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冷酷仙境>第56章 杀个回马枪

  他腾地站起身,拉着聂臻又往马厩跑去。这回他带了一个馒头,没有放在马厩门口,而是直接扔了进去,就扔在趴在地上假寐的人面前。

  “多谢你昨天的提醒,”周荣说了这一句,便往后退开。

  退了十几步,那人才抬起眼皮,像是刚醒过来,看了看那个馒头。又过了许久,他终于伸出手,把馒头捡了起来。

  那只手和他的脸一样,沾满了马粪和草屑。但这一回周荣看得很清楚,那只手瘦长有力,中指和无名指第一个指节处有常年握笔带来的茧子。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周荣问道。

  那人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张嘴咬了一口馒头,腮帮子极缓慢地鼓了起来,额上的青筋跟着起伏。

  等他吃了一半,周荣又问了一遍。聂臻被他按着肩膀,有些不耐烦,自言自语了几句,忽然道: “二月初八。”

  周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聂臻道: “九加五,二,八,初八。”

  周荣以为他是随口说的,有些哭笑不得,道: “没问你。”

  聂臻幽幽看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周荣顺着他视线看去,发现那马厩的几根木桩上用指甲刻出许多划痕,昨天匆忙路过,也没多注意。此刻仔细看去,才看出这是那人记日期用的。

  最左边那根上面五痕,右边几根都划了许多道印子,暗合每个月的天数,第七根上面才刚刚划了八痕。

  那人放下馒头,机警地往这边扫了一眼。周荣压下笑意,对聂臻道: “我还是问你好了,他是不是这里的驿丞?”

  聂臻又不知道神游到了什么地方,没有任何反应。趴在马厩里的人倒是尖起了耳朵,打量着两人,嘶哑着道: “我是驿丞。”

  他往前爬了几步,道: “这个地方从九月初三开始就不正常了,你们要是想活下去,就跟我这样,嘿嘿,每天趴在地上,人不认,鬼不鬼……”

  周荣看着他,道: “要不要放你出来?”

  驿丞往后缩了缩,不再说话,只是接连摇起了头,似乎非常恐惧马厩外的一切。

  周荣不再多言,转而道: “这个通关文书上的印,是不是真的?”

  昨天盖印章的时候,聂臻便说有些古怪,那个印章非常粗糙,像是小孩子刻出来玩的。现在一想,那个驿丞是假的,印章怕是也没有多真。

  地上的人仰起脖子,看了下他手里的文书,左右看了看,忽然耸起肩膀短促地笑了下。

  他从怀里拿出一方印,道: “盖了印,才能出去。要是你能想办法把这里恢复正常,我就给你们盖。”

  他目光机警,扫过周荣和聂臻,又道: “吃了丹药的人都没法离开这里,你就是把印抢走了,也只能一个人出去。”

  据他所说,一切不正常都起源于某个被赐死的方士诈尸。

  八月三十一日,皇帝驾崩后,曾经祸乱朝堂的方士都被杖杀。到了九月初三晚上,却有个方士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开始挨个敲各个房间的门。

  有一间房门没关严,让他爬了进去;第二天早上,那人就被发现死在了床上,面色青紫,像是中了毒,地上趴着那个方士的尸体,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迹,一路从回廊连到棺材中。

  新帝当即下令把尸体火化,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方士的尸体又出现了,后面还跟着前一晚被他害死的那人。这之后,新帝连夜开拨,带兵撤出瓮城,只留下驿馆里几个人。

  请过来的高人说,要把尸体的血肉炼入丹药之中,才能掩盖活人气息。这个办法倒是起了效,不过凡是吃过丹药的人,全都变得疯疯癫癫,无一例外。

  只有驿丞留了个心眼,没急着把丹药吃下去,又碰巧发现了趴着不会被攻击的事情,这才勉强保下了一条命。他也因此被其余人视作了疯子,关在马厩之中。

  他提到的高人是个云游道士,写下丹方后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驿丞心有余悸,摸着胸口道: “说不定高人就是方士死后作祟,我看那个丹方也不妙。”

  周荣问丹方在哪里,驿丞说不知被谁拿去了,只记得上面有几位药是朱砂,云母,还要和上那个尸变之人的血肉。

  周荣听了只觉一阵反胃。

  他去看了下炼丹炉,和昨天一样,旁边围着几个人,十分细致地照料着底下的火苗。

  周荣拉着聂臻离开,又去了一趟驿丞署。假驿丞还站在书案后面,直着眼左右摇晃。周荣跟他借来卷宗看,他便痴痴笑着点头,指了指书案。

  卷宗一页页翻过去,只见每一页的日子都是“光熙十四年九月初三”,底下空空如也,只有昨天他们过来的那一页多了两个字, “九人”,和今天一样。

  假驿丞看他面色凝重,似乎是担心他看不起这地方行客稀少,唠唠叨叨搬出昨天的话解释: “这段时间刚打完仗,天下还不太平,出门的人都少了。”

  周荣问道: “九月初三就打完仗了?”

