砍下自己亲生孩子头颅的丘严,他们的角色在这一刻互换了。
他的喉咙已经被烫的穿孔,百蚁食肤的痛楚让丘严的喉咙麻木,他无法呼吸,两眼已经开始翻白。
新嫁娘低头吩咐了哥特美人一句什么,小女孩儿应声之后再次离开。
掐着丘严的下巴再次灌下符水,他喉咙中的灼烧感霎时间荡然无存。
“啊……”
丘严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不再漏风,声音也变得像这里的孩子们一样奶声奶气的。
“我……”
“快说点什么。”哥特美人在一边急得跺脚,戴在脸上的眼罩都皱了起来。
红衣新娘温柔的把她脸上的眼罩往下拽了拽,轻声安慰道:“别着急。”
“谢谢妈妈。”
丘严喘了两口气,字正腔圆、无比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话。
显然有效。
新嫁娘扯着女孩儿眼罩的动作僵住了,纤长的手指在发抖。
这些都被丘严收进了眼睛里。
“妈妈……”
从红色的盖头下方,丘严看见了女人滴下的血泪。
鲜血滴在水泥地板上,像一朵绽开花瓣的曼珠沙华。
“妈妈别哭。”
丘严挣扎着挪动小小的身子,爬下床努力驯服不听使唤的双腿。
他走到女人面前想要给妈妈擦去眼泪。
新嫁娘一把将他推到哥特美人身边,温柔的声音里带上了重重的抽泣。
“你带他们去睡觉。”
说完便匆匆出了门。
丘严不解地看向哥特美人,特别乖巧地说道:“灵芝姐姐,妈妈这是怎么了?”
哥特美人也一脸不理解地看着关上的门。
“妈妈原来听见有人这样叫她都很开心啊。”短短的手指点在唇边,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摆出大姐姐的样子,招呼着满地的孩子,“快睡觉啦。”
丘严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哥特美人让他上床,指了一块空地给他,又吭哧吭哧地从旁边的小女孩儿身下扯出一块摊子递给丘严。
“你先睡这里吧,明天我给你介绍其他的姐妹,要好好记哦。”
“快睡觉吧。”
丘严乖乖躺下,盖好小毯子。
“都闭眼睛啦。”
在得到应答之后,哥特美人拉了灯,房间没了亮光。
在眼前的光晕散去之后,丘严看到了角落里的另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