  假驿丞被他问住,疑惑了一下,又自然而然道: “现在圣上都回了京城,当然打完仗了。你们不是也正赶着去上任吗。”

  周荣没有纠正他,点了点头,把卷宗推了过去。他转身拉住一个悉悉索索不知在忙什么的驿卒,问道: “两人住的房间在哪里?”

  这个问题昨晚也问过,那个驿卒劝阻道: “两人住更招老鼠。这么多房子,一个人睡着多舒坦。”

  当时出于谨慎起见,周荣不敢违逆,今晚却只能铤而走险。再让聂臻吃那个药,只是饮鸩止渴。但“招老鼠”这件事情,却不是必死的。

  这个驿卒似乎很乐意有人找他,瞅了周荣一眼,欣然道: “这边有大一点的房间。”他领着两人走到后面的回廊,笑道: “老鼠也会挑地方,以前这里住的都是大贵人,现在闹起老鼠来也格外凶。”

  周荣道了谢,等他关上门,便拉着聂臻在地上趴下。

  聂臻正在喃喃说着什么,被他一把拉住,扭头看了他一眼,便要站起来。周荣把他的脑袋压下来,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指着地上浮现出的暗褐色痕迹道: “你看得到吗?”

  聂臻惘惘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眨了眨眼,迟了半拍才道: “血。”

  周荣道: “对,不要碰到这些血。晚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乱动,绝对不要站起来。”

  聂臻看着他点点头,像在听一个小孩讲着异想天开的事情,却又耐着性子不好戳穿他一般,敷衍地道: “知道了。”

  周荣道: “你是不是感觉我今天很莫名其妙,像个疯子一样?”

  聂臻立刻笑道: “没有。你在焉支原每天睡草地上习惯了罢,可惜这里没有草,只有石砖。”

  都这个样子了,转移话题倒是还很顺溜。周荣又觉得有些好笑,看了他一眼,道: “你就当陪我回焉支原好了。哪里不舒服跟我说一声,我——”

  话没说完,聂臻低下头,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那说好了,”聂臻道, “不准一个人回去。”

  周荣怔了怔,将他揽进怀里, “嗯”一声。

  聂臻抬眼笑了下,道: “对,就是那天。你最后一次进入仙境之前。”

  周荣抚过他后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看过屋子,驿卒又端了午饭过来。连吃了几顿午饭,也没人觉得奇怪。几人都在热热闹闹聊着,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每个人都其乐融融。

  他们都帮不上忙,找线索的事情就都成了周荣一个人的活。他回想了下真驿丞说过的话,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再不找到解药,他也会被别人当成疯子,和那个驿丞一起关起来。

  而且如果后面有谁出现意外,被那个方士杀死,晚上出来活动的尸体就会不断增多,直到他们彻底无路可去。

  他照料不过来所有人,只能看着其他几人又把丹药吃下去了。到了晚上,外面爬动的声音果然直奔着这里。周荣牢牢扣住聂臻,趴在地上等那个方士爬出去。

  经历了昨晚之后,他也从容了许多,一看到方士身下的血液淌过来,便带着聂臻后撤,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听到他的声音去远了之后,周荣暗暗舒了口气,贴着聂臻耳边道: “你趴我身上睡会儿。”

  说了两遍,聂臻才有了点反应,像是费力从一层层泥潭中挣扎出来般,遥遥看了他一眼。他面色比白天更青,手心有汗,牙关似乎总是紧咬着。

  周荣忽然意识到,那个药不止是让人神智错乱,肯定还让他哪里很难受,只是聂臻说不出来。听马厩中的驿丞所说,丹方中有水银,砒霜,量虽然不足以致死,却免不了头晕腹痛。

  他心中一下绞紧了,咬牙抬起手,想要封住聂臻周身穴道,触到他身上时却又犹豫起来。

  以前他见过一个没有痛觉的小孩,有次爹娘没注意,小孩便去抓火盆里的炭火玩,等爹娘回来时,他的双手都已经烧烂了。

  人若是察觉不到疼痛,就连危险在哪里都不知道。只封住痛觉,却不找到哪里出了问题,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他伸手摩挲着聂臻太阳穴,低声道: “头疼?还是肚子疼?”

  聂臻还是没有答话,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像是浑身发冷抽搐一般。周荣忧心如焚,又替不得他半点,一时想要把那丹药拿出来,尝一小半试试,正觉心乱如麻,聂臻嘴里忽然蹦出一个词: “严庭若。”

  严庭若是那个细挑眼男人通牒上的名字。

  周荣纳罕了下,还要细问,便听到窸窣脚步声贴着地面传了过来。那人走得很快,比昨晚的脚步声快出许多,身后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发出沙沙的声音。